为了区分前后两位皇上,大家都开始以“今上”称新帝,以原来的称号称呼旧帝。
闵先生执白子回了一手,不屑地道:“王阁老这几天为女婿承爵的事忙着,哪有时间去管这些?”
沈箴没有作声,棋子落在棋盘上却“噼啪”作响。
而此时的沈穆清,却目瞪口呆地望着英纷。
英纷望着沈穆清点了点头,加强了语气道:“你没有听错。那个涂二姐,来拜访您!要见您!”
沈穆清冷冷一笑,道:“不见!”
英纷应声而去。
沈穆清又把她喊了回来:“她什么打扮?”
英纷沉吟道:“穿着件银白条衫,白色的挑线裙子,桃红色的比甲头上戴着赤金镶珠的簪子,手上戴了对绿汪汪的翡翠镯子嗯,还化了淡妆,还带了两个小鬟,很是 清爽利落的样子。”
沈穆清想了想,道:“你就跟她说,家里正乱着,我还要收拾收拾。让她有什么,跟你说吧!”
英纷应声而去。
沈穆清伏下来给时静姝写信。
自从她知道京都被围,前前后后写了十来封信到南京,让时家的人帮着打听京都的情况。一听说未果退兵,她立刻给沈穆清写了一封信。而沈穆清也是一样,未果一退兵,立 刻给时静姝写信报平安,两人你来我往同一个时间送信,反而像鸭同鸡讲的讲不清楚。所以沈穆清这次是等时静姝来信后才给她回信。
她望着信纸不由笑了笑。
看来,把时静姝留在福州完全是对的。
经过沈穆清的提点,时静姝立刻明白应该怎样和福州的喻夫人及泉州的李夫人相处短短的三、四个月里,时静姝不仅找到了合适的种茶的地方,而且通过喻夫人和李夫人 将地买了下来。
就等着林瑞春去福建了。
沈穆清写出两封信。一封给时静姝,谢谢她的帮忙,也委婉地把她表扬了一顿。另一封信是写给林瑞春的。一来是告诉他,福建那边的事办得差不多了,让他启程去福建。二来是告诉他,落梅和孩子及林进财两口跟着陈姨娘去了 舟山,他去福建的途中顺便去看看父母和妻子、儿子,享几天天伦之乐。
写完信,她仔细地把信封起来。
外面就传来一阵女子争吵的喧哗声。
沈穆清皱了皱眉,仔细地听。
“你怎么这样?一点规矩也不懂”那是英纷的声音。
另一个声音回道 :“你一个小丫鬟,做得了主吗?少在这里啰啰嗦嗦,坏了我的事,小心打板子”听着很是耳熟。
沈穆清再一想,恍然大悟。
那是涂小雀的声音。
她不由心中恼怒。
说起来,她涂小雀不过是个被收了房的婢女,凭什么训斥英纷至少人家英纷行得正走得直沈穆清心里先冷了三分。
脚步声就越来越清晰。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帘子“唰”地一声被撩开,涂小雀那张宜嗔宜笑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沈穆清眉头微蹙,涂小雀已三步并作两步跪在了她的面前。
她一怔,涂小雀抱住了沈穆清的膝:“姑奶奶,你要恨,都恨我。您要怨,都怨我。不关我们少爷的事”
她可怜巴巴地望着沈穆清,一开口就把沈穆清给震住了。
这都是说的些什么啊?
沈穆清听着狐疑。
不由仔细地打量涂小雀。
不同于以前的艳丽低俗,二姐现在的妆容干净而自然,身上穿着广州产的焦布比甲、松江产的银条衫、杭绸做的挑线裙子通身都是上等粒子。还有头上戴的首饰,虽然只 有四、五样,可镶的都是珊瑚、青鸦石、蜜腊之类的最大的变化的她神态。再也没有了以前的仓促和瑟缩,目光炯炯有神,带着自信和骄傲一个脱胎换骨的涂小雀!
沈穆清就想起庞德宝说萧家大太太的话:“我们大太太十几岁就开始当家,一来二去的,把婚事耽搁了。偏偏是有缘份,萧家老爷子看中了乱放地亲到锦州拜访。大太太 看着萧家求得真,就应允了只是我们大太太不是寻常的闺秀,婚后依旧四处行商好在老爷子和大爷都挺支持的”
能让一个人改变气质萧飒的生母已不仅仅是厉害了涂小雀见沈穆清望着她不作声,忙道:“那次在万宝斋,都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冲撞了姑奶奶。求姑奶奶大人有大量,不与我一般见识。”
沈穆清和她客气:“二姐多虑了。万宝斋的事,我早就忘记了。”
涂小雀自然是不信的。
但她作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多谢姑奶奶,多谢姑奶奶!”
沈穆清示意一旁的英纷把涂小雀扶起来。
“二姐这样,倒令我不好意思。还是站起来吧!”
涂小雀见沈穆清始终不问自己的来意,顺着英纷站了起来,心中却不由暗暗着急,只行拿话奉承沈穆清:“姑奶奶几年不见,越发的标致了。这要是走在路上,我可不敢认了 !”
沈穆清恼她的不分轻重地训斥英纷,和她绕着圈子:“二姐夸奖了。说起来,几年不见,二姐越发的漂亮了。”
“看姑奶奶说的,我怎比得上您”涂小雀客气地道,“姑奶奶要是那枝上的花,我就是那树下的草。姑奶奶要是那天边的月,我就是那月边的星。我怎比得上您就是 我们少爷,也常夸姑奶奶的女红好,断文识字大方得体我怎比得上!”
语气有些酸溜溜的。
沈穆清心中更是不喜。
她本来就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没想到还是把涂小雀给招来了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和自己争什么萧飒在千里迢迢之外,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
沈穆清淡淡地一笑,道:“二姐太客气!”
涂小雀听了就长长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几分无奈来:“我这几年在大太太身边服侍哦,大太太就是少爷的生母我跟着她老人家四处行商,来去匆匆,这女红也丢下 了,书也读得少了不过,打算盘、算帐倒是精进了不少。就是大太太,也多有褒奖。”
是来向自己示威的?
沈穆清不动声色,笑道:“二姐是聪明,自然是一点就通。恭喜二姐了!”
涂小雀脸上有几分得意:“多亏了大太太。要不是大太太手把手的教,我哪有今天!”
沈穆清笑着点头,并不搭腔。
第一百七十六章 萧飒生母(粉红票880加更)
沈穆清不作声,涂小雀则笑着自说自话:“大太太是个有本事的女子,我能遇到她老人家,真是三生有幸。说起来,公子的二婶婶也很出挑。温柔敦厚,主持着萧家的中馈,却能做到不偏不倚三太太也是个伶俐人,说话行事爽直朗大方,像百灵鸟似的让人喜欢;;上太太虽然也官太太,可对人也很是和气;五太太出身富贵,气度非常;六太太娘家是开绣铺的,针黹女红在山西鼎鼎有名,太原很多高门大户的姑娘奶奶都到临城请教”
她神包自若,低下头细细地品茶。
满室的寂静更显涂小雀的聒噪。
她渐渐觉得有些不安,声音越来越轻:“七太太是个美人对我很好还曾经送过一本佛经给我”
沈穆清听着端茶的手微微顿了顿。
她很想知道萧家七太太在别人的眼中是个怎样的人夫妻之间的关系可以折射出很多的问题庞德宝对萧飒贴身婢女之死的结论到底是实情还是掩饰之词一直注意着沈穆清的英纷却误会了——她以为沈穆清听着心里难受。
“二姐这几年可真是长见识了!”英纷皮笑肉不笑地道:“萧家的太太们都随您指点了!”
“英纷胡说些什么?”沈穆清表情淡淡地打断了刀子的话,“二姐今天非皆比,不可拿这样的腔调和她说话。”
英纷笑着应了一声“是”,却转身对涂小雀道:“二姐,我有眼不识泰山,小瞧了您了。还请您不要和奴婢一般见识。只是几年不见,不知道该怎样称呼您?您给我提个醒,也免得我又叫成了‘徐大娘’”说完,掩嘴而笑。
涂小雀见沈穆清主仆一唱一合,又听英纷说说尖锐,脸上露出几个尴尬来。但她表情转换的很快,立刻神态自若地露出了一副笑脸,道:“看我这记性的确不如从前了。”说着,她站起身来,神态有些奇怪地朝着沈穆清福了福,道:“我这次是奉了大太太之命来——她老人家想见见您。”
沈穆清微怔。
涂小雀已朝外喊了一声“芭蕉”。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环应声而入,手里还拿着个红漆描金的拜匣。
涂小雀接过那手里的拜匣,然后把它递给英纷。
“还请姑奶奶务心见见。”
英纷打开拜匣,里面一张红色烫金名贴。
沈穆清看了一眼,笑道:“大太太现在何处?”
涂小雀眼底就闪过一丝得意:“大太太现在正等在贵府的大门口。”
沈穆清心中暗暗恼火。
既然是大太太要见自己,你涂小雀不仅不直言求见,而且还在大太太等在大门口之时和自己在这里东拉西扯英纷闻言脸色一变,正欲说什么,沈穆清已站起身来,笑容自若地吩咐英纷:“请大太太从角门进来——迎到听雨轩的花厅喝茶。就说家里的人都回了江南,家里冷冷清清的,不方便开大门。如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她多多原谅。”
英纷眼珠子一转,应声而去。
沈穆清笑着对涂小雀道:“我去换身衣裳,二姐请自便!”说完,笑望着涂小雀,示意她离开。
涂小雀讪讪然地笑了笑。
沈穆清望着绫花镜里自己那张白净秀美的脸,绾了一个纂儿,耳朵上附了一对米粒大的南珠,依旧穿着银白条绫衫,湖色挑线裙子,去了花厅。
听雨轩的花厅原是用来读书累了小憩的休息室。冰裂纹窗棂,临窗的大炕,左边炕几上摆着一座自鸣钟,右边炕几上摆着文房四宝。
炕的右边是一溜黄杨木槅扇作的门,左边粉墙上挂着四幅烧蓝珐琅山水瓷屏,瓷屏下一张长案,左右手摆了青花三友图玉壶春瓶,中间是青玉雕的珊瑚盆景。长案下一张缠枝葡萄纹的鼓牙方桌和两把太师椅。
对着大炕原来摆着张前朝的填漆床,因时静珠要来,沈穆清让人把床搬到了绿萝院,就挨着墙摆了一张万字蝙蝠寿字三围罗汉床。
沈穆清进去的时候,就看见英纷正陪着一个穿着白银条纱衫、冰蓝色纱挑线缕金拖泥袜子的身挑妇人站在长案前打量着长案上那盆青玉雕的珊瑚盆景:“抄家的时候东西都抄走了,这是后来礼部侍郎袁瑜袁大人送的”
涂小雀则满脸笑容地服侍在那妇人身边。
沈穆清已有几分明白——这妇人应该就是萧飒那位出身锦州郑家的生母了!
英纷看见她进来,语气一顿。
那妇人和涂小雀都警惕地转身。
沈穆清一边笑着朝那妇人福了福,一边暗暗打量着那妇人。
她看上去三十七、八岁的年纪,皮肤白皙,眉眼浓丽,虽然眉角已有了岁月的痕迹,但依旧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美人。
看见沈穆清给她行礼,她笑了起来——大大的眼睛弯成了弦月,眼角眉梢间就荡漾着一种让人惊心动魄的潋滟,让沈穆心中一跳。
涂小雀在一旁介绍:“这位就是沈家的姑奶奶。”
“我是萧家的大太太!”她眼底流露出亲切,“萧飒的生母。”
虽然眼前这个妇人姿容艳丽,态度亲和,但沈穆清一想到她是萧飒的生母,想到庞德宝每次言及大太太时由衷钦佩的口吻,还有涂小雀的彻底转变,她就无法轻松起来。
沈穆清脸上虽然露出恬静的笑容,但心底却像上紧了弦似的一刻也不敢放松。
“大太太,您请坐!”她坐到了左边象征着主人位置的太师椅上,朝着大太太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大太太笑望着她,坐在了方桌右边的太师椅上。
英纷重新给大太太上茶,涂小雀则一副乖巧的样子立在了大太太的身后。
大太太看了涂小雀一眼,笑道:“我听小雀说,和姑奶奶很熟,所以冒昧地请小雀出面来求见姑奶奶。要是小雀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姑奶奶多多担当。”
是指她趁着家里没人闯了进来的事吧?
不过,大太太的语气很是维护、喜爱的样子。
沈穆清朝着涂小雀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缓缓地对大太太道:“您太客气了。说起来,是我要请大太太多担当才是——家里这段时间乱得很,如果有什么失礼之处,还请大太太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大太太看着沈穆清瞥向涂小雀的那一眼,嘴角微翘,笑着和沈穆清客气了两句,然后目光就转到了她刚才打量的青玉雕珊瑚盆景上:“我听英纷说,这盆景是礼部侍郎袁大人送的?”
那盆景上的青玉雕塑很有特色,是六只鹿花,有“六鹿大顺”的意思,多用在窗棂上,用在盆景上并不多见——这是袁瑜自己雕刻的。大太太也觉得有些稀奇吧?
沈穆清思忖着,笑着点了点头:“当时家徒四壁,实在是不成样子所以袁大人送了这盆景给家父。也是希望家父从此以后福禄相随,一生平安。”
大太太点了点头,站起来,转过身去再一次打量那盆景:“落刀还是有些犹豫——莫非是袁大人亲手雕刻的?”
沈穆清很是佩服大太太的眼光,站起来转身望着珊瑚盆景,笑着应了一声是,“袁大人很喜欢自己动手,这件盆景正是他亲手所刻。”
大太太转过头来笑望着沈穆清,道:“我听说,礼部想派袁大人出使八河。不知姑奶奶可否知晓?”
沈穆清在心中苦笑。
果然厉害那珊瑚盆景旁边的表花三友春瓶是胡信胡阁老送的可她却只单单和自己提起袁瑜她神色肃然地点了点头:“我也听说了不过,最终会怎样,还没有最后定论。”
大太太突然拉住了沈穆清的手,望着她的目光满是悲痛与哀求:“姑奶奶,求您救救我飒儿!”
在这一刻,沈穆清在神采奕奕的大太太眼底看见了一闪而过的疲惫与无力。
她眼光一暗,心中酸楚。
可怜天下父母心萧飒明明有机会逃脱离还跟着皇上去八河偏偏现在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而且,朝中对是否派使臣去八河还争议颇大”我们萧家世代商贾,如果要氏,五十万两不是问题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