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成脸色煞白,嘴角微翕,挤出一句话来:“他总归是您儿子。您难道就不能去看看他!”
萧诏的鬓角迸出青筋来:“你还有道理杀了人,还让我回去看那个逆子。怎么,想让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我萧诏是怎样溺爱萧山的?还是想让全扬州城的人都知道我是怎样重视你们母子的呢?”他看萧成的目光很失望,“萧成,我从小把你带在身边教导,让你继承了长房的宗嗣,指望着你能照顾弟妹,给我养老送终。搞了半天,你就是要和萧飒争个输赢”
“我没有”萧成神色惶恐,急急辩道,“我不是想和七爷争什么,我只是想您回去看看弟弟,您不知道,娘和弟弟有多害怕”说着,眼角有了晶莹的泪光,“我不能看着他就这样还有娘您和杭州帮火拼,半年没有下落,娘散了家资,到处找您,眼睛都哭坏了我不能让她再哭了,大夫说了,她再哭,眼睛就瞎了”眼泪终是落了下来。
萧诏动容,神色迟疑,正欲说什么,郑三爷突然在旁边长叹一口气:“到底是年纪大了养不家啊!可怜我姐姐,为萧家拼死拼活,落得个晚景凄凉,真是让人心寒啊!”
“你又在胡说些什么?”大太太不紧不急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花厅。
沈穆清几个惊愕地望过去,就看见大太太在玉簪的搀扶下慢慢走了进来,院子里站着的小丫鬟们个个战战兢兢地低头立在那里。
“大太太!”沈穆清忙迎了上去,扶住了大太太的另一旁,“您身体不好,大夫不是要您多休息的吗?您怎么起来了!”
郑三爷一听,立刻配合着沈穆清:“姐姐,您这样,我们多担心啊!还是回屋歇着吧!家里的事,有姐夫和我呢!”
大太太没有做声,走到茶秀面前。
萧成竟然就挪了挪身子,不动声色地挡在了母亲的面前。
萧诏的脸上也出现了紧张的表情:“月娘,有什么事,我们回屋说去!”
大太太的目光从萧诏的脸上移到萧成的脸上,又从萧成的脸上移到萧诏的脸上,然后自嘲地一笑,吩嘱沈穆清,“地上凉,这样躺着也不是个事。让人把她暂时安置在西边的客房吧,等会大夫来了,也好诊治。”
沈穆清就看见萧诏和萧成松了一口气。郑三爷则眼神阴郁。
她忙喊了丫鬟妈妈,用软轿把茶秀抬到了客房。
“她跟着你几十年,儿女成行,出了这样大的事,不找你商量找谁商量。萧成虽然有阅历,毕竟年纪轻,你不好好地教导,一味地责怪,有什么用。”
萧诏表情尴尬,萧成则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
“既然今天大家都在这里,我也就把话说明白了吧。”大太太睃了萧成一眼,笑道:“茶秀,我见过三次。一次是在扬州,我当时带着飒儿去看大老爷,到了漕帮的总堂,见了茶秀,她知道我是什么人,抱着我的大腿求我把大老爷还给她。我当时年轻气盛,说了几句过激的话,她从衣袖里掏出砒霜就要吃;第二次,是我生了芸娘,她领着萧山几个去见我,让我可怜可怜她生的几个孩子,我不想见她,让人赶她走,她就当着满院子的丫鬟妈妈把只有两岁半的芳娘丢进了一旁的荷花池,还说什么‘反正没有活路了,我们一起死了算了’。”
“不,不可能”萧成脸涨得通红,语气却有些虚弱,显得底气不足。
而萧诏眼睛睁得大大的,满脸愕然,好像被大太太的话震住了般。
大太太没有搭理萧成,继续道:“第三次,就是这一回——你带她闯到萧飒家里,让她在萧飒家里撞了柱子。”说着,她目光真诚地望着萧诏,“我年纪大了,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大老爷,您就好好管着她吧——我真的不想再见到她了。不想见一个在我面前总是嚷着要去‘死’,却总也舍不得‘死’的人了。”说着,到底嘴角撇了撇。
萧诏不由点头。
萧成却抿着嘴侧过脸去。
“就是。”郑三爷用正好大家都可以听见的声音嘀咕道,“要是一个搞不好,别人还以为是我姐姐害死的也不想想,要是我姐姐不想放过她,多的是办法现在江湖上好像五十两银子就可以买条命吧不过,她是漕帮帮主夫人,十万两应该请得动人吧?我们郑家别的没有,就是银子多”
“三弟,你再开口,就立刻给我回锦州去。”大太太厉声训斥郑三爷。
郑三爷缩了缩脖子,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嘴里喃喃有语,也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然后站到了墙角。
沈穆清差点笑出来。
“大老爷,”大太太表情很真挚,“我以前还有怨怼。可自从萧飒在八河脱险后,我想了很多。有些事,我们完全可以三言两语就清楚地,有些误会,也完全是可以避免的。可为什么最终还弄成了这样的局面?说起来,还是我们俩人的性格都太好强了。”
大太太说这话时,神色平静,语气平和,一副就事论事的样子。
这样公正的态度却让萧诏心中隐隐觉得不安,好像大太太已经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而他却不知道是什么决定——他眼底不由闪过惶恐之色。
萧成也感觉到了大太太的异样,他眼中却迸闪出明亮的火花。
大太太看着两人的表情,微微一笑:“既然这样,要是大夫说她没事,你三人明天一早就启程回扬州吧!如果她还需要休养,就去连升客栈吧!那里清静,又是自己人。她再有什么不舒服的,不满意的,也免得像现在似的,白白让人看笑话,失了萧飒的颜面。”
萧诏脸色微红,低声应了一句“好”。
萧成一副阴晴不定的模样,低着头想心思。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凝滞。
沈穆清正想说几句话调节调节情绪,有小丫鬟禀道:“大夫来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英纷请的就是那个给大太太看病的御医,他给茶秀把了脉:“没什么,只是气急攻心,休息休息就好了!要是还不醒,就拿冷帕子敷敷脸。”连方子都没开,就要走。
沈穆清送他出了房门。
那大夫却低声对沈穆清道:“这位是府上的老姨娘吧!你跟你婆婆说一声,她没事,好着呢。比你婆婆的身子骨还好。经得起风吹雨打。不怕出人命案。”
沈穆清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趣人,微怔之后不禁掩袖而笑,朝着英纷使眼色,让她多给点诊金这位大夫。
转回屋里,萧诏和萧成的脸色都挺难看。特别是萧成,望着还没有醒的茶秀,担忧地道:“要不要再请个大夫瞧瞧?”
郑三爷也不怕回锦州了,在一旁不满地嘀咕道:“这是辽东总兵戴将军的夫人介绍来的,是个御医”
第二百七十三章 无可奈何
茶秀的去留毕竟是长辈们的事,沈穆清回避了:“通源盛的管事求见,我去看看!”
大太太趁机道:“我和你一块去吧——我也想看看通源盛凭什么和别人抢生意。”
南薰坊各府都要定点赊欠的店家,而且多半是百年老字号,王温蕙想抢别人的生意,没有一点手段和特色,根本就不可能。
沈穆清知道大太太是不想留在这里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遂笑道:“大太太帮我去押阵,再好不过了。我虽借银子给王温蕙,可更希望她能赚到钱,把银子还了。希望通源盛生意兴隆!”
萧诏张口欲言,沈穆清已扶着大太太走了出去。
郑三爷看着嘿嘿一笑:“我这个假舅爷就不留在这里讨人厌了”说着,也跟着匆匆走了。
屋里剩下萧诏和茶秀、萧成。
“你等会带着你母亲到连升客栈歇脚吧!”萧诏的表情有些疲惫。
“爹”萧成满脸惊愕。
萧诏摆了摆手,表情有些沮丧:“我们明天启程回扬州。”
萧成脸上的惊愕变成了惊喜:“爹”
萧诏已步履沉重地走了出去。
大太太走到半路,突然停下了脚步:“我有些累了,就不和你去见通源盛的管事了!”
沈穆清很理解大太太的心情,笑道:“您身体不好,多休息的好!通源盛那里,不外是来打声招呼,让我们关照生意罢了。这些小事,我能处理的好!”
大太太微笑着点头,对一直跟在她们身后的郑三爷笑道:“三弟,你陪我回屋吧!”
郑三爷一怔,但很快就态度恭敬地应了。
沈穆清就去了账房。
通源盛的管事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自称姓王。说是奉了王温蕙之命来给沈穆清请个安,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可以吩咐通源盛来做。
沈穆清应了,问了问通源盛的情况,端茶送客去了大太太处。
知道大太太已经歇下,郑三爷回了自己的住处,沈穆清也回到了自己的厢房——她给萧飒写了一封信,把这几天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
正写着,英纷来见她,把萧诏和萧成的对话告诉了沈穆清:“要是大太太闻起来,我们该怎么说!”
沈穆清有点难过,沉默半晌,道:“就照实说!”
“知道了!”英纷轻声叹了一口气,“怎么就闹成这样了呢?”
沈穆清也苦笑。
到了晚上,她领着孩子去给大太太请安,大太太突然安慰沈穆清:“你用不着为我难过。我挺好的。”
沈穆清不好说什么,只好胡乱点头。
第二天,萧诏只对大太太说了一句“你等我”,就离开了四知院。
大太太不由追了过去,对着萧诏的背影高声道:“大老爷,我这边你别担心。还是安心去处理萧山的事吧?”
萧诏回头朝着大太太挥了挥手,笑着上了马,带着随从扬鞭而去。
大太太无奈地笑,想着要不要派郑三爷去说一声,让他别来看自己了,免得又把茶秀引来,却从沈穆清那里听到一个消息——六万元蒙人聚集凉山,皇上命萧飒兼了四川总兵,负责甘肃和四川的防务,引起了御史的弹劾,认为萧飒兵权太重,不符合惯例。
皇上把折子留中不发。
大太太担心的不得了:“皇上天天听那些御史唠叨,会不会哪天改变了主意?”
沈穆清安抚大太太:“不会有事的——皇上对相公很信任的!”
“要是哪天不信任了呢?”大太太低声嘀咕,“富贵果然是险中求”
沈穆清苦笑,又想到很久没回娘家了,就和大太太商量着一起去沈家玩一天:“也可以看看静姝姐和泰哥。”
大太太有几分犹豫——那个时候,走亲家可是件比较慎重的事。
悦影听说要去外公家,高兴得不得了,功业不练了,见大太太在那里沉思,上前拉着大太太的手:“大奶奶,大奶奶,我们去。弟弟也要去!”
大太太被悦影逗得笑起来:“弟弟也要去,我怎么没听子扬说起?”
子扬说话比悦影早,吐字也很清楚,但怎么也只是个一岁多的孩子,太复杂的情绪并不会表达——大太太这是在逗悦影玩。
悦影却表情认真地道:“弟弟对我说了!”
“哦!”大太太挑了眉,让人抱了子扬来,笑着问子扬,“子扬,你姐姐说你要去外公家,是不是?”
子扬哪里听得懂这些,只是冲着大太太笑。
悦影在一旁点头:“大奶奶,弟弟跟我说了,他也要去外公家。”
“自己要去就行了!”大太太笑着把子扬抱在怀里,“还要把弟弟拖下水”
“真的!”悦影目光明亮,“您听不懂,您是大人,听不懂我们。”
大太太哈哈大笑起来:“真是像萧飒小时候。不对也要说成对的”
沈穆清也笑起来,教训悦影:“你想去就说想去,不可以拿别人当借口。这样娘可不喜欢。”
悦影眨着大眼睛点头:“娘,我要去外公家。想把弟弟也带去。外公这么长时候没看见我和弟弟,肯定想我们了。还有大舍舅舅、泰哥、姨妈、姨父”
“你们看这孩子!”大太太笑着指悦影,“主意可真多!”
大家说说笑笑的,大太太也不忍拂了孩子们的意思,决定跟着沈穆清去沈家走亲戚。
那边时静姝知道沈穆清要来,自然很高兴,大舍还特意请了假,早早让人准备了吃的喝的,几个人说说笑笑,好好地热闹了一天。
晚上回到家里,却接到了魏氏的请帖,说想请大太太、沈穆清和孩子们一起到三丰庵去吃斋菜——三丰庵将在离苜蓿山不远的三丰山上,山上种满了黄栌树,每到秋天,漫山遍野叶子红得像火焰。
“三丰庵的腌菜才是很有名的。”沈穆清笑着,“特别是腌雪里红,又香又脆,绿绿的,卖相也好。”
“那就去吧!”大太太笑着,想到悦影和子扬在沈家后花园里跑来跑去的快活样子,“过几天冷了,孩子们也不能这样在外面跑了。”
沈穆清笑着应了,让送帖子的妈妈代她谢谢魏氏,英纷又赏了一两银子,妈妈笑着谢了,回去给魏氏回信。
过了几天,她收到了萧飒的回信。
萧飒对萧成领了茶秀来家里找萧诏的事很不愉快:“既然上了谱,就是大太太的儿子,就应该带了媳妇来侍疾才是,怎么反倒把生母带去了。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你不用顾忌,好好地教训他一番才是正理。”又说了一下他去四川的情况,“以前在沪定,就有些人听说我的名声。军中重英雄,我在甘肃又连打几场胜仗,做起事来如臂指使,有时候比在甘肃还要便利。”
沈穆清放下心来,忙拿了信去给大太太看——想让大太太知道萧飒在茶秀这件事上的态度,还有目前的安危。
大太太看了眼角微湿。
沈穆清却在心里嘀咕:还好自己多长了一个心眼,没有把萧成对郑三爷的态度告诉萧飒。要是说了,萧飒不知道会气成怎样。
挑了个好日子,大太太、沈穆清带了悦影和子扬,魏氏则带了宝哥,两家的婆子、丫鬟还有护卫,浩浩荡荡去了三丰山。
三丰庵的主持早闭了山门,专在山下迎接她们,吃过斋饭,主持又陪着大太太、沈穆清和魏氏去后山赏景。
那天正好出了太阳,没有风,走在三丰庵的后坡,清冷的空气,满山的鲜艳,让人精神一振。
“可真是来对了!”大太太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还是要出来走走,心情也会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