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突的响起滕王暴怒的低吼:“说!为何不愿?”
还情
岑三娘吓得哆嗦了下。
“你既然怕本王?为何还敢拒绝?就不怕本王一怒之下掐死你?”滕王咬牙切齿。
像是被逼到绝路的兽,终于有了拼死一博的勇气。岑三娘大声说道:“对,我怕你。从见你第一面起我就怕你。我难道要嫁给一个随时让我怕得发抖男人过一辈子?我又不是只知道对主人摇尾巴的狗,啃着块骨头就能心满意足。我要的是和我并肩一同过日子的丈夫。我不是你的秋姬雪姬,想宠爱搂在怀里肆意怜惜转眼间扔下河都不会皱眉!你是王爷不假,可我不是你那盘菜!想吃就吃,不吃就倒掉!”
第一次被人顶撞成这样,滕王终于被激起了怒火:“放肆!”
岑三娘一呆,她干什么了?忍了这么多年,她怎么突然就忍不住了?她紧张的左顾右盼,瞬间悔的肠子都青了。自投罗网,她往哪儿跑啊?大声呼救来得及不?
瞧着她眼珠滴溜溜的转个不停,随时想夺门而逃的怯怯模样。滕王突然想笑,放缓了声音道:“给本王赔个不是,本王就原谅你这回。”
岑三娘挺直僵硬的脊背瞬息间垮塌,露出讨好的笑容,福了福:“我错了,求求您原谅我吧!”
滕王最见不得岑三娘瞬间变成软骨头的模样,让他有种小狗转圈咬尾巴咬不着似的。板不起脸来教训,又恨不得能一把将她拿捏在手里。
“说,为何不收本王的银子?莫不是怕传出流言蜚语叫杜燕绥那小子多心?收了那枝点翠钗就不怕么?”滕王偏着头睥睨着岑三娘,显然对此事极为不爽。
“银子数目太大,想收怕烫手。再不收那枝钗,怕惹恼你了。”岑三娘满脸委屈实话实说。
“真想嫁给杜燕绥?真心喜欢他?说实话,本王不怪你。若有半字虚言,哼!”
岑三娘觉得对滕王好像也就说实话一条路可走:“王爷不插手,我和方家的亲事不会退。总不能让我退两次亲吧?杜燕绥年纪合适,长得不赖,有一身本事,关键他肯对我好。嫁他没什么不好。”
滕王笑了:“你是说其实你也不是很喜欢他?”
岑三娘警觉的看着他,撇撇嘴道:“有好感行不行?将来说不定哪天就喜欢上了呢?王爷,说实话吧,您若真为了袁天罡的批语,我可以承诺你,若我真能帮您消灾解难,我尽力而为。我只想过简单一点的舒心日子,老公儿子热炕头,所求不多。王妃什么的,您另觅闺秀吧?我的婚期定在来年开春,您别再折腾小女子行么?”
“你怎么就不信本王对你倾心呢?难不成做我的王妃有那么难受?”
见他脸又黑了,岑三娘慌乱的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滕王逼近了她,岑三娘往后再退,贴住了房门,退无可退,她眼一闭牙一咬:“您的女人太多了!”
“笑话!杜燕绥将来就不会纳妾?以他千牛卫的将军身份,皇帝没准儿都会塞几个美人以示宠信。难不成你会将皇上所赐赶回宫里去?”滕王冷笑。
岑三娘的手渐渐握成了拳头。她无力去改变别人,也没有改变这个世界观念的能力。她唯一能作主的是自己的心:“如果我爱上他,我就离开。如果我不爱他自然就不会在意了。”
滕王怔了怔,默默的咀嚼着岑三娘的话,不知想到了什么,猛然扭头望向外面。
北方,巍峨宫城静默的矗立在黑夜里。那里吞噬了他所有的情感。滕王自持内心已冷硬如铁石,想起过往的点滴,不经意间泛起了缕缕酸涩。
他深吸口气,缓缓说道:“但愿他日你能记得今日所许的承诺,应了袁天罡的批命,为本王消灾解难。你去吧,若有求于本王,可传讯前来。”
岑三娘睁大了双眼,暗暗腹诽滕王喜怒不定。既然放她走了,她当然不会再留,行了礼道:“王爷保重。”
岑三娘离开之后,滕王手掌一合,轻拍了几下。与隔壁雅间相连的墙左右分开。他头也未回的吩咐道:“放了他。”
两名侍卫闻言将架在杜燕绥脖子上的刀移开。
杜燕绥站起身来。
“未到戌末,她尚在楼下不远,还不去追?”滕王扬眉问道。
杜燕绥想也不想就往外走,拉开房门迟疑了下道:“王爷,先帝曾有遗命,武才人若不甘心留在感业寺,杀之。”
滕王震惊回头。
杜燕绥已快步离开。
滕王脸色苍白,喃喃道:“为何你不杀她?”
心中念头数转,便已知晓先帝驾崩,昔日的空青终究顾念着自己。一时之间,他眼里酸涩,望着远方皇城的阴影哈哈大笑起来,直至泪流满面。
听着隐约传来的笑声,杜燕绥喃喃说道:“王爷,我再不欠你。”
放眼望去,灯火阑珊处,岑三娘正站在一处卖灯的小摊面前伸长的脖子张望着,等着李家来人。
纤细的身姿让杜燕绥心头微热,大步走了过去。
作者题外话:嘎嘎。看文愉快哦。
元霄
岑三娘正在犹豫是等李府来人接,还是雇辆轿子回去。她带了丫头阿秋一同出来。人没养熟,加上百草与许氏的前车之鉴,她暂时不愿让阿秋知晓自己和滕王见面。是以六娘挽她逛灯市的时候,她朝阿秋使了个眼色。阿秋听话的随大夫人走了。
身边没个侍候的,本是件奇怪的事情。大夫人见她无意留阿秋,也许误会三娘想独自和六娘说话,也没有阻挡。
以至于岑三娘出了回燕楼后才后悔——别说钱放在阿秋身上,单身女人雇轿,万一遇到拐子抬到烟花柳巷卖掉,麻烦大了。
她有些无奈的停留在卖灯的摊点处。李家来人之前遇到麻烦,身后不远就是回燕楼,少不得还得先让滕王为她消灾解难。
岑三娘慢吞吞的一家家看过去,又折返回来。
离戌末还有大半时辰,岑三娘走的有点累了。停下来一抬头,意外看到空中有尾金红色的鲤鱼在游动。细看却是挂在丈二竹竿上的一盏鱼儿灯。五寸大小,扎得精致,下面还缀着一排流苏。夜风一吹,摇头摆尾活灵活现的。她心里便喜欢上了,仰着头瞧着那条小鱼在空中轻轻游动。
杜燕绥走近她,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空中那盏鱼儿灯,提气纵身,轻轻巧巧摘了下来递给了她:“拿着。”
他从荷包里数了钱给老板,转身对岑三娘笑:“我送你回府。”
见到熟人,岑三娘蓦然松了口气:“真巧。二舅舅戌末遣人来这里接我。”
杜燕绥看了看四周,指着几丈开外一处卖元宵的小摊道:“离戌末还有些时间,不如买碗元宵坐着等。”
正合岑三娘心意,她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去。
杜燕绥侧过脸看她。半尺来长的细竹竿握在她手里,指节如白玉一般。他没有问她为什么一个人,她也没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杜燕绥知道她的行踪,她是否也猜出了他来此的目的呢?
他不知何时已伸出手去,极自然的握住了她笼在衣袖里的另一只手,轻声道:“人多,别走散了。”
岑三娘极自然的抬头看他,正巧看到他躲闪的目光。再看,杜燕绥转开了头,紧抿着嘴带着她往前走。侧面看过去,极为严肃。
她敢打赌,滕王牵她的手,绝没有这样的羞涩之意。一瞬间,她记起自己情窦初开的模样。不知不觉,有些想笑。
岑三娘乖巧的跟着杜燕绥。她悠悠然的想,至少现在放在自己面前的是张白纸,大量的空白等着她添上能令她心仪的颜色。
她用勺舀起雪白的元宵,皮薄馅浓,轻轻一咬,里面的芝麻糖馅淌了出来。元宵烫嘴,她鼓着嘴边吹边吃。
夜里很冷,一碗元宵下肚,暖着胃极舒服。她不知不觉吃光了一碗,舔了舔嘴,意犹未尽。抬头去看杜燕绥,层层热汽衬得他眉眼分明,极为儒雅。她突然想起那年他奉了滕王的命令来岑家送钗,打扮得像富家公子,大夫人也看走了眼。滕王就没有发现他与别的侍从不同?
杜燕绥被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问道:“还要一碗吗?”
岑三娘抿嘴笑了起来,调侃道:“想让我低头不停的吃,免得盯着你瞧吗?”
“不是!”杜燕绥的目光又不敢看她了。他心里一直想着的话,此时不加思考的脱口说了出来,“三娘,婚期定那么早,委屈你了。”
岑三娘并不觉得仓促,嫣然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外祖父如何待我。”
杜燕绥摇了摇头,眼里有丝伤感:“我祖母年事已高,身体还好。可我母亲”他顿了顿道,“母亲撑不了多久了,大孝三年。我担心留你在李家又生变故。”
岑三娘一惊。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真说不准了。她脱口而出:“不如再提前!”
话说出口她的脸烫了起来,讪讪的低下了头。
她绝没有上赶着要嫁他的意思。她只是想离开李家的深闺生活,开始另一段新的人生。
杜燕绥耳边又响起她对滕王说的话:“有好感行不行?将来说不定哪天就喜欢上了呢?”
他有些失落。在她眼中,更喜欢的是他承诺过许她自由吧?他小心的将这个念头藏进了心底。瞬间恢复了爽朗:“你且耐心等等,我会保护你的。”
这是他能为她做出的许诺。
不是情话。
岑三娘点了点头。她突然觉得自己对杜燕绥也太功利了些,心里生出一丝尴尬。
元宵摊的热汽顺风飘荡,隔在两人之前。模糊了彼此的面容,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好在没坐多久,岑三娘就看到了李家的仆从抬着顶青帘小轿匆匆行来。
坐进轿子,她总觉得之前的对话让她感觉别扭。岑三娘掀起了轿帘,轻声对杜燕绥说道:“今日让下人送了节礼去府上。我我做的。”
她飞快的放下了帘子。
杜燕绥没听得的太明白,脑中只想着岑三娘放下帘子前脸上那抹动人的羞恼神情,直到轿子走远,这才快步走向马厩。牵了马飞驰回府。
杜家
提起杜氏,姓氏能追溯到三皇五帝,是帝尧的后代。也有称上古酒神杜康遗脉。后李商隐写有望帝春心托杜鹃。望帝名杜宇,古蜀王之一,也有杜氏敬为先祖。杜氏在大唐的名望仅次于五姓七家。尤以京兆杜氏为首。
此时岑三娘了解的杜氏中还没有出现杜牧杜甫这样的文豪。京兆杜氏因杜如晦声名鹊起,又因杜如晦儿子牵涉进废太子李承乾案而陷入低谷。
太宗皇帝感念杜如晦功绩,他逝后蔡国公府并没有被撤掉。然而杜家大爷与公主牵进谋反案后,杜燕绥父亲被削去了承袭的国公爵位。蔡国公府名存实亡。
杜如晦任兵部尚书被封蔡国公时,宅邸扩建,杜家将相邻的两座院落分给了他。杜家大爷尚了公主,又拆了两座宅院修了公主府,与国公府只一墙之隔。
平康坊有一半以上的面积都是京兆杜氏的宅院,国公府与公主府又占了一半。公主府被封了门。面对东市大街的国公府大门数年紧闭,僚属尽散,与一街之隔的繁华东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国公府诺大的府邸里住着杜老夫人,杜燕绥的母亲,杜燕绥兄妹四个主子,显得格外空旷。
国公府正气堂里,杜家三位女主人正在看李家送来的节礼。
老夫人满头银发,精神矍铄,手腕上绕着串沉香佛珠。
杜二夫人是个瘦弱的妇人,四十出头,头发已花白了大半,脸上始终罩着一层消散不开的哀愁。半倚在罗汉榻上,时不时发出几声清咳。
杜燕婉换下了外出的华服,穿着半旧的襦衣,兴高彩烈的翻看着:“祖母,这件紫红的福字缎料正好给你做件新衣,过年时穿。”
放下那匹衣料,又快活的拿起匹秋香色的在母亲身上比划。
杜二夫人宠溺的望着女儿,想着未来儿媳家送来的节礼,迅速想着女儿也快十八岁了,心里又犯起愁来。
李家送来的节礼符合礼制,不厚不薄。
杜燕婉拿起一件大红的胡服,高兴的叫了起来:“哇,这件衣裳真漂亮!”
她拿在身上比划了下,可不正是比着她的身材裁剪的。大红的妆花锦缎,二十两银子一匹的好衣料。最合杜燕婉心意的却是领口与下摆镶上的那圈黑色的貉子毛。正适合她冬季出游。
再看,却是件雨过天晴色的男式长袍,显然是做给杜燕绥的。包袱里还有两条锦缎抹额。一条深红的料子,绣了万字不断头的福字,正中缀了颗红宝石。这是给老夫人的。另一条抹额是鲜亮的蓝色,用粉色的珍珠拼了珠花缀上。是给杜夫人。另外还有一打白色的细绵袜,袜口有的绣着蝙蝠,有的绣着宝相花。也是给杜燕绥的。
杜老夫人笑道:“看来我这未来的孙媳心思倒是个巧的。”
一般送这样的节礼,并不需要全部由岑三娘做完。都是身边的婢女妈妈帮着一同做。
杜燕婉想起从杜静姝嘴里打听到的岑三娘,扑哧笑道:“祖母怕是要失望了。我这位嫂嫂听说绣不来花样子的。”
她捧起那样男式长袍送到杜老夫人和母亲身前,哈哈笑道:“这个必是三娘亲手做的。看到没,边上这么多针眼,不知道拆了几回才缝好。”
杜老夫人凑近一看哎哟一声也笑了:“怕是还没有燕绥的手艺好。将来谁给谁做还不知道哪。”
一句话说完,厅里连侍候的婢女都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什么事这么高兴?”杜燕绥踏着笑声走了进来。
众人瞧着他笑得更厉害。
杜燕婉将那件袍子拿在手中,递给自己的婢女枣子:“这件衣裳针脚粗鄙,拿去拆了返工吧,免得哥哥穿着滑了线丢人。”
她扬着手,故意抖着那件长袍,挑衅的瞅着杜燕绥。
三娘亲手给他做的?杜燕绥眼睛一亮,却板了脸道:“胡闹,如此轻视未来嫂嫂的心意。叫她知道,岂不难堪?”
“好啊,护着媳妇就教训起妹子来了。母亲!”杜燕婉将衣裳往枣子手里一塞,扑到杜二夫人怀里撒起娇来。
杜燕绥这才整了衣裳向祖母和母亲见礼。
一家人重新摆了席,清清静静的过元宵节。
杜二夫人支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