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梳翻荷髻好了。”夏初将她的头发梳顺,分成了两边。
翻荷髻沿自隋朝,头发两边分开,再向上翻起,像两片翻开的荷叶,因而得名。李氏留下了的头面中最贵重的就数这套红宝石头面。有两枝钗,项链和耳坠子。钗呈花树形,金制的底,嵌着大小十来颗红宝石,正好一边插一枝。
红宝石没有现代的打磨技术,光洁度不够,却另有一种古朴之美。
打扮好,岑三娘对着镜子左右瞧了瞧。乌黑的发髻上缀着星星点点的红宝石,再插了几枚金钿,十分美丽。她满意的说道:“夏初,你的手真巧。”
“那是少夫人生的好看。”夏初心里高兴,将项链给她扣好,转身去拿拜宗祠的礼服。
成亲前岑三娘足足做了六身红色的礼服。新嫁娘每出现一次都要换衣裳首饰,免得叫人看轻。她伸着手,任由夏初帮她结着衣带,感叹道:“还好祖母和母亲温和,只需要应付族里两回,否则压场的首饰都不够。”
夏初笑道:“明日少夫人回门,就可以用太夫人和夫人赐下的头面了。少夫人,奴婢看到那两套头面眼睛都直了。大夫人都没有这般精致的头面呢。”
她嘴里的大夫人是指小韦氏。大都督的夫人,贵重头面不会少。岑三娘有些吃惊:“大舅母怎么会没有?”
夏初知道多嘴了,吐了吐舌头,轻声说道:“大夫人自不会缺少贵重首饰的。奴婢是说,没见着工艺那般精湛的。那套点翠冠,没有宫里的手艺是做不出来的。想必是先前老太爷留下的。”
“看成色,不像是太夫人曾用过的。”岑三娘想着就让夏初拿出来瞧。
点翠冠翠蓝的色泽一看就是崭新的。岑三娘从妆匣里拿出先前收下的滕王那枝点翠钗子一对比,心里就起了疑:“国公府还有财力新打造这么贵重的点翠冠?”
国公府下人少,就算她不说,夏初几人心里都有了数。夏初低声说道:“烂船尚有三斤钉,国公府可能没有咱们想象中那样薄的家底。”
这时,杜燕绥走了进来,扫了眼桌上的首饰,又看了眼夏初。
夏初识趣的福了福,出去了。
他笑了笑道:“在清点收到的回礼么?”
岑三娘点了点头。
杜燕绥的手指轻轻从点翠冠上拂过,想着祖母让他典当的首饰,心里微微酸楚。脸上扬着笑意:“我记得你极喜欢点翠。”
桌上放着点翠冠还有那枝点翠钗。岑三娘顺口问他:“我记得当初这枝点翠钗还是你送到岑府来的呢。”
“是啊,当时你坚持不收来着。”杜燕绥笑了笑转开了话题:“三娘,你极会打扮。这套头面配翻荷髻极美。”
“是么?不会丢你的脸就好。”岑三娘孤疑的看了眼他,总觉得杜燕绥哪里不对劲。
见他的目光仍不时扫过那顶点翠冠,岑三娘试探的问道:“你该不是想着滕王送了我一枝点翠钗子,便怂恿着祖母送我顶点翠冠吧?”
杜燕绥不自在的移开了目光,嘴里抵赖:“祖母想送你什么头面,我哪作得了主。我叫了软轿来,去宗祠要走半个时辰,这就走吧。”
说着就往外走。
身后传来岑三娘扑哧一声笑。
杜燕绥恼怒的转过身,见她眼睛清亮的盯着自己,里面明明白白的戏谑。雪白的肌肤泛起浅浅红晕,分外美丽。他有点尴尬,又有点惊艳,唇角不经意的往上翘着,一副想抵赖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的模样。
他眼睁睁的看着她走近,鼻端嗅到淡淡的脂粉香,任由她伸手抱住了自己的腰。
“你要是一直对我好,我就不走了。”
柔软的声音敲在他心上,杜燕绥闭上了眼睛。
“可是你不喜欢我。”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无奈而心酸。杜燕绥脸上挂不住了,伸手推开了她,转过身语无论次的说道:“我答应过你的”
岑三娘恨恨的瞪着他,没见过这么别扭的男人。
越过他就往外走。经过他身边,心里气不过,抬脚狠狠的踩了下去:“不喜欢你就不能想办法让我变喜欢啊?蠢!”
杜燕绥傻傻的看着她,像是不明白。
岑三娘扑哧笑了,瞪了他一眼,昂着头掀了帘子出去。
杜燕绥吡着牙吸了口凉气:“还真用力踩啊我这不是装着傻让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么。”说着,眼里露出了一丝狡黠。
诗经
拜宗祠由族长杜晗松主持,有几名族老在场。让岑三娘跪拜敬香,再将她的名字写进族谱就完了,还算轻松。
回来用过晚饭,岑三娘召了方妈妈几人清点收到的回礼。
杜燕绥洗澡更衣完毕,出来仍听到起居间算盘拨得噼啪响,不觉一笑。
他看了眼沙漏,隔着门帘道:“三娘,你做完事去瞧瞧备的回礼,看妥当不。”
阿秋停止了打算盘,用眼神询问岑三娘。
“你们继续吧,算好了记在账薄上,我回头再看。”岑三娘站起身,掀了门帘站在门口问杜燕绥,“现在去瞧吗?”
回门礼是杜家准备的。岑三娘对李家岑家感情不深。杜家准备的是否周到,对她来说只意味着杜燕绥是否看重自己。李府瞧着回门礼也会知道出嫁的闺女是否过得好。
杜燕绥既然主动让自己提前看看,想必不会是一两银子的文房四宝一类。这厮是想炫耀来着?岑三娘决定给他这个机会。
她已经打算留下来,她就不能放过任何一点能了解对方的机会。
“走吧。”杜燕绥走出来,领着她朝西厢房去。
推开门,杜燕绥点燃了灯。
岑三娘好奇的进了屋,这是她第一次进杜燕绥的书房。西厢两间打通成一处,显得极外宽敞。
靠窗是张大书桌,靠墙有一大排书架。墙上挂着书法字画,还挂着杜燕绥的官服和千牛刀。她注意到书桌上铺着一幅纸,上面写着字,显然是杜燕绥才写没多久的。
岑三娘来了兴趣,走过去瞧。
中国的文字差不多在汉代末就基本成形了。唐朝用的楷书只不过是繁体字。岑三娘看书久了也习惯了,很容易认出来写的是什么。她虽然背不全所有的古诗词,但像这几句诗经里有名的句子她还是知道的。
杜燕绥极随意的说道:“读兵书,记了些心得。”
岑三娘手指点在纸上:“你写的是读兵书的心得啊?”哄鬼去吧?你以为我是不识字的文盲?
杜燕绥很认真的点头:“对啊,我读兵书记的心得。三娘,你不识字?不对啊?我记得在洪州的时候,百草曾找我帮你寻些话本打发时间。”
岑三娘气结:“你才张口瞎说呢。什么读书心得,明明写的诗经嘛。”
“咦,我记错了?”杜燕绥凑过去看,恍然大悟,“这两日忙晕头了,昨日写的才是心得,这是今天写的。我的字如何?”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他要自己看的是情诗还是他的字?岑三娘抬眼看他,杜燕绥看起来一本正经。只是他离她这么近,一双眼睛贼亮贼亮的。这伎俩真不够姐看的。岑三娘笑嘻嘻的回答:“比我写的工整多了。”
“哦。”杜燕绥暗暗磨了磨牙。他的意思还不够明显?
岑三娘像鱼一样滑开,指着旁边堆放着的礼品道:“你准备了这么多呀?”
“嗯。”见她转开话题,杜燕绥有些不爽。想着她下午主动的拥抱,他不趁热打铁,他才是真傻了。
他慢吞吞的走过去:“给外祖父的是玉搔头和一坛御酒,外祖母和大舅母是两身衣料。两个表弟每人一个玉佩。李尚之是柄剑,海外传来的工艺,他想了很久了。另外给你二堂叔二堂婶备了一坛御酒和两匹衣料。听说你二堂兄爱音律,那支湘妃竹笛是专供宫中乐师所用,想必他会喜欢。打赏下人准备了五十个八分银的荷包,你想想,可有遗漏?”
“想得真周到。”岑三娘赞了他一句,心里犯起了嘀沽。杜燕绥心思细密,在滕王身边如何应酬送礼早就熟了,叫自己来是为了确认一番,还是写的那篇诗经?她打定主意装傻,笑呵呵的往外走,“我对应酬回礼其实不太懂,你比我想得周到,不用叫我来瞧的。”
杜燕绥看似无意,一脚迈出拦在了她身前,眼睛望向墙上的字画:“三娘,我想知道你真的愿意留下了来了吗?”
“嗯。”岑三娘点了点头。见他没有让开的意思,就想笑,“还有别的书法想让我欣赏欣赏?”
“没。”杜燕绥的脸瞬间着了火似的烧了起来。
“那我回房了。”岑三娘忍着笑,低头绕开他开门走了。
杜燕绥呆了半晌,突然笑了:“这丫头在学我装傻是吧?”
作者题外话:明天再更了
偏差
回到正屋,方妈妈瞧见岑三娘晕红的脸,朝阿秋和夏初使了个眼色,迎了上去:“少夫人,账算好了,让阿秋拿回去登记上册,明日再给你过目吧。”
瞟了眼沙漏,岑三娘点了点头:“行。明天回门,阿秋和夏初跟着我,辛苦方妈妈看家。待过了明天,咱们再慢慢理院子里的事。”
“是。”三人收拾了东西,行了礼离开。
正房和东西厢房离着一段距离,岑三娘也不习惯有丫头在外值夜,所以备好茶水等物,三人都回去歇着了。
岑三娘进得卧室,从床上抱起被子枕头整整齐齐的搁在罗汉榻上,哼着歌去了净房。
她决定留下,可没决定让这不满十六岁的身子和杜燕绥滚床单。想着十五岁嫁人,她都汗颜。
她舒舒服服的洗着澡,想象着杜燕绥的脸色,心情愉快之极。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我不去找你,你就不给我消息?就算我不去找你,你就不能来找我吗?这首诗经就一个意思,抱怨情人不够主动。
“对不住啊,杜九哥。我对你还没有山不就我,我就山的觉悟啊。”岑三娘站起身扯了块布巾擦试着身体,一声叹息。
“洗好了没?”
净房门口悠悠然响起了杜燕绥的声音。
岑三娘吓得尖叫了声,闪身躲在大澡桶背后,这才发现门帘并没掀起。灯光映出杜燕绥倚在门口的身影。她松了口气,飞快的取了中衣穿上,恨恨说道:“吓我一跳。”
杜燕绥想一把扯下挡在两人之间的门帘,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三娘,你不是说你留下来不走了吗?”
岑三娘穿好衣裳掀开帘子出去:“嗯,我说过不走了。睡吧,明日还得早起。”
鼻端传来澡豆清爽的香,杜燕绥低着着她,冲动的想拉她入怀。胳膊抄在臂弯里,没有听他的。
杜燕绥看了眼放下的帷帐,又扫了眼放着被子和枕头的罗汉榻。男人的自尊受伤了。他慢吞吞的去了净房,出来后径直吹熄了烛火。
在暗下来的室内站了片刻,他抖开被子在罗汉榻上躺了下去,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疏离:“三娘,你只是不知道去哪儿所以决定暂时留下来是吗?我不想让母亲和祖母起疑心,所以就不去书房住了。好在府里人少,你管好你的丫头就行。”
岑三娘愣了愣。她觉得有必要和杜燕绥聊聊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啥的。两人的思想明显出现了偏差。
杜燕绥接受的思想是,只要成了婚,没感情基础都能上床。何况两人并不是陌生人,他还很喜欢她。她既然决定留下来,就是他老婆了。同床共枕理所当然,至于感情,将来有一辈子时间可以升华。
岑三娘对杜燕绥有好感。可这样的情感离滚床单尚有距离。
在她心里,她和杜燕绥还是两个熟悉有交情还彼此有好感的陌生人。
其实岑三娘决定留下来,是她觉得庆幸遇到了杜燕绥。换个人,比如嫁给方铭,她会两眼一闭,护着心交出身体。比如嫁给滕王,不需要她两眼一闭装死,滕王根本不会问她的意思,直接推倒了事。
该怎么对他说呢?岑三娘很为难。
可是什么话都不说,她和杜燕绥之间就会起芥蒂。这是岑三娘不想看到的。
神使鬼差的,她喃喃说了句:“我葵水都还没来。”
话才说完,帷帐被猛的掀开。
岑三娘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杜燕绥伸手将她抱住了:“对不起,我不该疑你。”
他的声音充满了喜悦。脸贴在他胸前,岑三娘听到他的心跳得很急。
只抱了一下他就松开了手,细心的给她掖好被角,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放心,我不急。”
一句话说得岑三娘面红耳赤。她转过头去,听到杜燕绥闷闷的笑声:“睡吧,小丫头片子。”
岑三娘暗暗在被子里攥紧了拳头,又气又窘。什么叫歪楼,这才叫彻底歪了楼好不好?
杜燕绥起身放下了帷帐,脚步轻快的走到罗汉榻上躺了,侧着身子盯着那片垂下的帷帐,脸上的笑容久久没能散去。
作者题外话:啊;我十点就手机上新浪发留言。居然没有人看到。九点停电到现在啊。原来说是要停到晚上*点的。
真心
新媳妇回门对别的女子来说,是嫁人后回家享受亲人们的疼爱,满足对家的依恋。对岑三娘来说,是场走秀。
她从外祖父家出嫁,只能回外祖父家。岑家是她的本家,所以还得去在长安任职的二堂叔家再走一回。
李老太爷是过继到襄武郡王名下的,又因前太夫人的缘故一直被襄武郡王这支的亲眷们瞧不起。岑三娘又不是嫡亲的孙女,只是外孙女。回门这日,李家大门口能看到挂起了红灯笼,里面一片清静。
李悠之远在幽州。李尚之请了假回府。他还没有成亲。府里几位主子合一起,两桌坐着都嫌太空。只办了一席。
岑三娘用了杜老夫人赏的那顶点翠冠,穿了鹅黄的大袖衫,系着高腰白绫裙子,娇嫩的像枝头初绽的迎春花。
李老太爷瞥了眼她的打扮,对杜燕绥又热络了几分:“姑爷可曾想过重新袭爵?”
杜家蔡国公爵是先帝削的,想让今上重新赐爵,并非易事。杜燕绥跟在滕王身边,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就练出来了。联想到李老太爷的心思,心里有了谱。当即恭敬的回道:“回外祖父,能在皇上身边办事,燕绥已知足了。”
杜家再想拿回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