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容,我只是担心很多事。”
是啊,我也明白的,局势只有老四一个人在扛着,老康轻易让十三出来一定是觉得只有十三可以把我早点带回去,他也的确是最佳人选。而我也早答应老康在最后的时候帮他了。
“十三,那里的确需要你,你得回去。至于我,我还是不想——”
“好吧,我们先都不回去,我们去草原,过了冬天再到处转一转,还有腹地我们没有走呢?”
十三还是要陪我,我反倒犹豫了,明知是顺了老康的意,可还是犹豫起来。
“哎,落雨了,十三。”江南在这个季节还有雨,青石板路不知多少年了,看起来滑腻腻的。一道道石拱桥上,时而经过擎着油纸伞的婀娜的姑娘,当然也有妇人,也有夫妇。我和十三住的地方是一栋小楼的二楼,推开窗就可以看见这些。我想起了早年的日子,人生不长大该有多好啊?
十三也走到窗前,细雨绵绵的江南,人也变得软软的。
我们坐了一会,终于看见彩虹了,这老天的情绪还真是复杂啊。我们当然要出来逛,先找了老字号去吃东西,想起了那次跟李卫吃饭,遇见老五的事,说给十三听,十三当然笑话我。
然后我们停留之后,就转站去草原了。
天气虽然很冷,我和十三还是骑马而行,风呼呼刮过来,我有时说话的声音都被吞没,倒吃了一肚子风。“从容,你行不行啊?”
“是有点冷!主要是跑得太快,带了冷风。”
“哎,我们骑一匹马吧!下来!”
我想想也好,这样他比我高大,兜着风吧,我笑了。十三把我罩在前面,我手里紧紧掐住他的大氅,果然两人都暖和了好多。
路上好多天,终于到了承德,奔了布和布泰的部落,我十分兴奋。布和当然不成想我来,大步迎出来,“姐姐,十三爷,你们怎么来了?还好今年没到你那里去,要不还走两岔了?”
“你哥呢?”
“他在父汗那里,我找人通知了,一会就到。十三爷,你出来了,我祝贺你,我们一会要痛快喝酒!”
“好。”十三和我一起答。
说着布泰就进来了,大家都很兴奋。我知道十三这次也想找找当年温恪的影子,所以拉着布和出去了,让他们说说话。
“布和,草原的夏日,我们见了那么多次。没想到冬日的草原,并不是一味的萧索,倒让我觉得很阔远,很壮观。”
“是啊,不过这里很冷的,尤其是赶上下雪,对你们来讲是很可怕的,但是景色可是美得很。看你们穿得少,一会叫人拿来我们这里的衣服了,你们换上,会好多了。等下雪的时候,虽然有时危险,但真的很壮观,天地间白皑皑一片,我相信你和十三爷都会和我一样兴奋的。”
“好啊,什么时候下雪啊?”
“这个当然不是我决定的,也许就在明天呢。对了,还有雪中打猎,你还没试过吧?”
“没有没有。我们什么时候去?”
“不是说了嘛,得下雪,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下。”
“哦,对对,我不着急的。”我真是后悔,早知道早点来这里好了。
可是十三却很忧伤,跟布泰聊了,看来一定是落过泪了,第二天我带着他走过了几个地方,是温恪曾经留过身影的。
“从容,我不会难过了,温恪也许跟额娘团聚呢,她们都在看着我呢。”十三做了一番努力说道。
“十三,这样想就对了。活着的人对逝去的亲人最好的交代就是好好活着,珍惜现在的一切。温恪那么爱我们,她一定在看着我们,替我们高兴呢?”
“是啊,她会很高兴的。从容,我们骑马去!”
“好。这回我们穿得这么多了,一定会很痛快的,就是有点笨拙,找布和去,走吧。”
十三想起星湖那里,三个人策马飞奔,来到星湖,湖面结冰,一片白玉色,忽然想起了夏天的帐篷事件,我努力不去理那份记忆,十三毕竟不知其中的细节,没有注意到我的情绪。
布和说,“姐姐,这次你能来,我就放心了。”
“是的,布和,我没事。他我都会见,这里不算什么,而且这里快乐的记忆最多。”
十三缓过味来,“从容,谢谢你陪我来这里。”
“不用谢我,我也想跟你一起回来看温恪。”
“所以”,布和说,“我们忘记过往的悲伤,只留下快乐吧,走,再跑一圈,然后回去喝酒,身上暖了,心也暖了。”我也大声附和他,我们飞马回去。
十三的腿
第一百五十一章
——被命运算计回宫了
快到新年的时候,终于看到雪的影子了。我兴奋地看着,它下啊下啊,一天都没停,布和说得等雪停天大晴了才能去打猎去玩。
我只好坐着等,十三和布和下棋,布泰老是自己忙,交代布和陪我们。
这里的雪真是大气,下得毫不犹豫。也没有太多的遮挡物,就见漫天的雪洋洋洒洒落下来,远望白皑皑的一片大地起起伏伏。那山坡的曲线都十分温柔,错落迭出,真像画一样。夕阳之下,雪光就更美了,满地的金黄色,灿烂夺目,散落的白色帐篷点缀其间,也罩上了温暖的光辉。
草原真是个好地方,这里的人的性情也像这雪一样坦荡爽朗。
赏了一天的落雪,他们下了一天的棋,偶尔聊聊天,烤烤火,喝喝酒,吃吃东西,等待明日,十分温馨。
第二天一早朝霞满天,满眼晴光,我掀开帘子都不敢睁眼了,适应了半天。呼吸一口空气,又凉又爽,净透心胸。布和准备好了一切来找我们,每个人一个包袱,有干粮,有箭,有水袋。我后悔没带把火铳出来,只好用箭,这个我可没有他们厉害,倒是十三好多年不射箭了,不知手生了没有。
十三也跃跃欲试,我们都上了马,布和还有他带的猎手和我们一起出发。
跑了一阵,雪地连脚印都少得很,很不好走。我们到了一片林地,一派雪白,各种树木的形状都被雪包裹着,白色枝条旁逸斜出,姿态各异,带着一种清清楚楚的生命力在向天空伸展。
我们的马声人声惊飞了一些还在活动的鸟和小兽。
布和说,“这里会有狍子,有鹿,有野兔、火狐,也许还有狼群,大家要小心了,声音要轻些,一会还到这里集合。”
我和十三的马前后挨着,一起搜寻目标,布和他们渐渐也分散开来,各自去寻找猎物。
我好像看到鹿角了,轻喊十三,一指,他点点头,搭上箭,瞬间就听到了“噗”的声音,其实真有点残忍。
这一箭也惊动了林中的一些小兽,就见腾挪跳跃起好几只,还没看清什么呢,就很快恢复了平静。静起来真像一幅画啊,但还可以听到一些唧唧咕咕的声音。我也要看看自己的箭法,可惜刚刚叫一只狐狸跑了。
我开始更加兴奋了,想要跑远些,十三紧紧跟着,“从容,我们不要离大部队太远,要始终望得到他们。”
“知道。”
我又开始瞄准了一只獐子,十三说那是獐子,我一箭飞去,竟还有一箭,原来十三怕我不中,补的,结果让它挨了两回痛。
我们逐渐有一些成果了,“可惜了那只小狐狸跑了,它的毛可真白啊,或者活捉了玩一玩再放了也是好的,晴朵一定喜欢,还好她不在。”
十三笑笑,“还有机会。”
可是到底没再抓到狐狸,后来和布和他们汇合了,果然大家都手拎肩提的,我也不准备跟这时的游牧民族说什么保护野生动物的,况且自己也杀了生。
大家兴高采烈的回去,晚上开始烤肉吃,都是些勇士,人人兴高采烈,折腾到很晚,原来这里的冬天也这么有趣味。
第二天,我准备晚点起来,好好睡个早觉。可等起来时,出了帐篷,雪还那么白,在雪地里咯吱咯吱走了几圈,竟然也很有趣。我穿得很多,裹成个球了,戴着高高厚厚的帽子,腰跟俄罗斯大妈似的。我往雪地里一躺,卧出个大字形,看着天空的白云飘飘悠悠的,真是个纯净的世界。
自己玩了一阵,想起十三干嘛去了。一问才知道,他和布和又去打猎了,该死的,一定是嫌我是个女人碍事了,竟敢自己跑出去玩。
我气呼呼回帐子里等吧,好无聊。接近中午了,又开始弄吃的,然后还是坐着等,结果他们还没回来。一定是到更远更好玩更刺激的地方了,不知会打多少猎物呢,我就等着吧。
下午差点一个人打起盹来了,忽然帘子一掀,一阵冷风带着点雪吹进来,一个跟布和的人对我说,“姑娘,快,十三爷伤着了!”
什么,我蹭地一下站起来,“十三怎么了?”
我顾不上再加衣服,慌慌张张跟着跑出去,“一个大斜坡,他从马上摔下来,腿伤了。”
我几乎傻了,十三的腿,这么伤的?到底是伤了?历史上的一切都无法避免吗?不以这种方式出现,就以那个结果来袭?难道十三的命运也会是那样吗,那么他还有十二三年的寿命吗?我眼泪就下来了。如果我不来这里,他会不会没事呢?都怪我,我若——,我恨不得——,进了帐篷一看,大家都在。
“十三——”,我差点扑过去,带着哭音,众人让开,“你怎么样?”
他满头是汗,一定痛苦极了,大夫正在给他处理,“十三”,我成串的泪落下来。
“从容,不要哭,我没事,没那么严重。”
布和也走过来,“姐姐,十三爷左腿摔伤了,大夫说如果接得及时养得好的,只是走路——”
“别说了。”我真想大哭,又想不该这样刺激十三的,遂抹了泪水,等着大夫处理。心碎得痛得自责得险些吞没了意识。
还是跟了大夫出来问了想详情,怎样照顾,注意什么。“大夫,如果,如果回京,他的腿会好得更快吧?”
那蒙古大夫看了我一眼说,“爷身份尊贵,京城名医云集,自然是有好处。”
对啊,我得回京了,我现在的哭不止是心痛,这种自责的感觉简直无法表达,恨不得自己死了。如果十三没跟我来的话,我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全是我的错,我除了惹祸什么都没做,亏得他们对我还这么好。我哪里配啊?十三还在安慰我,我,我真不如那日就死了,不会让他受这份苦了。如果知道这样,我宁肯在京城天天面对老四,我也不会愿意十三受伤的。
我简直恨死自己了,这个时候哪怕是自戕的心都有了。布和过来,“姐姐,十三爷需要你的照顾呢?你在这里伤心也没有用。”
“布和,你不知道,都怪我,都怪我任性胡为,我不该跑出京城,不该让十三陪着我。他圈禁了好多年,刚刚出来就,腿就伤了,我,我受不了,布和,我真该死!”更可怕的是历史,十三十三年不到的生命时光,谁阻挡得了?我哭得不可抑止。
“不行,姐姐,你要自责,现在也不是时候,你这样,十三爷的腿伤养不好不就更重了,你要先帮他过了这一关!”
“是啊,是啊,我去看他。”
十三正在吃药,我接过碗来,“十三——,对不起。”
“不关你事,从容,快点喂我啊!我要早点好起来。”
“嗯。”我咬咬嘴唇点头,“你还很疼吧?”
“没那么疼了。从小我也小伤不断的,还受得了。”
“十三——”我又哭起来。
“不要哭,我还需要你的照顾呢?”他的手想要伸过来,我一手握住,一手抹泪,“好的,十三,我不哭了,你要好好休息,睡一会,疼也会轻了的。”
他点头。我知道他很疼,未必睡得着,一直握着他的手,不时给他擦擦汗。不知什么时候他睡着了,我也在他旁边趴了一会。
后来我惊醒,原来是做了梦,梦见十三日后做了怡亲王,上朝时坐在老四旁边,我一下子直起身子,泪水早打湿了衣服,强打了精神出去给十三弄药。
到了外面,听见下人们正在说,“这狐皮多好啊,怎么主子就不要了呢?”
我心中一动,狐皮?匆匆到了布和这里,“狐皮是你们打的吗?为什么扔掉?你的命令吗?”
“姐姐,那狐皮毛不好,我赏给底下人了。”
“布和,不要骗我,到底怎么回事?十三他——”
“那张狐皮,是十三爷打的。本来想要活捉,所以,所以——”
我愣了,所以什么,“所以他才摔下马吗?”我险些栽倒,手扶住了桌案。
“姐姐,我本不想告诉你的,可是你,十三爷,他对你——”
“不要说了,你该告诉我的。”我跑出去,在雪地里趔趄栽倒,冰凉的感觉真好啊,我实在没有力气了,就这样躺会吧,我要清醒些。怎么办?怎么办?日后叫我如何面对十三啊,看到他,看不到他英姿勃发的样子了。这样的巴图鲁没有了好的腿,真是个嘲讽?我除了哭还能干什么?
布和过来,“姐姐,不要这样。十三爷醒了吗?一会该吃药了?你也要吃饭了,这才有力气照顾他啊。”
我该死,但不能去死,“布和”,我抹泪,吐出一口气说,“问问大夫,什么时候带他回京比较好,帮我安排。饭在哪?”我使劲扒了吃完,回来。
十三还没醒,我望着他,他是拧着眉头的,他向来不爱拧眉头的,我伸手抚平那些褶皱,泪滴打在他的脸上。我自责得仿佛被掏空了,宁可替他承受这种痛苦,我真想骂老天啊,为什么给了这样的结果,叫我无法承受;我连逃都无路可走。就算我死了,十三也没办法复原如初了。我该如何弥补啊?没办法,以死谢他都不足矣。
我脑子里无数个声音在叫嚣痛斥自己,怎么办,我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了。心里的痛比起老四对我的伤来强大多了,叫我透不过气。这和被人伤心相比,那算什么呀?我宁可被人抛弃十次,也不想对十三做出这样的事。日后,日后我是打不开这心结了,即使他站起来,走路也是拐着的,看到他,我该怎么办?一辈子生活在自责里,我对一个对我最好的人造成了这样的结果,老天真会开玩笑。
如今我不回京,对十三不好;我回京,无颜见他们,见老康时,不如就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