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目中已经成了个会对三岁小孩动粗恶徒。
威吓的手段看起来马上就要失效了,男孩扇动的小嘴随时都有咧开放声大哭的可能。
“想不想吃?”从口袋里掏出了事先在楼下自动贩售机上买的糖果的彭诚,诱惑地在男孩的眼前晃了晃。
“要,要,糖糖。”男孩张开的手臂不再对着夏焕之。
“那给你糖糖,不准再哭咯。”威逼和利诱,双管齐下的政策总算制服了他。男孩坐在夏焕之的办公桌上吃着糖,露在桌子外面的小脚得意的摇来晃去,泪痕未干的小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笑容。
这么看也不是个不可爱的小孩嘛。彭诚笑了笑。
大概和他有着同样心思的夏焕之,也展开了眉头微笑的注视着男孩,几天来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没有带着愁容的样子。
夏焕之仿佛已经忘记了这和刚才让自己窘迫到无地自容的是同一个男孩,好心的找了纸巾要替他擦掉鼻涕和脸上的污迹。
“你先慢点吃啦,我先帮你擦擦脸,好不好?”夏焕之声音柔和地同男孩商量说,固执得要等到对方首肯之后才继续伸手去擦那张花猫一样的小脸。
被忽视的彭诚心里清楚犯不着和三岁的小孩争宠,可想到那是安辛的孩子,就觉得没道理的自己忽然就理由充分了起来,闹别扭似的小声喊了句“医生。”
夏焕之肯定是听到了,彭诚看到他手上的动作有个明显的停顿,却没有等到对方任何接下去的回应。
“谢谢。”好半天,才听到他细如蚊蚁的道谢,依然故我的低头擦着男孩的脸,彭诚几乎要怀疑那声谢谢不是对自己说的。
可即便是,想听到的话,也不是一句谢谢。
吃光了糖果的男孩,对办公桌上的文件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夏焕之几次从他手上拿下,又几次被他抢了回去,不知道如何应付小孩的他,转眼又陷入了另一场拉距战。
这样的夏焕之似乎太好脾气了些。用一本旧杂志就轻易地赢回了文件的彭诚,逐渐对这一切失去了耐心。
“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彭诚大声的说,“为什么医生要忍受这些。你知道别人都是怎么说你的吗?”
“我管不了别人要怎么说我。”夏焕之淡然的说,手指按在男孩肉嘟嘟的脸上。
“你就那么喜欢他吧,喜欢到可以不顾周围环境,不顾舆论压力,社会道德?!”与其说怪他怎么任性到毫无责任感,不如说更介意那个让他如此的人不是自己。
“随你怎么说。” 面对到这样的质询,他仍旧无动于衷的说。
彭诚不知道恨他还是更恨自己。
“他的爸爸怎么还不来接他?”彭诚傲慢的问道,然后如愿以偿的看到夏焕之尴尬脸上一僵。
“为什么安辛还不来,为什么他不站出来替你说句话?他这样像个缩头乌龟一样三番五次的任由他老婆孩子来骚扰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大可以带你一走了之,或者直接请求他妻子的原谅,或者站出来把这一切的过错都承担起来。”彭诚感觉似乎抓住了问题的重点,“如果他爱你,怎么会舍得让你一个人独自面对这些?!”
“这和他没有关系。”夏焕之不自然的表情,让彭诚心里一阵酸楚,到了这个地步他还在替他开脱。
别转着脸不肯看着自己的爱人,并没有多少生气或者忧愁的表情在脸上,放松着肩膀,斜靠在办公桌旁,掩饰不了的是他从那样故作镇定下透出来的无助的感觉。
“请你爱我吧。医生。”彭诚抓紧了他的右手,低声下气的哀求,执着地要凝视着对方的双眼,“我不会让医生你吃些苦的。”彭诚心疼的说。
被这样专著的看了好久,挣脱不开的夏焕之低垂着眼睛睫毛轻轻的跳动,脸上不好意思地泛着红晕:“小诚”
桌上的小孩昏昏欲睡地张嘴大着哈欠,正惬意的把头靠在夏焕之的身上,夏焕之的手温柔的抚着他的头发。
如同等待宣判的心情,彭诚是那么惧怕听到爱人的拒绝,悲壮的情感充斥了整个心脏,失去了他自己到底还算什么?!
“请你和我在一起吧,焕之。把我当成他也好,我都不计较了。请继续把我当作安辛吧,就让我代替他爱你好不好?就像以前那样,你就当我是他好了,我不在乎。”
最后把自己也赌上去了。
对面爱人的背挺得越来越直,探究一般咬着嘴唇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原本紧紧相握的手被他生硬的甩开,“不需要。”夏焕之毫不留情的宣判,“请你出去。”他冷冰冰的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围的同事都走的差不多了,不会有被大惊小怪的人以兴奋的眼神逼视着交代观感的担忧,彭诚没有继续抵自己的好奇慢慢地踱步到吸烟区的窗前。在向外窥探的前一刹那,有意无意的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明确的指向了6点,正常的下班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他也许早就不在了吧。自我安慰般的猜想着,半年来彭诚是第一次不希望会看到那个男人。
然而仿佛故意要和他的愿望作对一样,夏焕之的身影还是出现在了视线里。像是看到了不该看的禁忌画面,彭诚慌乱又急切的缩回头,虽然清楚站在三楼的自己并不会被对方发现,或者就算发现被窥伺了那个男人也会觉得无所谓吧。
大约下班前的10分钟,有人兴冲冲的闯进麻醉科来高声的摔出这个重磅的新闻:“夏焕之带着安辛的孩子公开地坐在门诊大楼门口。”一时间整个办公室就像炸了锅,好多医生和护士,甚至平常打扫的护工都争先恐后的跑去看热闹。
这个吸烟区的窗口就是理想的观赏地点。
夏焕之坐在门诊大楼前的长椅上,坐在他身边是安辛的孩子,这会已经不哭闹了,捧着手上的酸奶吸得正高兴,不时的转头对着夏焕之露出乐呵呵的说些什么。
刚才还叫人失手无措的小麻烦,现在看起来应该已经完全的收服。彭诚不敢去想他是怎样千依百顺的讨好了顽劣的男孩,扫除了情路上的这一块最大的阻碍。
夏焕之应该也有回应着这样的笑,面部表情从来不那么生动的他,笑起来眼睛一定是弯着的,嘴角微微上翘,虽然站在三楼的彭诚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是大概那笑容里应该也浸着从前对自己表露过的那种柔情吧。
就因为这是安辛的孩子所以会得到如此温柔地对待吗,苦涩的猜测让彭诚悲伤的用手背遮住了的眼睛。
下午才刚被夏焕之毫不犹豫的狠狠拒绝的,直接的言辞冷落冰霜。就算是已经谦卑的表示不介意做别人的替代品,牺牲掉本我的自己来换取他的爱情,都没有能够打动到昔日的恋人,甚至还被不客气的下达了驱逐令。哪怕没有四目相对,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抗拒的情绪,也早已表露的一清二楚。
也许从来就没得到过,自己假想中的爱情,无非是那个男人对别人的感情的映射罢了。只是还是很想要,很想很想被他爱着,哪怕哪怕当别人的影子。卑微的连自己都想放弃的念头吓了彭诚一大跳,原来爱情可以让人这么疯狂,连自己都可以舍弃掉了。
只是,这样的自己,没有了恋人爱着的自己,谁会想要呢。
放下手又看了一眼楼下安坐着的男人,这种近乎自虐的行为,只是让他的心感觉抽痛到一阵窒息。彭诚痛苦的闭紧了双眼。
“怎么不舒服吗?”
没想到这时候了还会有人来,赶紧睁开了眼睛,来的人竟然是李达,虽然好意出言询问,但却没有多少关心的神色在他脸上。
彭诚连忙说:“没有。没什么。”
李达“嗯”着点点头,“不介意我抽烟吧。”,说着并不等彭诚回答就掏出了口袋的香烟点上,“我记得你是不抽烟的。”
彭诚思索着要找个什么借口,解释为什么自己出现在了吸烟区。
“真搞不懂,他又要做什么。”李达靠在窗口往外探了探头,“你喜欢夏焕之吧,彭诚,。”
对放的注视仿佛一下便能够射穿了自己,虽然心里强硬的觉得爱一个人没什么好羞耻,可在站在前辈兼上司面前的彭诚还是心虚的低下了头。
“呵呵,”李达也许没有打算为难他,“那天他说要我帮忙多收一个实习生,第二天你一报道,我就知道有问题。呵呵。”
对方不以为意的笑声,并没有缓解了彭诚的紧张感。
“那时候我就提醒你了,别陷得太深。”李达悠闲地吐了几个烟圈,有点事不关己的味道,可是开口却说:“说到底,会变成今天这样,也怪我多嘴。”
彭诚抬头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是我多嘴和安辛说夏焕之带来个和你很像的人,我以为都时过境迁,不过是句玩笑罢了。没想到他真会回来。”
“喔”彭诚有气无力的回应着,那一对有多情比金坚他实在不想知道。
“夏焕之么说不好听就是任性,那么大人了老是我行我素的,以前上学的时候就是这样了,想什么就是什么。他和安辛的事情,那时候也是传得沸沸扬扬的。校方有人找他们两个谈话,他全认了,差点没被开除。”
“那安辛呢?”彭诚清楚换了是自己会怎么做。
“自然没有,否则那个留学名额怎么还轮的到他。”
彭诚觉得自己的心又痛了,这一次不是为了自己被忽略的感情。
“他一直都有赞助你念书啦什么的,是吧?”
李达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对他笑了笑,彭诚不自然的点了点头。
“我想他应该是旧情难忘吧,难得安辛也肯回头。”
“前段时间,焕之一直对他很冷淡。汇诊的时候,手术准备会的时候,一心扑在那个遗址手术上的样子,和他说话,讲的都是工作的事情。我那时候还想就当是多年同学,八,九年不见的,叙叙旧总不过分吧,可他那个态度,安辛说几句题外话,他就铁着脸说;‘安医生,请继续研究手术方案好吗。’弄的我在边上也好尴尬。”
彭诚跟着李达也苦笑了一下。
“还是心里有点怨恨吧。后来我想约安辛和他一起吃个饭,也是死活不肯。”
“他不是有答应。”
“有是有啦,你没看到那天的场面有多别扭。”李达无奈的摸了摸下巴,“安辛和我两个说什么,他不是装傻就说忘了,一个人闷在那里不说话光喝酒,我看不下去就说那么多年同学不见,你怎么一点表示也没有,他到好还举着杯子祝安辛生活幸福,婚姻美满。谁晓得又搞成今天这个样子”李达说着又看了眼窗外,“那段时间,我还真以为夏焕之对安辛已经没什么想法了。”
“谁想到又搞成今天这个样子”李达又叹了口气,“刚才我有去问他要不要我帮他把孩子送回去,他说不必,已经约了安辛了。”
顺着他的目光,彭诚仍旧看得到夏焕之示威一样的坐在那里,是为了昭告天下吧,众目睽睽之下等着自己的爱人,别人要怎么说就任他们说去。
看到安辛来的时候,李达只是沉默着抽上了第三支烟。彭诚不断的告诫自己要坚强。
夏焕之从长椅上站起身,并没有迎着走向他,只是男孩的手被他牵着没有松开。
安辛走过去抱起了自己的孩子,笑着对夏焕之说着话。
彭诚很想从他不断开合的唇齿间找到一些蛛丝马迹,隐约感觉身边的李达转头看了一眼自己。
被发现了。这样全神贯注的自己。李达要告诉自己那些事,意图其实十分的明显。
再去看的时候,到是让人欢欣的场面,安辛抱着孩子一个人走向医院的大门,而夏焕之则背道而驰的往彭诚他们所在的大楼走来。
“他他回去了。没有一起走呢。”彭诚为自己激动得有些颤抖的声音感到一丝羞愧。
“那还怎么,去安辛那里吗,他还没正式离婚呢。”李达受不了彭诚这么没有常识,“今天没一起走不代表什么。”
李达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彭诚的肩膀:“你还不知道吧,夏焕之已经提出辞职了。”
明明事实都已经摆在眼前了,总忍不住侥幸地存有幻想,这一刻彭诚终于体会到什么叫作万念俱灰。
十七
自己心神不宁终于让还想继续说教着李达失去了兴趣,逃一样地告别了不知出于何种目的规劝着自己的上司,彭诚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去找他。
安辛是特地为了夏焕之才回来的,他们是旧情未了,两情相悦,夏焕之要辞职和安辛在一起。这些或出自于别人的或经由自己证实的事实,通通被自己的心拒绝接受着,浑浑噩噩的脑袋聚积起来的已经不是理性的思考,想到从此会失去的爱人,一种叫人不寒而栗的感觉从脚底升至头顶,恐惧大过了痛苦。
以最快的速度奔到了外科办公室还是扑了空,下意识的跑出了医院,沿着那条曾经每天都会经过的小路。仿佛豁出性命般全力奔跑了十几分钟,小腿颤抖到快要支撑不住身体,不由自主地弯下腰,狗一样大口地喘着气,尽管累到脱力仍旧勉强抬起头,那幢熟悉的小楼已经历历在目了。
还好他住的不远。才得到一丝宽慰的心情,只一秒就被全盘否定。彭诚鄙视着会因为跑得够快而庆幸的自己。十几分钟就以为能赶得上了吗,比起某人自己岂止迟了十几分钟,就算用尽这一生去拼命追赶,也不知道是不是能追得上。可以吗?彭诚在心底无声地乞求,就算这一辈子都要这样全力的去追赶。只是不可知的终点和未来,看似心意已决的爱人,比身体上的疲劳更能轻易地压跨他。
额上的汗水流到眼睛里引来一阵刺痛。
比起跑来时明显放慢了速度,因为激烈运动后完全透支的体能,彭诚缓慢地爬着楼梯,虔诚地一格一格数着楼梯。
走到那个门口的时候,原来不顾一切的心情竟然有些退却,要怎么应对。这样无赖又无益的纠缠。一边深呼吸着整了整衣衫,抹掉了额上的汗,彭诚站在走廊里预演了一遍是来道别的说辞。直到伸出手去敲门,都没有分清那样的借口是给他还是自己的。
门竟没有关。轻轻一推就被打开的房门,屋子里亮着灯,有两个身影站在客厅里。
尽管背对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