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想不到土匪出身的谭嗣庆居然能生出这样一个聪敏有天分的女儿,骆羽杉点点头:“怪不得堂哥也赞不绝口。”
“嗯,”岳清颌首:“我说你该去看看,不是为了看画,而是识人。”岳清向骆羽杉耳边靠了靠:“这位大小姐这几年正受着爱情的煎熬呢。”
咦?骆羽杉眨眨眼,看了看岳清,没有搭话。
岳清叹了口气:“说起来,也是冤孽。据说作为导师的展悲鸿很快就发现了谭大小姐与众不同的才华和悟性,认为如此出众的女学生实在不多见,于是就格外用心的培养,时常在课余邀请她来画室观摩,并为她个人画像。一来二去,一场艰难而痛苦的‘师生恋’就拉开了序幕。”
原来是这样。骆羽杉同情的点了点头:“好像展先生有妻室的吧?”
“是啊,”岳清随手拉了旁边山茶的一片落叶:“要不怎么说孽缘呢。展夫人闻讯后大发雷霆,一边在家里向展悲鸿发难,一方面指使人对谭永宜进行人身攻击,不是把她的名字贴成大字报,写上不堪入目的秽语加以诋毁,就是用刀把她的画作捅破,恫吓说‘要象对付这幅画一样对付你’。”
“那,大帅府这样的势力,能容忍自己的大小姐被人这样对待?”骆羽杉对谭老二的霸道可谓印象深刻,看着面前艳艳的茶花不由的出声询问。
岳清微微抬眉,明了的瞅了她一眼,点点头:“最先知道这事的是谭老四,一怒之下,抓枪就准备去找人算帐,阻止了他的倒是谭老二,说大姐的事要听她自己的意见。”
谭老二居然还这么民主?骆羽杉有点不可置信的看了岳清一眼,岳清扔掉落叶,看着旁边一树开得灿烂的月季:“谭永宜当然不想事情闹大,更加不想让心爱的人为难,所以选择了去国。并且以当年全部考生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考取了法兰西皇家艺术学院。”
“此后的日子里,虽然和展悲鸿两人相隔万里,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但展夫人依然没有放弃对她的各种攻击,谭永宜也百般忍耐。展夫人闹得越厉害,展悲鸿对她越发的厌倦,感情的天平越向谭大小姐倾斜。”岳清站住脚,看着院子里那个喷水的雕塑,似乎很有感慨。
骆羽杉把手中的两片花瓣捻碎,看着修长的纤指上那抹水红,没有吭声,天下女子为情所苦的实在不少。
“听说展悲鸿曾作过一幅画,叫做‘天涯共婵娟’,画上是一男子席地而坐,一女子远远立于水之中央,洁白的纱巾随风舞动,天边高悬一轮皓月。可惜这画被展夫人发现后,撕成了碎片。”岳清看了看垂首低眉的骆羽杉,淡淡一笑。
挽着手向前走了几步接着说:“现在,谭大小姐依旧在承受爱情的巨大折磨,她应该最是明白爱与不能的痛苦,所以我才说你去见见也好,有机会请她帮忙劝劝谭老二,强扭的瓜不甜。”
也有道理,骆羽杉点点头:“而且她也是外面回来的,有些话可能容易明白一点。好,我去。”现在只要有一点办法和机会能说服谭老二,骆羽杉都不想放弃。
甩手走了自是不错,但她实在不想走后的烂摊子让骆家、让父亲他们来承受。毕竟,谭老二的狠辣手段她已经见过,心有余悸。
[第一卷 九夜销魂:第十三章 你们俩熟悉?]
回到客厅,和詹森闲聊了一会儿,骆羽杉便答应了骆家明,和他们一起去看画展。
骆家明看看时间,招呼了司机,车子径奔画展所在的环球艺术中心。
看着大门两侧的兵士立正敬礼,车子启动了詹森笑着回头问道:“四小姐喜欢这样的排场?”
骆羽杉看了他一眼,心里明白他问此话的心思,苦笑一声,反问道:“于今阔人的性命最是值钱,骆家又不是什么党国要人,怕被乱党刺杀,摆得什么排场?詹森先生看不出来他们是干什么的吗?”
詹森点头,接着问道:“四小姐想不想回大不列颠?在下愿意帮忙。”
骆家明从旁边看了骆羽杉一眼,似乎对她的答案极为关心。
骆羽杉微微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车窗外。
一辆电车带着两根“辫子”“丁当丁当”响着,从旁边驶过。
“四妹几年没回来,凌州变化也不小呢。”骆家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笑着说:“这电车从去年出现,初初开始万人空巷,争睹电车行驶。居然还出现了‘坐电车,会触电’的谣言。”
骆羽杉看到电车没有设闸门,正行驶中,几个洋装青年,从旁边奔跑了几步,抓住车上的把手,飞身而上;接着也有的飞身而下,窜上跃下,竟是颇为潇洒,不由看的惊奇。
骆家明呵呵一笑:“看着倒是江洋大盗穿房越脊般,潇洒的很,一旦失手,摔个仰八叉就不是好玩的事了。”
骆羽杉闻言一笑:“那后来这电车怎么有人坐了呢?”
“电车公司的洋老板有招儿,请了十二位洋人,十二位凌州叫得响吃得开的大亨要人,做了第一批坐电车的嘉宾。于是,各种谣言止歇,人们陆续接受了电车。你猜,要人嘉宾中有谁?”骆家明微微侧目看着骆羽杉笑问。
“最先主张接受这种洋玩意儿的,是谭老二。”骆羽杉以目询问,骆家明也不卖关子,直接的说出了答案。
什么事都有他一杠子,骆羽杉斜了骆家明一眼,不再搭话。这谭老二接受新鲜事物倒也颇眼光开阔,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在这件事情上和自己过不去呢?
正想着,车停了。
看着门前高悬的“谭永宜画展”横幅,骆羽杉知道环球艺术中心到了。
停车场已经停着诸多车辆,汽车、马车,还有黄包车,参差不等;门前围着一堆人,两个西装革履的男子,陪着一个着洋装裙的卷发女子,站在门前和手持请帖的入场者打招呼。
骆羽杉有些头痛,这么多人,自己大摇大摆的进去,一旦被人认出来,岂不是麻烦?看了看骆家明和詹森说道:“或者堂兄你们先进去吧,我在车里坐会儿,等人少一点再进去。”
骆家明清楚她的顾虑,答应一声和詹森下了车,并让司机把车停到稍为僻静处。
骆羽杉远远看到,骆家明进门时,和卷发女子笑着聊了几句,那女子转头向外看了一眼,然后骆家明和詹森方走进去。
不知是因为大帅府的势力,还是谭永宜的确是大家,来的人着实不少。骆羽杉有点后悔,原以为凌州地方看画展的人少,所以想来见见谭大小姐,拜托她做做谭老二的工作,谁知人家竟是这样的大制作,自己哪里敢进去?
坐在车里有些闷,骆羽杉便想回家,刚准备和司机说,却看到谭永宜离开门口,向着车子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骆羽杉平复了下急速的心跳,动了动红唇,脸上挂起一个淡淡的笑容,打开车门走下来。
谭永宜果真是冲着她来的。
骆家明虽然不怎么熟悉,但骆家四小姐的大名,最近在大帅府可是热门话题,谭永宜回来后,听到的着实不少,所有也有一份好奇。等了半天不见佳人下车,只好自己走了过来。
看到站在车旁的骆羽杉,两人试探地笑着打招呼:“四小姐?怎么不进来?”
谭永宜身材高挑,面容秀丽,看上去便是心地良善的模样,偏瘦,骆羽杉心中暗道,怪不得人称谭大小姐为“竹杆美人”呢,的确名副其实。
“大小姐才华横溢,虽然不懂羽杉也极想能有幸欣赏,但是”骆羽枫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谭永宜欲言又止。
谭永宜略略一想,登时明白,不由一笑:“四小姐所虑倒也是实情,那”
“大小姐先不要理会羽杉,招待客人紧要,”看门口又有客人,骆羽杉急忙说道:“等大小姐有时间,我们再聊。”
“没关系,”谭永宜看了看客人,转头拉住骆羽杉道:“今天来的都是一些故旧,大家都不是为看画来的,没关系。”
骆羽杉看了看四周,既然谭大小姐有心聊几句,站在这里一则惹人注目,二来也慢待了她,可是附近自己也不熟悉,怎么办才好?
谭永宜看着她的举动,又是一笑:“你别客气,要不我们就坐车里?”
骆羽杉歉意的笑着点了点头,拉开车门二人坐了进去。
知道她们要谈事情,司机连忙招呼一声,自觉走了出去。
骆羽杉看了看谭永宜,轻轻一笑,一时不知从何处讲起。
谭永宜看着她,微微叹了口气:“四小姐想说的可是和老二的婚事?我也略有耳闻,四小姐的意思是”
“二少的青眼,我很感激,但是羽杉还在读书,暂时没有考虑婚嫁,不知道大小姐能不能和二少谈谈?强扭的瓜不甜,我”骆羽杉想了想,还是选择了直截了当开门见山。
倒没想到骆羽杉说的这般干脆,谭永宜看了她一眼,有些不知怎样回答好。
正迟疑思想间,有人在车外笑着说道:“原来大姐躲到这里来了,你们俩,熟悉?”
[第一卷 九夜销魂:第十四章 主动去找他?!]
二人转头一看,竟是一身戎装的谭少轩和西装华丽的谭少轼兄弟,后面侍从、副官站在稍远处。
谭永宜迅速看了骆羽杉一眼,笑着拉了她的手,骆羽杉无奈只好弯起唇角不情不愿的下了车,颌首算是打过招呼。
谭永宜微微抬眉偷眼瞥了瞥骆羽杉笑着道:“和四小姐一见如故,聊了几句。怎么,你们俩怎么有空过来?”
“大姐在凌州开画展,没有空也要过来,何况二哥还有其他目的呢。”谭少轼痞痞一笑,看到骆羽杉的笑容渐渐消失,又加了一句:“二哥不是还想大姐留在凌州在南大成立个艺术系嘛,省的北方军政府老是笑说南方蛮子。”
谭少轩斜了他一眼:“老四什么时候也关心起这些来了?”一边说着,一边向骆羽杉笑了笑。
骆羽杉微微侧转了头,依旧不说话。
“好好,算我多管闲事,”谭少轼举了举手,转而向骆羽杉道:“既然来了就一起进去吧,四小姐?”
谭永宜也笑笑看着她,谭少轩更加上前一步,仿佛想贴近身边来,骆羽杉忙不动声色悄悄退了一步。
心中正焦灼着,忽然看到一旁大嫂岳清的贴身丫头亚珠从一辆人力车上下来,想过来却不敢,似乎极为着急的样子,于是轻轻喊了一声。
亚珠一喜,答应着疾步跑过来,对谭家姐弟歉意的笑了笑,然后对骆羽杉道:“大少奶奶让我来找四小姐,家里有急事。”
骆羽杉心中一宽,连忙转头对对谭家姐弟道:“对不起,寒舍有点事,我先告辞了。大小姐,改日我们再会。”说完,不等谭家姐弟回答,叫了亚珠转身上车离去。
看着车子疾驰的影子,谭永宜无语看了谭少轩一眼,看得出来,骆家四小姐不止根本无意于老二,而且避之惟恐不及,这样的婚事少轩还要坚持?
谭少轩倒好象没事一样,薄唇微扬,对谭永宜笑了笑:“走吧,再不进去,大姐要失礼于宾客了。”
谭少轼和谭永宜相视一眼,连忙笑着答应,三人走进画展。
“是大嫂让你来找我?”车子离开,骆羽杉松了口气,笑着问亚珠,还是大嫂看的明白,想到会碰到谭老二,居然派亚珠来救自己。
“嗯,五太太、六小姐,还有柴家姑太太来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大家好像都很着急,五太太一直在哭,大少奶奶就让我快些出来找四小姐。”亚珠轻声说道。
骆羽杉微微一怔,原来家里真的有事?大嫂为什么让亚珠来找自己?难道这事和自己有关?
没有再说话,听亚珠轻声催促司机亮子开快点,便一径想着心事。
转过几个弯,车子到了骆府门前,急匆匆下车,士兵“啪”一声敬礼,骆羽杉也没有理会,急忙走了进去。
一进大厅,便看到岳清正安慰拿了手帕捂住嘴艾艾哭着的五太太。
这是骆家三服内的远房,和骆世璋兄弟排行第五的堂弟媳妇,骆羽杉这辈呼之为“五婶”。
旁边总是笑嘻嘻的骆羽枫一脸愁苦的端着一杯茶,看看五婶,又看看在一旁暗暗流泪的柴姑太太,竟也不住叹气。
柴姑太太是骆世璋一辈更加远的远房堂妹,嫁给柴家做媳妇,晚辈称之为姑太太。一贯来往的不多,骆羽杉小时见过几次而已。
看得出岳清正愁得没法子,看到骆羽杉进来,忙道:“四妹回来了。”
两位妇人忙抬起头,擦了擦眼泪,站起身叫了声“四小姐”,走上前,竟齐齐跪了下来。
把骆羽杉吓得一愣,急忙弯腰一边搀扶,一边说:“姑太太,五婶,快些起来,这是干什么?”
“四小姐,这个忙你一定要帮!姑太太求你了!俊宇的命就指望四小姐了”柴姑太太固执的很,无论骆羽杉怎么拉就是不起来。
“俊宇?俊宇怎么了?”骆羽杉不解的问道。
俊宇是柴姑太太唯一的儿子,和骆羽杉同岁。小时两人走的近,一起读书,后来长大了,柴俊宇对这个远房表妹非常有好感。
骆羽杉到北平读书时,柴俊宇考取了天津的学校,周末还经常坐火车去北平找骆羽杉。后来骆羽杉去了大不列颠两人的联系才日渐稀少。
前几年听大哥偶尔说起,柴俊宇读书回来,在一所学校教书。他有什么事?
一旁五婶拉住骆羽杉的手又哭起来:“四小姐,我家家熜和俊宇是一块被抓的,听说已经送到了观澜桥监狱,再晚了说不定就没命了这段时间抓革命党抓得紧,听说都枪毙了好几批了,四小姐”
骆羽枫叹了口气,插话道:“姑太太,五婶,你们先请起来,把事情和四姐详细说说,看看她有没有办法,这样跪着不起也不是事儿;四姐也弄不明白究竟,相帮也帮不上不是?”
岳清也在一旁帮着劝,好歹两位妇人坐到了椅子上。
骆羽杉看了看骆羽枫,轻声问道:“六妹,到底是怎么回事?”
骆羽枫看了看岳清,低低声道:“那晚我们从国民饭店回来,路上不是碰到军警,说抓革命党,四姐还记得吗?”
看骆羽杉点头,骆羽枫接着说:“俊宇表哥和家熜也被抓了。”
骆羽杉有些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