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贵妃微怔,再迟钝也不会听不出王的弦外有音,有人经过?是“王上,您是指懿翾夫人么?”
戎晅悠闲呷酒,俊颜无波,问:“懿翾夫人么?她过来做什么?”
画贵妃一直偷觑着王上的面部变化,见王上并未因她口中吐出的人称有任何异常,心中悬石放下,道:“是路过,她呀,知道臣妾怀了龙种,说了一声恭喜呢。王上,臣妾也好喜欢吃东域瓜呢。”
“东域瓜?”幽月黑眸中,精光骤闪而过,“是她向你提起的?”
“懿翾夫人高傲的很,她似乎不太愿与臣妾交谈。倒是她那两个丫头,嘴巴刁利,强将手下无弱兵,懿翾夫人调教得好高段呢。”
不是。失望弥上心头:他不怕她与群妃起隙,因为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到她;不怕她争风霸宠,因为他很享受她在意自己的感觉。他也很清楚的知道,无人可替代她在他心里的份量,但是他需要她明白,也需要她适应,他不是她一人的。以她的七窍玲珑,相信她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调整清楚,因为他们还有漫长的一生要一起度过。今天,远远望到那一抹玉影时,他以为她已示软低头难道不是吗?
正阳宫,王后寝宫。
听完了画贵人的絮诉,甄媛秀丽的粉面上看似镜平无纹,实则在心里已掀起波涛翻滚,王上对懿翾夫人的在乎远出乎她的预期。以为,找了这个心性智慧远不及一张脸三成出色的“煊国第一美人”献上去,定会独占住王上的目光,更会打破另一张脸上令她所不乐见的优雅自如。目前又是如何呢?重华偏殿内的一场堂审,除了领教了那张嘴的犀利缜密,更让王上的目光在那张脸上兴味盎然的停留,前期的运作不足、大意轻敌使她输了那一回合。而现在,从画贵人卖弄自得的言谈中,强烈透出王上看似无心的问询显然不像画贵人自以为的“关怀腹中龙子”,若猜得不错,他是在搜寻那个女人的动向。
隐着心机的温润目光停在面前这张脸上,的确是美,美得足以令天下女子绝不愿与其并立于世,如此无与伦比的美貌,合该是独宠一身的。所以,只要附之相应的智量,不难抓住王上的眼,入主他的心。“画贵人,近来你身子还好么?有没有因为怀了龙子而比较辛苦呢?”
“谢王后娘娘关心,臣妾好得很。有王上和王后所赐的补品养身,这个孩子不知有多知足呢。”
虽然大脑简单了些,嘴巴还是甜的。“如果你这一胎产下龙子,王上会更宠爱妹妹的,所以,妹妹可一定要妥善护住腹中的胎儿,知道么?”
“是,王后姐姐。”
“可是,妹妹,要抓住王上的心,不是只有产下龙子这么简单呢。”
黛眉轻颦,美目含愁:“请王后姐姐指教。”
乖,等得就是你这一句。稍作停顿,细巧的眉眼牢牢锁住眼前绝艳,“你,敢赌么?”
蝶双飞 第三卷 第八章
这便是冷宫?
冷宫的“冷”指的不是气候,而是气氛罢。举目荒凉颓废,室内清冷寂寥,盈鼻不去的是久绝人气的枯朽。尽管自进得来以后,和伶儿、倩儿整日清理洒扫,也仍去不掉那个“冷”字,也许冷宫的“冷”字,更在人的心境里。
伶儿将一束春桃花插进土定瓶中,回头,主子犹在握笔临书。
“夫人,您不担心么?我们进来已有五日了,不见您有忧色,莫非您已有了办法?”
蓝翾眉目未抬,答道:“什么办法?你当你的夫人是智多星么?眨一下眼睛就会有办法?”
“可是,您不气吗?”
“气什么?你当你的夫人是气筒么?动辄就充气?”
“夫人,”伶儿纤足一顿,“您怎么会不气?画贵人诬陷您,王后栽赃您,王上冤枉您!伶儿都好气呢,夫人为何会不气呢?”
蓝翾水眸一荡,嫣然道:“伶儿,你如何肯定我是遭人陷害的呢?你为何会笃信我不会做那件事呢?”
举着抹布擦拭不停的倩儿闻言转过身,道:“夫人当然是被冤枉的,因为夫人根本不可能做那样不入流的事。夫人真要和人斗,也不会采取那样不入流的法子。”
“是,奴婢也是这样想的,若夫人要斗,她们都不会是对手!夫人有夫人的骄傲,不屑于做那等下作的事!”
是平日小觑了这些小妮子了吗?笑道:“你们竟然比我自己还要相信我。我的确是没做那件事,不过,有可能是没来得及做。我不敢保证如果我真要参与这场游戏中,会不会做那等事,毕竟,人在此中,为达目的,手段是不会任人精挑细选的。”
是的。冷宫,蓝翾目前所处,已非高华隆重的懿华宫,而是冷宫之一“离人宫”。
五天前,蓝翾因月事来访闭门宫中调养,岂料祸事也随之来访。画贵人携着精致礼盒,挂着颠倒众生的笑靥,飘然而至,言曰是遵王上谕嘱,多到各位姐姐跟前走动拜会。忍着袭腹冷痛,奉茶待客,为客者在初始的客套过后,却不客气起来,出言颇多挑衅。蓝翾“非常时期”,性子焦躁了些,既然话不投机,摆袖送客。画贵人突然跌倒在地,当即花容失色,捧腹哀叫。蓝翾虽觉奇怪,仍伸手相扶。侍立室外的宫婢太监闻声冲进门来,搀起地上呻吟不断的佳人置于榻上,有人飞腿去叫太医。
不多时,太医来了,王后来了,刚刚下朝的王上亦随后赶到。看着这一幕,蓝翾忽然眼熟得一塌糊涂。果然,太医诊断“画贵人腹受大震,动了胎气,幸好平日保养得宜又传医及时,龙胎尚保得住,迟则后果不堪设想”。所有的目光都聚在了宫主蓝翾身上,王后国母的风范再得发挥良机,侃侃道“懿翾夫人,本宫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蓝翾道“我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我相信王后比我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榻上悠悠醒转的画贵人不胜娇弱地“懿翾姐姐,奴婢真的是奉了王上圣命来拜会姐姐,向姐姐请教学问的,您实在不应误会了奴婢的交好之心。奴婢自知俗庸,以后未经传唤,不来打扰姐姐便是,姐姐不要生气。姐姐要责罚奴婢,奴婢定然领受,但请姐姐看在奴婢身怀王上骨肉份上,容后再罚”,王后严正凛然地“王上,事关龙种安危,兹事体大,臣妾统领后,实在不该让此类事件发生。请王上交给臣妾裁夺”。
王上幽幽黑眸定定地落在面无表情的蓝翾身上,足足一刻钟未发一语。在众人几乎要窒息的当儿,他道“抬画贵人回寝宫,好生调理医治,务必保住朕的儿子。画贵人身在懿华宫受惊动胎,懿华宫主难辞其咎,移居离人宫,过后朕将亲自审理此案,必不放过敢对龙种心存不轨者。”
无怪乎此类情节被三流电视剧采用不衰,当真是经久耐用,屡试不爽。现如今,最值得庆幸的是当时伶儿、倩儿皆在邶风学堂帮忙,远离现场,并有伯昊这样强有力的不在场证明。否则,王后再对她们来一个屈打成招,罪名彻底佐实,冷宫坐穿事小,这条活得波折迂回的小命都怕是要赔给人家了。
“不过你们有一点说得对,我若真要做什么事,还真不会做得任人握住这么多把柄。算啦,我想造事者诬陷得成,不会那么快再找茬滋事,咱们以前为了邶风学堂,日子都过得忙碌匆促,如今就权当休假吧。”何况,王上也算偏私,打入冷宫尚有美婢服侍,她算得邶风宫第一人了。
一缕夕阳的光晖从窗子射进来,也只有在这个时候,这座幽沉的离人宫才会沾上点阳光。蓝翾此刻,正身处在这点难得的光华中,为淡蓝色的衫裙镶上一线金晖,满头青丝挽在一条淡蓝丝带中,有两绺垂到了肩上,雪肤花貌,素颜如玉,令人屏息的美丽。倩儿、伶儿都为这种美丽心折着,亦为那惊人的淡定叹服着,有这样高贵却不骄纵的主子,是她们三生修来的福气罢。
“怎么了?”接到两婢欲泣的注视,“我也知道,让你们跟着在这间冷宫里,你们必定会平白受很多委屈,我教你们一个法子,你们找明源,所有吃穿用度请他代为张落,也省得你们跑进跑出,受别宫宫人的明讥暗讽了。我相信,明源他还是会乐于帮这个忙的。”
势得其反,没安慰得住,眼泪反而都畅快的淌出,抽噎不止,最后索性是“哇”地大哭,两个人跑出门去。
差不多可以了解她们的心情,没有追出去。手里的笔不曾停缀,这一场变故,使蓝翾不得不质疑自己的耐心:一定要等到中秋月圆之夜么?
**
到达离人宫的第六日,第一位访客上门了。蓝翾倒想过自己不会无人问津,至少翎儿肯定会设法过来一趟。却没想过首个到访的,是——琴妃。
每一回看到琴妃,蓝翾都要想到“林黛玉”,从书中走下来的活生生的林黛玉,两眉似蹙非蹙,双目含情蕴羞,娴静如姣花照水,行动若弱柳扶风。这样般一个娇怯怯美生生的人物,任你是女人,见之心内也不无怜惜。
一盅泡了青梅的茶水要饮尽了,琴妃还不见一语,蓝翾也不催她。
终于,轻启樱桃小口,美人说话了。“懿翾夫人,姁姁此来,是为了赔罪的。”
“琴妃娘娘何出此言?”
“夫人请相信姁姁的诚意,姁姁真是赔罪来的,”琴妃秋波盈盈,泪悬于睫,“舍妹妩妩自幼任性,偏又单纯得紧。姁姁知道,夫人真要有心和她计较,她不会有机会伤到夫人。”
又一个吗?何时知音人变得这么多了?“琴妃娘娘不必如此,令妹的美貌远胜蓝翾,又有王后娘娘维护体顾,今后在宫中定是前景无限。而蓝翾,很明显已是昨日黄花,娘娘勿须担心我会妨碍到令妹什么。”
“夫人,您还是误会了姁姁。当初,我是顶反对舍妹入宫的,因为知妹莫若姊,她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太易招风若嫌。但是夫人无论相不相信姁姁,姁姁都要告诉夫人,我从未想过要与夫人为敌,虽然至今也会对夫人存在一分妒意。”
首见琴妃时,蓝翾心头便冒上这样的想法:此人纵算做不成朋友,也不会成为敌人。因为,两人有一点是共通的——骄傲,身为女人的骄傲。
“地位、尊宠并非姁姁所欲,姁姁妒夫人的不是夫人的后仪迎娶,不是夫人仅次于后位的封号,而是王上的心。王上的心在夫人身上,姁姁打在懿华宫见到王上看夫人的眼神时,便明白了这一点。如果王上能用那样的眼神看姁姁一次,姁姁死而无怨,但王上那样的眼神,只会用在夫人身上。”笑得苦涩无力,眉尖的轻愁渐浓。
蓝翾摇头,“琴妃娘娘错了。人是永远难以餍足的动物,他不看你时,你只求他看你一次;他若看了你一次,你便会期翼第二次。你若不爱他,有他的宠便有了一切;你若爱上了他,你会要他的爱胜于一切。而当他爱上了你,你不再会满足他爱你,你还会求这爱的质量,你不只希望是他的不可替代,还会希望是他的唯一。”
“唯一?”琴妃美目薄雾濛濛,飘忽地笑,“怎么可能?”
是啊,好像是不太可能。蓝翾让她凄美的笑扎疼了心,眸内也起了水意。
“夫人,你我若不是眼下这样的身份,我们应该会成为好友的,是么?”
“蓝翾与娘娘有同感。”
姁姁颌首,嘴边又是绝美的笑:“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都不可能对彼此推心置腹,怪只怪,造化弄人啊。”
造化弄人?多么完美的推托,一切赖于造化,岂知万般皆是人心作祟。
“那样的事,夫人不会做,也不屑做。舍妹年幼无知,只希望夫人莫要恨她。她会受到应有的教训,这个宫廷里最不缺乏的景色就是宠衰更迭。叨扰夫人半晌,请夫人原谅姁姁的冒昧,姁姁告退。”
送琴妃纤弱的影子远去,蓝翾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个才情卓绝的女人,能够受到戎晅多年宠爱不是没有原因的吧。可女人,偏偏傻,不能爱的人,要爱上;不能抛的心,要抛出。付了爱,抛了心,他却给不了你等同的回应,便会滋了哀,生了怨,渐行渐远。
“夫人,睆公主和卫宇大将军夫人来了。”
这下子,耳朵要不清净了,还是扔开这一堆自己不擅长的哀怨幽思,调侃去也。
*
“就这些么?”
“是,奴才看得清楚,且与伶儿、倩儿交好,懿翾夫人的起居情况便是这些了。”明源答,暗里祈盼王上千万别再命他讲第六回。
戎晅推开手底奏章,修长的指尖在案几上敲击:她不气?不怨?不恼?洒扫清理做什么?难道她打算在那个鬼地方住一辈子不成?当下虽是春暖花开,那个鬼地方却终日难见阳光,阴郁寒重,她那怯寒的身子可受得了?也不知,那颗聚焰珠带在身边没有?
“明泉,将朕那张玉狐裘交给明源。明源,你设法交到倩儿或伶儿手里,但不要说是朕带过去的,知道么?”她不气不怨不恼,他又气又怨又恼,气她不肯服软低头,怨她不给他亲近的梯阶,恼她的随遇而安。他想极了她的生动清灵,想极了她的甜美轻盈,想她那一日在林间的轻舞,想她在浴池氤氲中的芙蓉出水,柔腻的香腴,丝绸般的滑润欲望陡地升起,手握成拳,咬牙相抗,乃抵不消那愈燃愈烈的渴求。
“王上,敬事房的来了。”明泉不敢看主子阴暗不定的脸色,领了敬事房的太监进来。敬事房太监将列放着各宫玉牌的托盘举过头顶。
手探出,一个个玉牌代表着一个个可以舒解他此时欲望的香艳躯体,但是,一对清灵精动的水眸硬生生逼上来,一个牌子已经捏到手了,在敬事房太监暗喜的窥视中,又无力地滑落下来。他蓦地起身,“明泉,将那张玉狐裘现在拿来给朕!”
欲望因谁而起,便要找谁排解,无关人等,退下。
*
离人宫坐东向西,背阳纳阴,虽是晚春时分,室内却阴冷侵骨。好在午后,庭外的阳光还算充足,倩儿、伶儿布了竹几软椅,沏了一壶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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