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南铮的神色萎靡了一瞬。
但倒驴不倒架,转眼间就又挺胸抬头。
“你不是盼着朕过得不好吗?朕就好好活给你看!就算到你死的那一天,朕都不会死!”
贝傲霜冷笑两声,“放心,朕咽气之前下的最后一道圣旨,就是即刻处死你!”
“朕觉得你把自己估量得太高了”不屑地回击。
“哼!朕一向实话实说!”
两个自称为“朕”的男人,斗嘴的时候竟然如此无聊。
而他们却沉浸其中,并未意识到这是多么幼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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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阔国都城郊外。
一间茅舍内,凝着脸色的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
很明显,是在等待什么。
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有一整天了,似乎根本不觉得累。
终于,天擦黑的时候,房门被敲响。
“进来吧!”他按捺住急迫的心态,让外面的人进来。
稍后,身姿矫健的侍卫闪身进门。
“启禀皇上,属下按照皇上的吩咐,去了崖边”
“如何?找到徐公公没有?”再也忍不住,急切地问。
侍卫垂头丧气地摇摇头,“找到了。”
“找到了你摇什么头?”男人十分不解。
“回皇上,徐公公他不在了”
“不在了?怎么回事?是被夏国人杀害的吗?”一把扯住侍卫的衣领,将他拎起。
侍卫惶然抬头,“皇上,徐公公应该是从崖头骑马摔下来的,在他的尸首旁边,是摔得四分五裂的马匹。”
男人听了,一下子松开了侍卫。
“那五十个侍卫呢?”已经不抱希望,但还是问了一句。
“也一同随徐公公”侍卫再也说不下去。
今天他在崖底看见的画面实在太惨烈了。
四十几号人加上四十多匹马,从那么高的悬崖摔下来,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
若是把每一个人残缺的肢体寻整齐了再埋葬,想来一整天也找不全一具。
实在没有办法,去寻的几个人就挖了一个特别大的坑,把所有的尸首和残肢都埋在了里面。
随后,侍卫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玉佩,双手呈递给皇上。
“皇上,这是从徐公公腰上解下来的。虽然摔坏了一个角,但还算完整。属下给皇上拿了回来。”
男人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残缺的玉佩。
这是他赏赐给徐盛的一块寒玉玉佩。
拿着玉佩,他的脑海里闪现着徐盛从高高的崖头摔下来的凄惨情景。
当夏国人追杀他们的时候,在马车上,一向胆小怯懦的老太监竟然冷静起来。
“皇上,快点,把盔甲脱了”一边说,一边还在脱自己的衣裳。
贝凌云一时间没有弄明白。
“都什么时候,脱盔甲做什么?”他冲老太监吼道。
原以为马上就到都城了,谁料到却杀出了这么多夏国人。
这么想来,都城可能已经被南铮占领了。
危急之下,他的情绪可想而知。
“别问了,快点脱盔甲!”徐盛竟然用了命令的口吻。
贝凌云不想在这个时候再跟老头儿废话,就遂了他的意思,脱掉了外面的盔甲。
“把这个穿上,快点!”老太监把自己的太监服递给了他。
这么一来,男人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朕不穿!让堂堂一国之君穿太监服逃命,不行!”果断拒绝。
然,老太监听了之后,竟然双腿跪下。
“皇上,老奴求您了!一定要保住性命,以后才能报仇雪恨、夺回属于您的天下!”颠簸的马车上,还不忘给主子叩首。
“就算朕要逃,也不会让你为朕涉险!”贝凌云拒绝道。
徐盛一愣,旋即,笑了。
“有皇上这句话,老奴这辈子就值了!”顾自起身,把太监服往男子身上披着,“皇上,您别忘了,出征之前您跟老奴说过,若是遇见凶险的事情,就让老奴挡在您身前!作为一国之君,不可以食言啊!”
男人想了想,似乎说过这样的话。
但当时是为了让老头儿闭嘴才那么说的。
再怎么说他都有一身武功,怎么能让一个老太监为他抵挡危险呢!
正想出口解释,老太监竟然摸了一把匕首在手中,且直接把锋利的刀刃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皇上若是不肯,老奴索性死在您面前,免得成为累赘!”执拗地说道。
贝凌云简直要抓狂了!
一个老太监,竟然敢威胁他!
“你先把刀子放下”
没等他说完,马车忽然间颠簸了一下,刀子就把皮肤给割破了。
有鲜血顺着老头洁白的脖颈流下,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皇上,成全老奴吧”徐盛的眼睛里有浓浓的水雾。
贝凌云愣了一霎,旋即点头。
“徐盛,你要答应朕,活着跟朕会合!”
老太监笑了,“皇上放心,老奴还没伺候够您呢!”
说罢,又把男子的头盔拿下,跟自己的太监帽做了调换。
稍后,两人刚换好衣裳,马车就停下来了。
侍卫长决定兵分两路奔逃。
当看见车上的两个人换了衣服之后,所有侍卫高度一致地见怪不怪。
五十个人簇拥着身着战袍的徐盛,另外五十个人则带着假太监贝凌云离开。
一切都在徐盛的料想之中,——夏国人只追他而去,没有人管贝凌云这一伙的行踪。
因了后面没有追兵,他们便没有逃得太远,而是在远郊的树林腹地临时搭建了一座茅屋栖身。
不知道徐盛那边的情况如何,贝凌云没敢轻举妄动。
一直到了今早,才差侍卫长派了两个脚程好的侍卫假扮成樵夫,到被围追的区域去探听徐盛的消息。
没想到,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贝凌云倏然有了一种心疼的感觉。
当初贝崇德死去的时候,他都没这么难受过。
那时候只是忐忑外加上恐惧不安,而此时,却好像失掉了最亲近的人。
在他的成长过程中,徐盛所扮演的,难道只是一个老奴。才的角色吗?
或许,这个没有男子气概的半男,已经在某种程度上给了贝凌云浓厚的父爱吧!
想来也是,先皇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处理朝政,闲暇之余,还要宠。爱各宫的嫔妃。
加之子女众多,哪里会有时间分配给他这个三儿子呢?
所有父亲应该做的事情,几乎都是由徐盛来做的。
然而,男人的悲伤还没有晕染开来,侍卫忍不住再度开口。
☆、相残不弃⑩
贝凌云正为徐盛的舍身救主而哀恸不已的时候,侍卫忍不住再度开口。
他没办法不说。
“皇上,淳王爷贝傲霜,他”支吾着。
“他怎么了?他不是已经死了吗?”男人随口问道。
“皇上,淳王爷其实是诈死。他活捉了南铮,现在已经是我们玉阔国的新君了”后面的话,说得十分无力。
很明显,是为了主子而无力铩。
贝凌云身侧的这些个侍卫,并不是从禁军中调拨出来的,而是他亲自筛选出来的嫡系。
他们绝对不会因为他被夺了皇位就离他而去。
甚至于,他们的任务就是帮他保住皇位。
如果他被赶下台,他们定要助他把属于他的东西夺回来。
侍卫的话令贝凌云半天没有动静。
——原来症结在这里。
老三先是诈死,然后去了夏国,怂恿南铮攻打玉阔国。
随后,他调虎离山,带着南铮的军队绕道进到都城里。
最终,老三再伺机捉住南铮,以立下赫赫大功。
在都城附近看见夏国。军队的时候,贝凌云就知道自己轻敌了。
那些夏国人,一定是从那条秘密小路通过的边界、来的都城。
只是,这几天他一直想不通,他们是怎么得知那条道路的呢?
现在终于把一切都捋顺清楚,就是老三带着敌人来的都城。
为了达到他的目的,竟然把敌人领进自己的家里。
那南铮实在是不够聪明,若是他精明防范,若是控制不住他,想来现在玉阔国已经是夏国的附属国了。
老三这样的行径跟卖。国有什么区别?
不,这就是卖。国!
贝凌云狠狠地攥拳,真想亲手打那个不孝子一拳头!
玉阔国几百年的基业,差一点就毁在他的手里。
侍卫见主子一直愤怒着,便悄然退下。
稍后,侍卫长敲门入内。
“皇上,现在需要做什么,请您吩咐!属下们一定竭尽所能,助皇上夺回皇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侍卫长进门之后,拱手下跪。
这个人原本是祖义的副将。
因了祖义无端失踪,他便提上了正位。
虽然各方面的能力没有祖义强,但他的忠心丝毫不比祖义逊色。
贝凌云悲怆地望着忠心的部下,“暂时什么都不用做,先蛰伏一段时间吧!”
这是当前唯一的选择。
“可是皇上,我们不能由着淳王爷在宫里肆意而为啊!”侍卫长已经由侍卫那里知道了所有事情。
“不然又能怎么样?”贝凌云苦笑一声。
“皇上,属下一直觉得,先皇的所有儿子之中,只有您才是最适合治理天下的。那个淳王爷,根本就没有治国之才。把偌大的玉阔国交给他来管理,一定会出大事情!”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似乎彻底放弃了希望。
“皇上——”侍卫长焦灼地喊了一声。
“出去吧!让朕好好想一想”男人冲对方做了个手势。
忠心的侍卫长只能起身离开。
屋子里就剩下了贝凌云一个人。
他环视着周围用树枝和干草扎成的四面墙,忽然觉得悲戚难当。
想他可是举行过盛大登基典礼的皇帝,名正言顺,且在国事上鞠躬尽瘁,为何会落到今天这样一步田地。
难道
他倏然仰头,望着隐约可以透见天空的草顶。
难道是报应吗?
原本,他就是从先皇手中夺得的帝位。
为了坐上皇帝的宝座,他甚至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
想到那一幕,男人打了个激灵。
父亲可能在咽气的前一瞬间都不相信,他会死在自己儿子的手中。
贝凌云想不起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能为了那么一把龙椅,就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那龙椅真的很好吗?
不过就是纯金打造的。
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而且,看似十分高贵的龙椅,其实坐起来并不舒服。
冷冰冰,坚硬无比。
还有那么多批阅不完的奏折。
他想不通,那个位子怎么就那么吸引人呢?
曾经,他鬼迷心窍了一般去夺取那个位子。
现在,就这么被人从他手中又给夺走,一切都好像在做梦。
这个梦并不是纯粹的美梦,里面参杂了太多的冰冷和无情。
星星点点的月光投射在男人仰起的脸膛上,他就那么仰面看着。
“母亲,我这是怎么了?”他好像看见了远在天上的母亲。
她在冲他微笑。
“母亲,徐盛为了救我而死掉了”
转瞬间,他看见了母亲的眼泪。
她在为那个太监难过吗?
蓦地,小时候曾经偷偷看见过的一幕又回放在了脑海里。
就在母亲去世的前一天,已经懂事的他按捺不住对母亲的惦念,悄悄溜去母亲的房间。
当他出现在病榻旁的时候,母亲还在昏睡着。
他的眼泪便如决堤一般,在小小的脸颊上肆意流淌。
御医跟父亲谈论病情的时候他是在场的,他知道母亲的生命可能随时都会结束。
想到自己会永远失去母亲,他的幼小心脏就疼得实在受不了。
怕抽泣声吵醒母亲,他就躲在了梳妆台和幔帐之间的角落里。
在那里,他能够看见母亲,而母亲却看不见他。
他就缩在角落里哭泣着,怕出了声音,又用小手捂住了嘴巴。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他竟然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却看见徐盛把脸孔埋在母亲的手上,而母亲,竟然在抚。摸着他。
当时的他,虽然年纪小,但已经知道什么叫做“男女授受不亲”。
他更知道,主子和奴。才之间绝对不可以有这样的肢体接触。
几乎在看见的一霎那,他差一点就冲出去制止。
——如果被别的奴。才看见他们这样,传到父亲的耳朵里,母亲的后位可能都会保不住。
难道要让母亲丢尽颜面之后再离开这个世界吗?
但没等他走出去,他们两个就分开来。
之后,又是来来往往的人。
到终于又归为宁静的时候,他从逼仄的角落里走了出来。
母亲仍旧躺在榻上小憩。
他走到榻边,看着母亲憔悴的病容。
她好像感觉到有人在面前,倏然间睁开了眼睛。
“云儿”有那么一丁点吃惊。
“我都看见了。”他毫不留情地说道。
“你”母亲的嘴唇颤抖着,“你都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你跟太监之间不干不净!”他竟然用了这样的词汇。
“云儿,你不可以这么说母亲!母亲没有”母亲的脸色瞬间比白纸还要苍白。
“没有?刚刚可能没有,那么,之前呢?”咄咄逼人地问道。
贝凌云想不通,当时小小年纪的他怎么会说出那么伤人的话。
然而,面对病入膏肓的母亲,他还是用了最尖酸刻薄的语言。
“云儿,母亲只是把你托付给他”母亲试图解释。
“我不需要别人的照顾!”他执拗地说道,“尤其不希望让觊觎我母亲的那个半男照顾!!”
说完,他恨恨地看着母亲,就好像看见她真的和太监做了什么事情似的!
“你”母亲喘息了一刻,“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母亲是怎么过的?你父亲整日忙于国事,所剩的时间,还要分配给其他嫔妃。作为皇后,母亲是要宽容大度的,就只能把所有的苦楚都自己吞下去。徐盛虽然是太监,但能够帮母亲分担烦恼,且能够体恤母亲的痛苦。儿子,但请你相信,母亲并未做出任何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父亲的事情。”
大段的赘述,令佟皇后疲惫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