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失掉了听觉、视觉、嗅觉,乃至于感觉。
换言之,此时此刻的鱼薇音,不过是一具会呼吸的躯壳,古怪的、绿色的躯壳。
得不到回应,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贝御风的神色万分凝重。
他确定她中了毒。
首先要知道毒源,然后迅速找出解毒方法,否则危在旦夕的女子随时都可能咽下最后一口气。
微弱的光线下,他环视四周,不期然间,看见了正缩成一团的潮虫。
它的硕大令他惊叹,同时,也给了他惊喜。
把女子倚靠在井壁上,贝御风起身来至潮虫身边,用手指触了触它。
虫子慵懒地伸开了肢体,以几乎可以忽略的小眼睛瞟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老兄,你年纪不小了,总要做点好事积积德,是不是?”伸手在虫子的甲背上抚。摸着,跟它做交流。
潮虫很受用,没有反抗,也没有逃走,更加惬意地伸展。
“如此,你便是答应咯?”男子停下手上的动作,神色庄重。
他将潮虫抱到鱼薇音身边,在地上放好。
然后,再度揽女子入怀,把她的手掌摊放在他的膝盖上。
犹豫了一霎,他从莽靴的侧面拔出匕首,对着她的手心划开一道口子。
马上就有绿色的液体从伤口流了出来。
男子屏住呼吸,把潮虫拎起,放在他的膝头,使它的嘴对上她手心的刀伤。
“老兄,一切就仰仗你了!你的身上担负着两条人命,若她不能活,我便陪她葬身井底!”言辞悲怆,却是他真心所想。
若她死了,他还会独活吗?
反正这口枯井是无人问津的,用这么个偏僻的去处做他们的合葬冢,也算是个不错的归宿。
他心里清楚,眼下还没有到彻底绝望的时候,他只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一切都仰仗这只超大潮虫了!
但见它的嘴巴接触到女子的伤口之后,起初并不乐于吸嘬,而是扭头四顾,最终把线儿一般的目光定在了女子的脸上。
贝御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心说:你是通人性的,难道不愿意救她吗?
伤口眼看就要被渗出的绿色液体凝结住,男子的热情也随之逐渐熄灭。
就在他笃定了必死之心、决定待到女子咽气、他便割断自己喉管的时候,潮虫倏然有了动作。
它收回窥望的目光,低下头,把嘴巴放在了伤口之上,嘬食起来。
男子的心几乎雀跃,眼神更加热切。
曾经在冷宫生活的那段日子里,他就因为贪玩而被一种带毒汁的草叶刺伤,半个手臂都变成了青紫色。
没有御医相救,没有药草祛毒,娘亲绝望地抱着他等死。
后来,是那个贵人,找来一只硕大的潮虫,放在被草叶刺伤的地方嘬毒,最终保住了他的性命。
贝御风不知道当初自己中的毒和此刻怀中人儿所中之毒是否类似,总归是绝境之下的一个希望。
以他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来判断,女子根本熬不到他带她爬出枯井、寻找大夫。
那样只能耽误时间,耽误他们两个人独处的时间。
把她存活的可能性寄托在一只虫子身上,看似荒唐,却是他对贵人的信任,——贵人说过,中毒之后若是实在寻不到解药,就找这种虫子帮助,未必能解各种毒,至少可以缓解毒性发作。
反正,不管能否成功,他都笃定了要跟她生死与共的。
之前所有的怨怼、所有的怒气、所有的不快,都在寻见她的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见到她,除了心疼,就是自责,还有浓郁的惊喜和感恩。
最大的感受竟然不是担忧!
既然他们在一起了,生与死,重要吗?
生死都不重要了,何来担心之说!
在贝御风的专注目光下,硕大的潮虫毫不停歇,埋头嘬食。
终于,鱼薇音手掌上的绿色开始变淡,然后是手臂,一点点,连脸色都有了明显了变化。
而潮虫的身子,竟然逐渐变成绿色。
到最后,女子的肌肤几乎恢复到了本来的白皙,虫子却成了墨绿色的。
没等男子有所动作,潮虫合起了嘴巴,收缩起身子,一骨碌滚下了他的膝盖。
落地停稳,它伸展开肢体,静静地躺在那里。
贝御风摸了摸女子的额头,虽然还有些烫,但已然没有之前那般滚热。
凝望着奄奄一息的潮虫,他低沉地说了声“谢谢”。
潮虫仿佛听见了他的话,又睁开细狭的小眼睛,望着他们。
“虫,你会好的,是吗?”问话中带着期许。
当年救活他的那只硕虫吸干毒液之后就被贵人带走了,他不知道它是否活了下来,后来追问贵人,贵人说它还活着。
然,潮虫不会说话,它只是呆呆地回望着。
“唔”怀中的人儿忽然出声,打断了贝御风与虫子的沟通。
他望着心爱的女子,大手抚在她的脸颊上,一滴泪珠砸上了她的衣裳。
“别怕,有我在。”他将喜极而现的水雾从眼角拭去,在她苍白的唇上亲了一下。
女子没有睁眼,瑟缩着把身子往他怀中拱着。
“是不是很冷?”摸了摸她的额头,男子脱下身上的长袍,将她裹在怀中。
女子似乎舒服了一点,在他怀里又沉沉地睡去。
贝御风抬头望着井口,盘算着天亮之前回“闲庭小筑”即可,——她虽然情况有所好转,但实在经不起升井过程中可能遇到的突发情况,索性就让她睡一会,积攒一点力气。
他就像守护珍宝一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怀里的人儿。
之前,他错过了太多的守候,让她一次次身临险境,虽然最终都挽回了性命,可一次次的磨难却把她折。磨得病弱不堪。
夜里,女子忽然“嘤咛”出声,好似还在梦中。
“逆风,求你别走”呢喃着说出这句话。
昕王爷听清了这几个字,心脏疼了一下。
很明显,“逆风”是个男人的名字,原来她心里真的住着一个男人。
这就能够解释,她为什么要一次次推开他了!
“逆风是谁?”他低沉着声音问了一句,虽然知道她未必能够听得见这问话。
孰料,她却开口回答。
“我、前世的爱人,一只猫”她口齿含混,没有睁开眸子。
男子一怔,“前世?你记得前世的事情?”
他知道她是个古灵精怪的女子,却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难道,她已经清醒,在说故事诓他?
然,睡梦中的女子竟然将她和逆风的身世娓娓道来。
“他已经、活到了第九世,前八世都是自然终老,唯独第九世,为了救、我而惨遭横死,我对不起他,必须在我的、第九世寿终正寝,成为猫仙,才能找到,他的灵魂”
断断续续的话,贝御风还是听明白了。
明白之后,心里更痛,——原来她之所以推开他,是为了前世的一个承诺。
她傻傻地守着一个承诺,这让他更加心疼她。
没等他的心疼稍微有所缓解,接下来她的话又给了他更大的冲击。
“逆风,我、爱上他了,求求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办,我、爱上了那个穿、白衣的男人,好想跟他一起终老,好想”
贝御风被深深地震撼了!
之前,他能够感觉到女子对他的情。愫,可怎么都没想到她的情已经像他爱她那样深。
她爱他,却为了守住前世的承诺而束缚着自己,每当情不自禁之时,又强迫自己退缩,这是多么痛苦的一种折磨!
而他,竟然还怪她出尔反尔、甚至在众人面前对她恶语相向,他真的该死!
这么想着,他举起拳头,对着自己的胸口狠狠地砸了一下。
痛感袭来,心里却舒服了许多。
这时,女子又开口呓语。
“逆风,对不起,我不要、再对不起你了,就算我违背了对你的、承诺,也还是没办法跟他、在一起,我是大嫂,他、是小叔,我和他之间不会、有结果,我不能、害了他”
“傻姑娘!”男子在女子的唇上啄了一下,“这些不是你要操心的事情,你只要好好地被我爱着、顺便也爱一爱我,其他的,都由我来处理。”
即便女子听不到他的话,他也要告诉她。
“我们相爱,不影响你前世的那个承诺!我不奢求能够与你三生三世在一起,只要今生与你共度,就已经是天大的造化!御风会保护霓朵无病无灾地走完这辈子,修成小神仙!”望着她的小脸,他低沉着声音说道。
很奇怪,听到她说自己是一只猫,他丝毫没有怀疑这是她的妄言,他早就从她平素的言谈举止中感受到了她的不同寻常,他笃信她就是猫咪,一只可爱、顽皮的小猫咪。
然,他刚说完话,怀中的猫咪竟不安分起来。
☆、夏之旋舞①
翌日上午,贝凌云像一股风似的,刮到了“闲庭小筑”。
进院之后,直冲进鱼薇音的房间。
此时,女子还在昏睡,皮肤已经恢复到了原本的白皙,高烧也退了一些。
“该死的!”男人来至榻边,一把扯着女子的手臂,将她拎着坐起。
倏然被惊醒的女子惊魂未定地看着他,病怏怏的小脸上满是惶惶不安钯。
这神色就像一桶冷水,泼在了贝凌云的心头,将他的怒火给湮熄了许多。
“该死的,这几天去哪儿鬼。混了?”松开手,口吻依旧冷冽。
女子茫然看着,好像听不懂他的话,顾自又躺回了榻上伴。
“本王在问你话!”熊熊的怒火再度燃起。
她这个样子算怎么回事?
脸色疲累、神态萎顿、长发散乱,就像刚被蹂。躏过似的。
联想到这些,男人更加火大。
“说,到底跟野。男人去哪儿了?”这口吻,像极了丈夫在质问夜不归宿的妻子,哪里是一个小叔子该跟嫂子说的话!
“等我休养好了,再跟王爷汇报。我现在很累”语毕,女子阖上了美眸,不再理会暴跳如雷的男人。
男人喘着粗气,歪头看着她,“你在挑战我的耐性,是吗?”
女子不语,沉沉地睡着。
“说,你是不是在挑战我?”再次追问。
还是没有回应。
他便一屁。股坐在榻边,再次把她拎起,令她与他面对面坐着。
“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到底去了哪儿?”
垂头的女子费力地抬头望着他,“王爷,求你,让我躺着。”
声音小得像蚊虫。
楚楚可怜的神情刺了男人一剑,虽无形,力道却很重,害得他的心隐隐作痛。
“又用这招!”他嫌恶地推开了她。
女子的身子便向后倒去,似乎根本没有力气控制。
这时候,俏儿壮着胆子来至榻边,仔细为王妃垫上了枕头。
“你,说说她什么时候回来的!”贝凌云把目光挪在了丫鬟脸上。
——方才他正站在“秣斋”上俯瞰府院,但见俏儿急匆匆地从“闲庭小筑”冲了出来。
预感到一定有事情发生,他便快步下了二楼,在“秣斋”前迎上了丫鬟。
当时她只说了一句“王妃回来了”,他便没有再问,迫不及待地拔腿奔向“闲庭小筑”。
现在,女子不肯说出详情,他只能诘问丫鬟。
但见俏儿支吾了一霎,“其实、其实我也不知王妃是怎么回来的。”
“这是什么话?”贝凌云简直要被这对主仆给气死,怎么她们非要这么糊弄他吗?
俏儿感受到了王爷的怒火,慌忙跪下。
“回禀王爷,今天早起之后,奴婢一直忙着照顾‘撕夜’,方才到王妃的房间来打扫,结果一进门就看见王妃虚弱地躺在榻上。然后奴婢就跑到前院去向您汇报了。”小姑娘说得都是真话。
现在她对谨王妃即敬且畏。
此前整个都城都在传扬谨王妃是妖,连府内的下人也在偷偷嘀咕这件事。
那时候她并不相信,总觉得是无聊的人危言耸听,谨王妃虽然有时言行出格了一些,却很善良,那么和善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是一只妖!
可今天再见到谨王妃,俏儿忽然觉得这件事是有可能的。
——若非如此,为何恭王爷发动那么多人大寻了三天都没有找到,偏偏她自己就回来了。
想到之前她一次次遇到劫难又都化险为夷,如今还能来无影去无踪地进出于“闲庭小筑”,这实在是没办法解释的。。
俏儿觉得,即便谨王妃是一只妖,也绝对不会是坏妖。
恭王爷没有怀疑俏儿的话,他知道这丫头不敢也不会撒谎。
从这对主仆身上问不出什么,他索性暂时离开,反正这回是绝对不会让妖孽再出“闲庭小筑”了。
回到“秣斋”,他便命令祖义带人将女子的院子团团围住,没有他的获准,女子和俏儿都不准出门,而其他任何人等都不许进入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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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隐寺的禅房,贝御风失神地站在窗口,望着窗外郁郁葱葱的禅院发呆。
昨夜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现在他很担心女子是否恢复了体力,担心二哥看见她之后会再加刁难。
与此同时,他的心又是甜蜜的,只因女子的言行。
——昨夜,呓语中的她不仅说出了深藏在心底的秘密,还在无意之中媚。惑了他。
她的蠕动令他五内俱焚,不是怒火,是欲念的火。
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就把她放在地上,然后,与她合二为一。
可就在她呢喃乱动的时候,掀起了宽大的衣袖,把小臂上的那颗朱红露了出来。
圆圆的小红点很刺目,在阴暗的光线下甚是显眼。
守宫砂!
不,他不能现在就要了她!
她的这次失踪在整个恭王府甚至是大半个都城闹得天翻地覆,二哥更是把“与人私。奔”的罪名扣在了她的头上。
既然已经有那样的怀疑,她回去之后就一定会被查验守宫砂。
若他现在就要了她,倒是解了良久的渴盼,却是真正的害了她。
未亡人不守。贞。洁已是罪过,身为寡。妃,她足以领受死罪。
这样想着,他便狠心点了女子的穴道,令她彻底睡过去。
如此,她的身子在他怀里安分许多,他的跃跃欲试就会偃息。
然,她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