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接到圣旨的那一刻,脑子里“嗡”地一声,明明是跪在地上的,却险些趴倒。
幸而苏管家眼尖,不着痕迹地上前扶了主子一把,这才掩饰了尴尬。
用最短的时间定了定神,他领旨谢恩。
六神无主地跟传旨太监说了几句话,便让苏正送太监出府门。
而他自己,则拎着圣旨驻在原地,身子打晃。
勉强支撑着往“瀚庭”走去,被半路赶到的苏正搀扶着,走上楼来。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这般没有主意。
其实,接圣旨的那一霎那,他是很想抗旨的。
然,想到圣旨上提及的“昕王府阖府同沐皇恩”,他便不得不违心接旨。
“同沐皇恩”的反义便是“共担罪罚”,若他抗旨,就是整个昕王府抗旨,他是皇室血脉,可以保住性命,其他人等都是平头百姓,自是要受到责罚的。
而抗旨的责罚,轻则发配边疆,重则掉脑袋。
他绝对不能罔顾整府人的性命。
此刻,苏正提出的建议看似消极,实则却是唯一的可行办法。
为今之计,他只有尽可能地隐瞒女子。
且,在这有限的一个月时间里,跟她过最幸福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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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国,皇宫。
一个虬髯老者立在桌案前,拿着软笔,在大幅白纸上描画着。
“不对,鼻子不对,她的鼻子更加挺翘”他身侧的精壮男人不耐烦地纠正道。
老者惶然抬头,“王子,画上一张的时候您说过,她的鼻子没有那么挺”
这话令年轻男人不快,便扯着嗓门狂吼几声:“本王子让你怎么画你就怎么画,啰嗦个什么!”
老者在夏国民间是受人敬仰的绘画大师,风骨自是有的,可现在面对的是夏国的王子,便不得不收起自尊,继续低头作画。
态度恶劣的男人不是别个,正是王子南铮。
而他让老者在纸上所画的,便是谨王妃鱼薇音。
又看画师画了一张,却还是没能描绘出女子的十分之一神韵,便不耐烦地遣走了老者。
随后,他在满屋子的画像中选了一副稍微神似的,交给近身太监,让他拿去裱好。
做完这些,南铮去了怜月公主的住处。
公主的寝宫在夏国皇宫里并不是个豪华的住所,这倒不是夏国抠门,而是公主自己申请来的。
这个举动曾经令夏皇十分不快,并对儿子加以指责,——若是被玉阔国的人知道他们的公主竟然住在这么寒酸的地方,还不是要笑掉大牙吗?
可公主坚持要求住所简洁,南铮只能随她去了。
事实上,他很少去她的寝宫。
即便不得不在她可能受孕的时期与她行周公之礼,也是结束之后就回到自己的寝殿,绝不在那里过夜。
南铮受不了她那里死气沉沉的氛围。
不过,只要在她身边待着,他就会表现出青年男女之间特别浓郁的那种爱慕之情,让她觉着他是那么的爱她。
而每次离开,他都是有各自理由和借口的,且走得恋恋不舍,几乎总是能惹得公主红了眼圈。
怜月终于怀上了他的孩子,这让南铮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只要她受孕,这就使得两个国家之间的关系更加稳固,他的任务就算正式完成了。
他还是会去公主的住所坐一坐,但坐不了一会就会离开。
理由很是充分,——待得久了,恐怕会按捺不住心性,做出亲昵的事情来,一旦伤了公主腹中的胎儿,那真是得不偿失了。
后来公主提到省亲,为了再探一探玉阔国的国情和国力,他便一口应承下来。
在玉阔国的时候,他对她无微不至到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却又逼迫自己继续那么做。
他对公主之间所谓的浓情蜜意,已经不是出于男女恩爱,而是上升到了外交的层面。
南铮与怜月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几乎可以用一见钟情来形容。
是什么让他对她的感觉变得像如今这般僵硬呢?
许是和他们的初。夜有关系吧!
大腹便便的怜月即将临盆,这几天,南铮几乎每天都要到她的住处去看一看。
——毕竟那是他的骨血,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关怀是出自真心的。
然,刚进到怜月的房间,就见她挺着大大的肚子扑了上来。
“夫君,你来得正好,月儿有事情要问你”脸色煞白,比刚刚的画纸差不了多少。
南铮有点不高兴她这般慌乱,却还是耐着性子扶她坐下。
“有什么事情慢慢说,当心影响了孩子”他竭尽所能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顺一些。
“夫君,我好像听到宫人们在传说玉阔国的事情”似乎不太肯定,所以问得踟蹰。
“哦?玉阔国什么事?”他已经猜到了她要问什么,却故意漫不经心。
“父皇驾崩了,是吗?”怜月的嘴唇颤抖着,眸子里填满了渴望,渴望得到答案。
南铮静静地看了她一会,旋即,点点头,“是的。你父皇驾崩了!”
“还还有别的什么事情吗?”她更紧张了。
他点点头,“你母亲,自尽陪葬了!”
瞒了这些天,想来是瞒不住了。
本想等生产之后再告诉她,眼下她这个样子,一定是从多嘴的宫人那里听到了事情的大概。
索性都告诉她吧,免得胡乱猜想,更是不安。
孰料,怜月听了噩耗之后,没有出声。
原地晃了晃,便翻着白眼,身子向后仰去。
☆、风云倏起⑨
怜月公主翻着白眼抽过去的时候,南铮竟没有预想中的那么紧张和担心。
及时将公主搀扶住的,是她从玉阔国带来的贴身婢女春桃。
迟疑了一霎之后,他才从婢女手中接过妻子,将她抱到床榻上。
然,经过这么一顿折腾,羊水破了,孩子即将出生。
南铮赶忙差人去请稳婆,自己则守在怜月身侧。
其时,怜月依旧昏迷,并未苏醒铍。
“驸马,您还是出去等吧,奴婢会好好照顾公主的”春桃躬身说道。
且不说女人生孩子的时候男人是不可以在场的,宫婢觉得,就是驸马在,也解决不了什么实质性的问题,甚至还有可能添乱。
公主嫁过来这么久,好多事情她都看在眼里。
旁观者清,总能分出一些真情和假意。
不过,她从未在公主面前吐露过半点口风,——和亲的命运已经够可怜的,又何必在公主的悲情之中再增加几分无奈呢!
“那你好好伺候公主。”南铮听了宫婢的话,并未坚持留下,起身出门。
没走多远,就撞见了匆忙赶来的稳婆。
因为知道公主将要临盆,所以稳婆早早就准备好了。
“参见王子!”这么急迫的情况下,稳婆仍旧不忘礼数。
男人淡然点头,“无论如何,都要给我保住孩子的性命。”
稳婆一怔,“如果难产呢?”
问的声音很小,因了宫人们被吩咐去准备热水等一应物品,他们周围并无旁人。
南铮挑起一条眉毛,“会有这种可能吗?之前不是说胎位很正吗?”
“奴婢无法保证生产的过程中是否会发生什么变故,所以,提前奏请王子”稳婆挤眉弄眼地谄媚道。
男人几乎想都没想,“那也要保住小的。”
“奴婢明白了”稳婆得了指令,胸有成竹地往寝殿里走去。
“站住!”南铮喊住了她,追上去,压低了声音,“尽量母子都要保全。”
稳婆若有所思地点头,“好,王子放心。”
南铮这才吩咐其进去接生,他自己则回了寝殿。
夏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皇帝的长子打出生起,就被冠以“王子”的头衔。
通常,这位王子成年之后是要跟邻国联姻的。
如果碰巧没能遇到和亲的机会,便要纳娶朝中丞相之女,亦或是丞相的侄女、外甥女。
总之,夏国的王子初婚必须是政治婚姻。
王子结婚之后,一旦诞下小王子,那么,当朝的皇帝就会让权,把权杖交给王子,自己主动退位。
亲们会问,王子不就是皇帝的第一个儿子吗?
如果哪个阿猫阿狗的,跟皇上一宵欢。爱之后,生下了儿子,也是王子呗?
并非如此。
这位皇长子,必须是皇上政治婚姻中的伴侣所生,——夏国人比较重视“血统论”,认为只有血统高贵的女人,才可以繁衍出品质优良的后代。
而在初婚之前,绝对不允许王子跟地位卑贱的女人发生关系。
即便有了露水情缘,也不允许留下子嗣。
退一万步讲,如果卑贱的女人诞下了孩子,而且还是儿子,就算这个儿子是王子的第一个孩子,面临他的也将是被杀戮的悲惨命运。
发生上述情况的几率近乎为零,但还是出现过那样的实例,处理办法便是残忍的屠杀。
血统纯正的王子一旦降生,就会受到各种各样的保护。
不要说人祸,就算是天灾,都无法对其造成任何伤害。
即使存在了万分之一的夭折可能,下一个王子的候选人也只能在政治婚姻的结合下产生,而绝不允许庶出的皇子递补上来。
至于那些庶出的皇子和公主们,他们除了政治地位不及王子,其他的衣食住行等福利待遇,都是跟王子没有区别的。
如此,便在最大限度上消除了庶出孩子对嫡出孩子的仇视。
而王子,从懂事的时候起,就被硬性规定,绝对不可以歧视庶出的兄弟姐妹们。
这是夏国几百年来形成的最重要的皇权交接制度,也正因为有了这样的制度,才杜绝了皇室内部骨肉相残的悲惨局面。
如此,便可以理解南铮为何会对稳婆那么说。
只是,他在大人和孩子之间作选择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大人的安危,而是下意识选择了孩子。
这也就足以见得他对公主的感情到底有多深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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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阔国皇宫,玉华宫。
打扮素净的宫婢俏儿跪在地中央,头颅压得低低的,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你不是服侍谨王妃的吗?怎么会进宫来的?”软榻上的残脸女人慵懒地问道。
“回苏妃娘娘的话,俏儿闯了祸,被谨王妃送进宫里来”宫婢深知当初谨王妃和残脸女人之间十分不睦,生怕因此而受到牵连,说话的时候就格外小心。
“哦?闯祸?给本宫细细道来”苏雪嫣看似好奇,实则满脸狠色。
虽然距皇上登基大典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她已经提前被接到宫里来居住。
玉华宫,是皇宫内所有处所之中相对豪华的一个去处,足见皇上还是给了她颜面的。
因此,她便对重获恩。宠饱含信心。
然,今天一早,一个婆子来密报,说是当初在恭王府伺候谨王妃的那个丫头竟出现在了宫里。
这就让她意识到了不对劲。
遂,让婆子和太监们好一顿找,才把俏儿找到了玉华宫来。
她要知道宫婢进宫的来龙去脉,若是贱婢胆敢有一丝一毫的隐瞒,她便会拿出做主子的威仪来。
幸而俏儿是个有眼力见的婢女,她把自己到昕王府之后的际遇添油加醋说了一遍,到最后,竟流下了委屈的泪水。
毋庸置疑的是,她没有傻到把她跟皇上之间的关系说出来。
若是凶狠的苏妃得知她已经是皇上的女人,想必定要对她采取手段。
小丫头心里清楚,在彻底成为主子之前,她仍要谦卑地苟活。
“你说的可是实话?”苏雪嫣听完,冷冷地问道。
俏儿深深叩首,“奴婢所说都是实话,绝对不敢对娘娘有任何的欺瞒。”
“看样子,谨王妃对你还不错嘛!你都已经把人给逼死了,她竟还肯帮你,甚至求昕王爷送你进宫来”华服女人眯着眼睛,眼前出现的是那个令她恨得咬牙切齿的素衣女子。
俏儿愣了愣,没有直起身子。
“娘娘容禀,奴婢觉得,谨王妃根本不是在帮奴婢!”
这句话让苏妃眼前一亮,旋即嗤笑一声,“这是何意?”
宫婢这才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对方,“您想啊,谨王妃原本可以给奴婢一笔钱,把奴婢送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脱胎换骨,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她却把奴婢送进宫里来,继续伺候主子们”
“大胆宫婢!竟敢对伺候主子颇有微辞!”喜怒无常的苏雪嫣忽然斥责道。
“娘娘饶命!”俏儿又叩头,“奴婢不敢有微词,而是实话实说”
求饶的时候,身子颤抖着,似乎十分恐惧的样子。
望着宫婢心惊胆战的模样,苏妃猖狂地笑了起来。
笑罢,让其起身回话。
俏儿谢恩之后,晃悠悠站起。
“既然你的旧主子对你如此薄情,你且在宫中好好待下去吧!以后有什么需要,可以来玉华宫找周婆子,她会帮你的。”苏妃吩咐完,阖上了丹凤眼,似要小憩片刻。
“谢娘娘大恩!”俏儿又跪下,叩首之后,起身离开。
“娘娘,您就这么轻易放过这个小蹄子?”周婆子阴险地问道。
自打在皇陵那天她壮着胆子对女人耳语过一次,便显示出了足够的“忠心”,遂,进宫之后就开始被重用。
苏妃连眼睛都没睁,“当然不会。她甫一进宫,竟然破天荒地被皇上召见了一次,就足以证明事有蹊跷。派人好好监视着,一旦有个风吹草动,赶紧来回报。别看她一口一个对谨王妃不满,搞不好就是那女人派来狐媚皇上的。若是她敢勾。引皇上,本宫一定会让她死得很‘好看’!”
“奴婢遵命!”周婆子得旨之后,十分兴奋的样子。
这种狗仗人势的东西,往往心理都不是很正常。
一提到要“整人”,肾上腺素就分泌得一塌糊涂,连眼神里都放射着兴奋的光芒。
然,暂时解决了婢女的问题,苏雪嫣仍旧开心不起来。
进宫有些天了,皇上却一次都没有来过她这里。
她曾经亲手做了一些食物,试着亲自送到勤政殿去,以关心的名义,见一见皇上。
可他连吃的都没有留下,直接让徐盛把她送回了玉华宫。
现在的问题不是她得不到圣宠,而是根本无法靠近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