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薷心想这孩子当着老人的面说这话也不觉得不好意思,苗人不讲究汉人礼数一个个天真大方果然是真的——当然,如果话题与他无关,他会更好受一些,给他们的评价可能也更高一些。
不过,既然这位山鬼前辈喝止了阿笙姑娘,唔这说明他至少正常一些吧!
山鬼看看秦薷叹了口气:“这位公子连彩礼都没带哪像是提亲的样子?汉人提亲也是要下聘礼的。快去准备招待这几位客人。”
这真的是教训阿笙而不是敲诈“来提亲的人”?
阿笙嘟着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
留下三人用异样的表情面对百岁老人。
秦薷在心里把刚刚那句“他正常”撕裂又扔远这一家子全都不正常!
最先恢复的是不知前事的青萝,小姑娘抿抿嘴,踏前一步道:“山鬼前辈,晚辈们是想打听一个人。”
山鬼两手又开始编那藤条,眼睛却看着青萝:“是芦月吧。”
青萝一怔:“大概,晚辈只知道她是原来那芦家寨的人,现在叫‘夏清玉’。”
山鬼点点头:“就是她,唉,芦家寨也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风破皱眉道:“前辈可知她去向?”
“如果是三年前的去向,我现在已经大概知道,如果是现在的”山鬼摇摇头,“我感觉不到。”
青萝捉住话中关键:“三年前?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事吗?”
手仍然不停,山鬼声音平稳地开始讲述:
“那是三年前的冬天,南疆忽然出现了一股死气,那股死气太重,连蛊王也不安起来,我追着死气过去,发现死气源自芦家寨。等我到那里时,天已经黑了。
“死气的源头是个身材高大的怪人,手臂很长,一直垂到了膝下,我到那里时他两只手挥来挥去不知在做什么,看得我眼睛也花了,寨子里的人不知为什么一点反应也没有,等他停手的时候,芦家寨已经成了一片血海。
“那怪人杀光了寨子里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一个也没有放过,快到寨子里的人和我都没来得及反应。可是,他却没有做其他任何事情,就忽然消失不见了。
“我很怕,尽管对一般的高手来说我已经很强,可我还是不自觉地畏惧那个怪人和他身上的死气。
“那股死气一直在周围徘徊,而我也就一直没有动,就这样,到了第二天。
“该鸡鸣的时候,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那个怪人,把寨子里所有的活物都杀掉啦太阳出来了,又一点点爬高,一直到了快正午,寨子里才有了响动。
“一个小女孩在叫:‘阿爹阿妈,你们在哪里?’我想这回这小女孩也要被杀啦,实在不忍心看着她死,就想下去救她。
“那股死气停在了什么地方不动,我就悄悄从藏身的树上下来,向寨子里去了。这时候,那小女孩尖叫了一声,我知道她一定是看见了族人的尸体,就走得快了些,到她身边的时候,她已经昏过去,不动了。
“我想把她抱起来,可是刚碰到她就听到身后有响动,我随手一抓,抓到了什么硬东西就向有声音的地方扔过去,再回头一看,什么都没有,我壮着胆子走过去看,原来是一只老鼠,已经被那硬东西钉在地上,死了。
“我放了心,想回去搬那孩子,可是一回头,就看见那个怪人站在我面前,两只眼睛好像死掉的蛇一样,看起来绿荧荧的,却还蒙了一层灰。他那一看啊,我就觉得全身都凉了。
“那怪人不动,我也不敢动,我想过召唤蛊王,可不知怎么,就是觉得蛊王也没用,一定会输给他。站得久了,我的眼睛也花起来。那个时候太阳已经在西边,太阳光直接照着他的眼睛,他却连眨都不眨一下,我觉得越来越冷,好像再不动就会死掉一样,只好召唤蛊王。
“蛊王吃掉了他的一只手,连骨头也不剩地吃掉,身体变胖起来的蛊王被他另一只手劈成了两半。
“我知道我胜不了,就只好逃走,逃到一半,还是担心,就又折回去。
“哪里还有什么怪人啊就连小女孩、寨子也已经不见了。
“所有的东西在烧那些火焰好像血一样的鲜红,甚至,也散发着血液的气味
“我想起来杀鼠用的东西,就走过去,火还没有烧过来,那东西让火映得通红,好像有火从里面喷出来一样。
“我拾起来一看,是一条银链子,上面的银牌牌上写着汉字的‘芦’和‘月’,我知道那一定是那小姑娘身上的东西,那小姑娘就是芦月。”
☆、第十八章 犹豫 (3183字)
不知从何时开始,对爱恋的怯意变成了对一切的怀疑我啊,竟然变得这样懦弱了呢
——秦薷
…
山鬼摇了摇头,似乎是想要把那些可怖的火焰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我想灭火,可水井也被火围了起来,那些火啊红艳艳的连石头也能烧化,我冲进去只走了几步就不行了,只好退回来。
“那寨子里有奇怪的声音,让人觉得身上直难受,我放了上等蛊去打那声音的来源,可那些火竟然向我冲过来,我只好一边跑一边打,没一会儿就没了力气,这时候,火也渐渐小了下来,终于熄掉。
“我喘了半天气才又好了,走到寨子里一看,地上的尸体都成了焦炭,姿势怪异的很,再一看,我放出去的蛊都咬在尸体上,也死了,连本来不怕火的炎蛊都死了
“那些尸体都变得跟一般的死人很不一样,我检查了尸体,才把它们都给埋了。
“回到寨子,又已经是夜里。我想试着再找那股死气,却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也找不到——或许是他身边有活人的气息,掩盖住了也说不定,但是唉,不说了
“现在我才知道,原来芦月变成了‘夏清玉’,至于夏清玉怎样,我却不知道啦。”
死气,怪人,高大,臂长,直视太阳也不会眨眼,不知原因地消灭了一个寨子,红艳艳的火,被带走的小女孩变成了后来的夏清玉
听山鬼讲着他的这段经历,风破秦薷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没有其他反应,青萝却觉得一股凉意直窜上后背,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那个怪人分明就不是活人嘛!
山鬼讲完,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多余的藤条在他右手一拂之下纷纷落地,露出编得极精致的一个藤人儿来。
青萝一见着藤人儿,青萝脱口低呼:“这是”
“这就是那日我看见的尸体的模样:身体焦黑,骨骼粉碎,四肢上插着长针,针尾还有小铃铛,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连石头都能烧化的火却对那些针没有影响。”
“巫术?”青萝微微蹙起秀眉,“那怪人恐怕也不是活人了吧。”
山鬼点点头,把手中的藤人丢进了一旁的小火炉里。
小火炉中“噌”地窜起一条火舌,吞噬了藤人。
山鬼手在火上一拂,火焰升得更高,并且,变成诡异的青绿色。
小小的人影在火焰中舞蹈,一旁早已编好的藤人站起了身,也开始舞蹈。
看见这般景象,连风破和秦薷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里”,原来真的也有这种“力量”。
山鬼五指张开,做了一个抓握的动作,藤人便随着火中人影的牵动开始互相打斗。
火焰颜色变成妖艳的红,乍看之下,竟与红莲火有三分相似。
藤人倒在地上,手脚开始抽搐,不自然地扭动。
山鬼的脸上渗出了汗珠,右手往下用力一拍,火焰又一次转青,并逐渐熄灭。
青萝屏住的气息有了松动。
而风破和秦薷,已经一脸震惊。
刚刚那个,是初级红莲火?!
山鬼展开右手,把手心亮给三人:“这是那日我看到的火,不过,我还无法完全控制。”
那只手的指腹、掌心已经被火焰灼伤,起了一片水泡。
“呀!前辈!”青萝一声低呼,便解开要上系着的锦囊,倒出两枚药丸来,“前辈,这是清水玉露丹,化油涂上吧。”说着便把药丸递过去。
山鬼却不接,收回右手微微一笑,左手覆上右手手掌,稍稍一用力,再挪开时,右手已经恢复如常。
“咦?”
山鬼慢慢起身:“姑娘身上有‘力量’,一定要好好使用啊。”
“什么力量?我能用巫术吗?”青萝一手仍托着药丸,怔怔地道。
山鬼伸手抚在青萝额上:“姑娘,‘力量’,不只是刀剑,也是心。强者对决,胜负往往不在于招式,而在于内心的力量。姑娘,是强者吗?”
青萝一惊,抬眼盯住老人微笑的脸。
老人的眼睛,如古井般浮动着幽深的光泽。
力量
他,难道能感觉到?
她拥有的力量他说是“心的力量”,可是,真的只是这样吗?
老人把手收回,缓步绕过青萝,直对上风破和秦薷。
“所谓‘力量’,也不一定就让人幸福,你们拥有的‘力量’,是背负了‘业’与‘障’的力量,可那毕竟还是力量,如果能打破了‘业’,消除了‘障’,你们的能力,应该不止如此。”
两人亦是一惊。
他,看出来了?
山鬼,他真的只是一个“人”而已吗?为什么,身为“人”的他竟拥有类似于仙灵的能力?
仅仅是能力吗?
看破力量的真谛,那是人能做到的吗?
微笑的老人目光深邃,仿佛能够直接看到人的心里。
两人微微弯下身,恭敬地行礼。
或许,所谓的“看穿”,并不是对“力量”,而是针对他们这些人而已那是他们这些年轻人还不曾有的阅历的作用吧
又是一个值得尊敬的老人呢。
三人在岩家寨的招待之下,留宿了一夜,次日清晨才离开。
如果忽略满地上爬来爬去的蛊虫和屋里摆放的毒草,岩家寨还是个很不错的地方。
阿笙依依不舍地送别三人,对秦薷,自然是格外“关怀”。
秦薷在远离了岩家寨之后,抹了把汗目光虔诚地望向天空道:“从前是我错了,今后我一定改!”
“”
“”
七月初四。
芦家寨旧址。
秦薷手里拿根木棒四处敲敲打打,寻找灵力的残余痕迹。
青萝自昨日听了山鬼几句话之后,一直闷闷地不言不语,搞得风破时不时冲她瞥上一眼,也是闷闷的。
秦薷边找边心说你小子动心了直说不结了闷什么闷啊,你不急我都替你难受。
默然许久的青萝终于开口:“啊剑不在手而在心,意之所向,剑之所指原来如此,他老人家是在说这个啊!”
秦薷乐了:“嘿,小青萝,你小小年纪了悟了啊!说话跟个禅师似的。”
青萝头一昂:“哼!你这狐狸当然是不懂的!所谓‘狐狸’就是指没有大智慧只有小聪明的人说的就是你!”
不理会二人的斗口,风破在心里重复了那两句话一遍。
剑不在手而在心。
意之所向,剑之所指。
这恐怕,不只是用剑的诀窍而已吧。
我刀向处,从心而已。
自己,也有过类似的感悟啊
是什么时候开始,心,已经没有了方向?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心里的那把刀已经钝了,锈了?
是不是,应该再找新的方向,重铸心里的那把刀了呢?
秦薷斗口查看两不误,终于把木棍一扔:“初级红莲火,比夏家的还要弱一点,施术的是人偶很明显,这三年里,那个不知道谁的人偶有了很大进步,但可惜又幸运的是,没有升级,还只是初级红莲火。”
青萝闻言把眉一挑:“你们是不是瞒了我什么?‘红莲火’,‘人偶’,这芦家寨的火与夏家大火究竟有何关联?‘施术’又是什么意思?快快从实招来,姑娘我就放你们一马!”
秦薷知道自己与风破的行动已经让青萝有了疑心,这小丫头看似天真其实心思却是缜密的很,若是不给一个合理的解释,只怕就会与她生出隔阂来这个他倒是无所谓,就是某个人嘛
可是,就算说出来
魇城,以及魇城连接的另一个“界”。
神魔,诅咒,精怪,仙灵。
这样的事,属于“这里”的世界的她,真的能接受吗?
她,会信么?
如果说出来却被以为是谎言从而惹出更大的麻烦
如果她,也是一个终将“忘记”的人,该如何是好?
破咒之人,回是她么?
说,不说。
进退维谷的境地。
☆、第十九章 心动 (2958字)
明明不是第一次体会,为什么还是感到如此陌生?
——风破
…
努力想办法搪塞对方问题的秦薷已经几乎要抓耳挠腮,却忽然听到风破的声音。
“我们来自一个叫魇城的地方”
秦薷吃惊地望向风破,却见他神情平静,全无勉强之意,本应有的犹豫一分不见。
这么快,你就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啊,该怎么说呢
说“真不愧是魇城奉刀啊你果然够干脆”还是别的什么?
是不是若我早有你一半果断,事情,就不是现在的样子了呢
风破毫不犹豫地决定告诉青萝一切。
包括迦兰,魇城,诅咒。
一切的一切。
为什么会这样干脆
不想看见她怀疑自己,不想让她隔着一层浓雾,看不清自己。
想让她知道一切,想把沉重的秘密与她一起分担。
如果说这是动心的话
或许,记不记得已经不再重要,我只需要知道,我的心,已经在你那里
足矣。
入夜。
青萝坐在桫椤树的树枝上,仰脸看着天空。
晴朗的夜空颜色沉暗,蓝色忧郁而深沉,掺杂了神秘的浓紫,点缀着的颗颗明星如同洒落丝绸的明珠,清风浮动大树的枝叶,其间流泻而下的清辉水波般荡漾。
好多好多星星啊
青萝摸摸下巴,暗自感叹。
而且,天气这么好,看起来格外的明亮呢。
不由的,想起风破说的那个“星野之变”的传说。
在一切,都还处在混沌中的时候,迦兰还连名字也没有,只有逐渐由岩石变成土壤,并慢慢出现了生命的大地。
有位美丽的女子,与它同时诞生,并随它成长。
那片大地逐渐繁荣起来,居住在那里人开始创造出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