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何必这样为难他呢?
云中脸色变了几变,突然冷笑一声:“碧莺,你居然同情我?”
听云中语音不对,碧莺忙摇头道:“没有!”
然而云中又如何会信她这般说辞?
身着青衫、面容俊秀的青年突然暴怒起来,长袖一挥,竟将石壁砸出深深的凹陷:“碧莺!你以为你了解我的想法了吗?你可知道我当初经历过什么,你可知道你所谓的痛苦不及我当初万一?我真不该抹去你的记忆!就应该让你保留着它们,好好体会一下被抛弃的心情!”
见云中狂怒,碧莺向后退开几步远,两臂护在身前。
怒火之下,云中又是一掌隔空击在地面,顿时碎石纷飞,尘土飞扬:“你究竟站在哪一边?!如今为那三个家伙说话倒是伶牙俐齿起来当初在城主身边时,怎么不见你对城主如此忠心?”
城主?!
姜姮回味过来,骇然睁大了眼睛。
自被封印起,魇城最高之职便是十长老,再无城主一说。
而“城主”这个称呼,约定俗成般,仅用于在那之前的无泪城主
这位城主实力与三圣相当,可以役使魇魔,诸神之战或者说整个神话时代期间,惟他及三圣不曾有过败绩。
这位城主,传闻身边跟随有无数强者,均与七绝有同等实力
而碧莺和云中
难道,他们,都是无泪城主的直属手下那些传说中的强者之一?!
第三十一章 往事如梦
而今想起,那些经历时只觉刻骨铭心的往事,终究,如梦如幻。
——风破
夜幕沉沉。
风破本以为自己会全无睡意,却不料自己闭上眼睛之后不久,便陷入了沉眠。
真好,在睡梦中,可以短暂地遗忘这些事情了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属于奉刀的白日太过危险和血腥,仿佛补偿一般的,属于他的梦的世界,永远是那么平和而安逸,他总是能在那里看见现实中出现过的、不曾出现过的美丽景色
至少还有一个地方可以休息,背叛也好,其他什么也罢,在梦里,都不会出现了
这样想着的风破叹息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双眼的景色万分熟悉。
“原来是这里”
低低的叹息似乎并没有人听见,端坐的男子和身旁的小女孩仍然注视着阶下长跪的小男孩,那男子的微笑极淡,却似乎有种神奇的力量,让身边的景物也柔和了起来,而那女孩——或者应该说是少女吧——却笑得甚是放肆,似乎完全不把坐在一边的长辈放在眼里。
他的呼吸微微滞了一滞。
顺着两人的目光,他望向阶下。
跪地的男孩不曾垂首,双目直视座上的男子,目光坚毅,小小年纪,眉宇之间却似写了几分沧桑。
这场景,还真是令人难忘呢
“所以,你的决定,是这样?”座上的男子终于发话,男孩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重重点头。
“真有勇气”红衣的少女嘟哝了一句,又大声道,“你是认真的吗?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男孩瞪了那少女一眼,气哼哼地翻了个白眼。
座上的男子突然起身,缓缓行向那男孩,男孩直视他双目,神色中显出几分强烈的期盼。
待到男孩身前,那男子抬起一只手,按在他的额上:“这个决定不可更改,你可明白?”
“明白!”男孩有些急切地答道。
那男子沉默着看他半日,一直看到他手心里冒出了汗来。
“好。”
男孩的眼中突然冒出
是精光吧
风破苦笑着摇摇头。
这梦境今日可算是破例了又或者,其实梦境本来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他的心境变了?
再次摇头。
此问无解。
那时他入门一年不到,身为奉刀,身为挑战杀手营全员而获胜的天才,他性格虽然冷淡默然,心中却也有着男孩子从来不缺的热血和勇气。
于是便向师父提出要求,要在开城门时离城
师父那时久久不肯给出回答,直到他跪在了入门之时的那个地方那意味深长的目光
从那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吧那个惊人的计划
因为想起秋尘破咒的计划,风破微微皱起了眉头。
扶额一叹之后,闭起的双目再度睁开,而眼前的景色,已然变幻。
已经记不清是多少年前,油嘴滑舌的同龄男孩“只是一时好奇”跑进了绿烟小筑,随即——用那家伙自己的说法——“倾慕侍灯大人的绝世风姿”因而想要拜入门下以“日日瞻仰这般绝代风华”。
他师父听过这个理由之后,同他一同嘴角微抽,而彼时尚且是“下任侍灯候选”的姜姮,忍耐半日,终于还是捂着肚子,笑得跌倒在地。
于是师父给出的回答当然是拒绝,然而,与外表完全不符合的是,那男孩的坚定程度令人惊叹,整整三日,日日来缠,待师父终于用最温和的口气说出“我并不想要再收弟子”之后,更是如当初的他一般,在同一个位置长跪不起,只要他师父把前言收回。
现下想来那家伙之所以要拜师,其实是因为城中迦兰一族血脉的凋零,势力的减弱吧
想要在从来不乏内斗的魇城中更好的生存,就必须有一个强而有力的靠山站在他身后。
小小年纪时,心思就如那般复杂,真不知缘由为何,竟然他如今变成这般风流不羁的懒怠模样
想起好友,风破不禁嘴角扯动,微微笑了笑。
师父收回前言、同意收秦薷为徒的那一天,他从绿烟小筑走出来,扯着那家伙的后衣领向里面拖,然后丢垃圾一般把因为跪得太久而动弹不得的师弟丢在师父面前,冷冷道:“人带到了,师父。”
看着他做这动作的师父神情万分纠结,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劝阻之言,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淡淡道:“风破,对自己的师弟,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过了?”
秦薷瞪大眼睛,眸中闪过一丝喜色,随即蹬鼻子上脸地爬起来指着他大叫:“谁要当这种家伙的师弟了啊?!”
他漠然打开指着他鼻尖的手:“我也确实不稀罕。”
秦薷的表情蓦地狰狞起来,万分恼火地跳脚大叫:“这种棺材一样的表情你是跟谁学的啊?!难道是师父?!”
刚想感叹一句你这家伙改口倒是快,他便听到了后一句话。
那句,怎么听也算不上是赞扬的话。
“难道师父他老人家面上温润如玉其实内里却是个你这样的棺材像?!”
绿烟小筑一时陷入沉寂。
“噗”
姜姮不负众望地忍不住笑出声来,却因为师父前所未有的扭曲表情硬生生又把笑意憋了回去,只是两手用力按住腹部,一张脸涨得通红通红,牙齿咬得死紧,不知道的,恐怕倒会以为她身中剧毒痛苦不堪呢
“咳”虽然日后好逞口舌之利,兼且有舌灿莲花之功,那时候的秦薷,只不过是个经常说错话的小鬼罢了,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之后,他皱紧眉头,一脸严肃地咳嗽了两声,道,“师父啊徒儿突然觉得腹中不适想要下去休息一下却不知能否借师这个师兄做指路之用?”
他傲然抬抬下巴——这声“师兄”你还不是得叫出来么?
坐在原地不曾动弹的师父,脸上出现了莫可名状的深奥表情,用完全称不上慈爱的目光盯了秦薷半天之后,叹口气,挥挥手:“风破,带他去吧”
他抬手,再次拎住某人后衣领的同一个位置,向住处的方向拖去
秦薷的表情从庆幸逃脱到微带感激、再到比适才益发恼火,总共也不过一刻之功。
长长的甬道中响起暴躁的喊叫:“啊啊啊你这个混蛋放开我啊啊啊——”
身后的师父,似乎悠悠叹了一声。
其实是报复吧
风破揉揉额头,无奈地苦笑。
明知自己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师弟”没有好感,平素又容不得有人说师父半句不好明知如此让自己给那小子“领路”,师父当时,其实根本就是在报复那句“内里如何”吧?
倒是从来没有注意过,师父他,也有这样促狭的一面啊
不过话说回来,他又何尝了解过师父的其他几面呢?又或者说,他了解的那些事情,又有多少,被他可以忽略了呢?
杀手营一向是前任十长老中四宿的地盘,虽然前任十长老因重伤等缘故下位,却还是牢牢把持着杀手营。魇城是个不懂得何为“尊敬”的地方,地位和利益都要依靠实力换来,能从四宿的杀手营中将他带出,他的师父需要有多么强大的力量?
让嗜血的四宿都心服的人,他身上的戾气和杀戮,只怕也并不弱吧
如今,得知师父对待棋子时毫不留情的态度,他竟能觉得顺理成章,只怕,也是因为回想起了当日那些被忽略了的细节
心情忽然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风破甩甩头,想要把心中的沉重感全部甩开。
今夜的梦,似乎有些异常
仿佛是这些记忆从脑海深处挣扎着翻涌上来,想要提示和告诉他什么一般
是什么呢?
风破苦思而无解。
从这些记忆里,他所看到的,就只有自己的年少时光
还有那些曾经被忽略的欺骗。
第三十二章 重返过去
忽视“启示”——不管那是否来自神明——果然,都是会后悔的。
——风破
魇城没有月色。
所以,在听秦薷说要去“赏月”之后,风破回以白眼一对。
秦薷严肃了一张脸:“做人么,就一定要懂得一点情趣这日子怎么样也是过,过得放肆一点又何妨?”
再放肆魇城也没有月亮啊
他又白了秦薷一眼。
小鬼时代的秦薷死要面子——哪比得上如今的完全不要脸——见他那般表情,竟硬生生怒了起来:“你这个棺材脸不懂得情趣也不要来浇我冷水啊你!”
风破不为所动。
“哼”气呼呼的秦薷咬牙切齿道,“反正,今晚这月亮,你是赏也得赏,不赏也,得,赏!”
于是乎哉被拉住后衣领的变了一个人。
这么说来,那个“师兄”的称呼似乎就是那时彻底变成了“棺材脸”吧?那次所谓的赏月过后,“师兄”二字就从他身边绝迹了呢
风破眯起眼睛,略觉好笑地想。
想想也真是悲凉,他真正被叫做“师兄”似乎也就只有那么一次而已,而理由又是那个家伙的刻意讨好
以后莫说讨好时叫声“师兄”来听听,就连别人在他面前叫出“师兄”二字,小鬼时代的秦薷都会炸毛一般跳上去阻止啊
难道,那时候的秦薷以为,只要不让他听见“师兄”二字,他就会完全忘记自己拜入师门比较早的事实吗?
如果真是如此,那家伙还真是幼稚得可以了
想到这里,风破突然疑惑起来。
莫非拜师入门的理由并不是他以为的“找靠山”,而当真就是仰呃,仰慕师父?
冷汗的感觉袭来,风破摇摇头,把这般念头从脑中驱逐出去。
只是
那时的师父,的确有让人仰慕的资本啊
魇城最年轻的侍灯,在面对叶倾城复仇之时,唯一不曾被废去双手、而只是手腕划伤的对手,可见其实力之强大,连前代十长老也有所不及。
性格温和,平易近人,多有小辈心中烦恼便来向他诉说,甚至杀手营中众人,虽然碍于面子不愿前去,心中却也多少存着这样的念头。
出身高贵,才华横溢,甚至他的容貌气质也高过太多人
所有男孩子年少之时,都多多少少会有“成为这样的人”的梦想吧?
钦慕
对他存着这样感情的人,可是不少呢
梦境中的场景突然又一次变幻,他已经猜到接下来看到的会是什么。
——“月亮”。
明黄色的圆盘散发着柔和温婉的光辉,周围的黑色石壁被这光芒映得有些模糊起来,似乎就要消融在这美丽的光环之下。
隐约可见暗色的斑点缀于圆盘上,凑成一颗大树模样,暗色的大树时不时轻缠枝叶,好似在清风之下,满树奇花绽放舒展。
奇花如此说来,那淡淡的香气却是什么?
被前所未见的美景摄住的他终于从“明月”上移开了目光,疑惑地看着“师弟”。
秦薷万分得意:“你可知这是何处?”
“绿烟小筑。”虽然觉得这个问题很是没有必要,不过当时的他因为摄于美景,又对香气好奇,这才完全罔顾往日里“没有意义的问题不回答”的原则,开了金口,不过,这个回答却让秦薷气结不已。
“你你你你不只是个棺材脸,根本就是个傻子吧啊啊啊啊?!”
这般语气倒也甚是奇怪,难道这个之前巧言令色的“师弟”其实却是个结巴?
对“巧言令色”词义并不十分了了的、年少的风破真诚地起了疑心,看向秦薷的目光里竟然隐秘地带上了几分同情。
这几分同情更坏事。
秦薷跳脚大怒道:“你这个混蛋白痴脸上那种表情算是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你挺可怜嗯,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能从我脸上看出“表情”这种东西来的?难道
“啊啊啊真是看不出来你这个棺材脸其实根本就是在装样子嘛!”秦薷忽地两手握拳,悲愤地仰天长啸,“诸神尔等委实不公,委实不公啊为何要我迦秦薷遇上这般莫名其妙的东西来做师呸,同门啊”
虽“巧言令色”之意不解,只不过是平时不怎么说话,而听见这般成语的机会又实在太少罢了,并不是风破在语言方面有什么障碍和问题,比如,他就很清楚“东西”这个词是不可以用来形容人类的。
对接下来的举动进行了短暂的思考之后,他决定用最简洁最省力的方式解决问题。
“嗷嗷嗷诸神你们不是好人好神啊啊啊——”
见那家伙犹自悲愤得畅快,风破抬手比划了一下自己拳头的大小。
砸不死
“砰!”
“唔”
虽然年幼,却毕竟已然是“奉刀”,之前与他较量的对手几乎全是成人,故而,这一拳下去,他心中考量的虽是“对手能受几分力”,却其实更应该说成“成人能受几分力”更妥帖。
而,至少在那时,秦薷还只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