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至少在那时，秦薷还只是个孩子
颤悠悠蹲下去，秦薷双手捂住胸膛，惨白了一张小脸，冷汗呼呼地冒出来，很快便顺着额头鼻子腮流向下巴，滴答滴答落地。
不知轻重——并且至今此习不改——的他，抬起拳头，皱眉仔细看了看，仍是得出“我没有用全力我已经下手很轻”的结论，又于是开口说出的话便不那么客气——当然，谁都知道，他从来没客气过——
——“你真弱。”
“”秦薷默然了好半晌，也不知究竟是因为疼痛还是词穷，不管因为什么，在能从地上站起来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抬脚去踹风破，“你这个棺材脸的混蛋啊啊啊啊——”
两个小鬼就这么打了起来，在魇城绝无仅有的“月光”之下打了起来。
一开始，年纪轻轻或者说年幼的魇城奉刀还能一退一进俱按法度，到后来，由于秦薷死皮赖脸的流氓招数，他也被拉扯得滚倒在地，只知闭眼挥拳而已。
直到被那女人分开
风破以俯视的姿态看着梦境中好吧，还是男孩的他与秦薷，只觉后脊一阵发凉。
天幸的那女人根本不记得此事，若是她记得，自己的脸还往哪里搁？！
话说回来秦薷那家伙也并不记得这件事情，而他，若不是此刻梦见，只怕也要完全忽视此事了难道是因为这事太过丢脸，所以下意识地忘记了吗？
不管是不是，这种丢人事，忘记最好。
如此想着的风破眨眨眼睛，暗暗希望睁眼时眼前场景已变。
然而，现实这东西总是没有想象和希望来的美好。
睁开眼睛，看见的便是姜恒大力拉开两人的场面。
真是不想看见啊，那女人又是惊诧又是好笑还颇为诡异的表情
风破捂住眼睛，不忍卒视。
“哦？”少女姜恒挑高了眉毛，“你们半夜来禁地之中，就是为了唔，打一架较量较量？”
秦薷挣扎着夺过自己后衣领的控制权：“呸！谁稀罕跟他比试啊！”
风破同样挣脱了姜恒的手，碍于“奉刀”的身份，那姿势啊气度啊看起来都比无赖相的秦薷好得多，只是脸上的青紫略显狼狈：“你挑起的。”
陈述事实一般的语调让秦薷更加不爽快：“你这个王八蛋啊啊啊分明是你先挑衅！”
风破愣了一下才真正想起打架的原因，先前忙着打，倒也忘了是什么缘故，只是记得“对方挑起”一事，回忆已毕，便又用同样波澜不兴的语调道：“我只是在说事实。”
“”秦薷愣了愣，随即更加暴怒起来，“嗷嗷嗷我要杀了你——”
直到秦薷再次想要扑上来揍人，姜姮才收了看戏的表情，换上一脸无语，开始进行第二番阻拦：“小兔崽子你给我停下”
虽然武功不算很强，但姜姮毕竟天生大力外加有几岁年长，轻而易举拦下秦薷，怒道：“你两个混账东西可知这里是何处，居然也敢乱闯？！”
两个“混账东西”此时倒是默契起来，异口同声道：“你也闯进来了。”只是语调一个淡漠一个激愤，倒是也好分辨。
姜姮一时无言，三人面面相觑半日，各自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就是这个动作，让风破看见了“禁地”的秘密。
只是，无论是梦境中的男孩，还是重返回忆的青年，对这“秘密” 的神秘之处，都全无了解。
第三十三章 魇城缺月
千万年保持原样，就算月亮，也会厌倦的吧？所以这样的举动，应该算是“解脱”，而非“毁坏”吧
——云中
他看见圆圆的满月忽然缺了一角，禁不住低低“啊”了一声。
平素见惯了他古井无波般“装老成”的样子，对这声惊呼，姜姮很是好奇，便转过脸来看他，不意看见月缺，竟也低呼了一声：“哎哟！”
三个孩子看着面前景物，齐齐，目瞪口呆。
风破微微闭上眼睛。
脑中忽然浮现起前所未见的景象，关于那个夜晚的记忆在他看见幼小的自己回头的一刻，倏然复苏。
他看见的，是那神秘香气的来源。
那时他以为，他永远不会忘记那样的美景。
吞噬了圆月的不是别的，而正是月中的暗色树影。
淡金色的光华牵出千丝万缕，丝丝缕缕，又在向外射出的瞬间被看不见的壁障挡了回去，化作水滴状四散开来，溅珠碎玉一般，却仍包裹在壁障之内。
树影突然兴奋起来，枝条益发舒展张扬，仿佛千万只手向外伸出，畅快恣意地攫取着那金色的光芒
不，那不是光芒，而是
“汁汁液？”秦薷讶然张大了嘴巴，久久无法发声，半晌开口，却又是一番结结巴巴，“那那那那那不是光？”
风破被异景震慑的心神顿时恢复正常，微张的嘴巴也迅速合了起来，想想，还是觉得这家伙说话让人忍不住想要反驳一番：“谁都知道，不用你说。”
“”秦薷灰心似地腿一弯，盘膝坐在了地上，“看了这么多次我居然都没有发现真是失败”
还来不及追究秦薷“这么多次”的涵义，风破的注意力便又被“月亮”吸引了过去。
原来金镜一般的“月亮”此时已经只余一半，树影脱离了月亮的躯壳，鸦羽般亮闪闪的黑色在淡金的“月光”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晰。
清晰到，让他们看清了这棵树的本来面目。
最吸引人的莫过于满树奇花，肥硕华丽的花瓣，层层叠叠，排列出让人心醉的形状，细长的花丝从花心向外延展，形若媚眼，妖娆妩媚，似乎就要缠在人心里，把人的魂魄也给勾去。
这样的花朵缀了满树，茂密的枝条上竟然没有一片树叶，密密麻麻，全都是拇指盖儿般大小的异花，随着“月光”的一滴滴吸入，这些花渐渐不再是黑色，好像是被明净的月光漂白了一般，一点一点，变成了玉白颜色。
真神奇，那被误以为是月光的汁液，原本不是淡金色么？怎么到了那花儿之上却变了白色？
风破眯眼，侧头，然后瞥到小时候的自己也在做着同样的动作。
好吧，不管年龄大小还有其他差异，毕竟都是“我自己”么
“那些花是容器？”姜姮保持着惊叹的表情，摇摇头，“真是不可思议，这到底是什么？”
“那个香味没有了”说出这话的风破忽然发现自己被其他两人用怪异的目光盯住了，“怎怎么？”饶是胆识过人，终究还是小孩子的魇城奉刀不由得退了一步。
秦薷两眼一眯，脸上的表情已经有了几分“秦狐狸”的雏形：“你说香味？！”
“”风破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这句话有些问题，抿紧了嘴，做冷酷状。
然而这世上就是有一种人，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破坏别人的形象。
不幸，恰好，姜姮，她就是这种人。
“哦哦哦哦哦小破弟弟难道你这么小小年纪已经开始思春以至于到处都能闻到脂粉香味？”姜姮两眼放光，用令人不安的兴奋目光盯住风破，还时不时上下来回打量一番，口中啧啧称奇，“真是看不出来啊我说小破你这才叫真人不露相这才叫伪装这才叫掩藏这才叫”
话说“小破”和“小如”这两个称呼，好像也是那一晚才开始出现的吧
风破有些无语地揉揉太阳穴。
就这副德行季琅嬛，你一定是被打坏了脑子才会看上她的吧，嗯？
秦薷听着姜姮叽里咕噜不停，忽露出某种莫可名状的表情，不知内情者看去，倒以为他是犯了胃疼。
“你看啊小破这件事姐姐来告诉你哦！虽然你懂得隐藏自己这点很好可！是！对待女孩子，你可千万不能这么做啊！”姜姮郑重无比地抬手按上风破的肩膀，语速也放慢到正常人的耳朵可以听清的地步，只是内容么，却不太像正常女孩子说的就是了，“你一定要牢记一件事情——天下的女孩子对待这种事情，都会比男子矜持得多，她就是心里有你也不会主动开口！所以，像你这样的性子，如果不说，就只能抱憾终身了啊小破弟弟你一定要争气啊”
她说的内容或许还可以听进耳去，可是为什么她要带着那种毫不掩饰的“我在怜悯你”的表情说啊！
这白痴女人
“呸！”风破紫涨着脸用最简单的一个字表达自己的心情，而就在他恼火的当儿，秦薷已经跑去一边左一对右一对地翻起了白眼。
姜姮分毫不觉两位师弟的心情——就算觉得了她也依旧如故——仍然一脸兴奋地对风破讲解如何追求漂亮而且性格可爱的女孩子，然而讲着讲着忽然又改主意决定先问清状况，于是乎哉正常的语速又开始急促起来：“小破弟弟你看上的到底是谁啊居然有魅力让你动心？诶诶诶你现在可是才你几岁了？哦算了这个不重要喜欢小鬼的怪阿姨这世上也多的是呢你不用在意这个问题她们就是喜欢你这张可爱的小脸蛋啊”
“你！”
风破瞪视姜姮，目眦欲裂——小鬼？怪阿姨？！你去死好啦！
秦薷双手捧腹，神情痛苦地蹲在了地上。
“那女孩子身材如何容貌如何性格如何家境如何实力如何？嗯嗯嗯姐姐关心你呢赶紧给我从实招来如不招来到时候我自己发现了就去给你使坏下绊子你信不信？”
“”
“叽里咕噜噼里啪啦”
“”
“呜噜哇啦张三李四王二麻子”
“”
看着眼前混乱不堪的场景，青年的风破学着小鬼秦薷的样子，抬手按住了自己的胃部。
所以说，今晚这个，分明就是噩梦吧
姜姮，你这个阴魂不散的女人
胃好疼啊
再次抬眼看去，风破纠结地意识到这场景其实并不混乱——只是三个小鬼而已，一个蹲在一边。一个咬牙忍耐，最后一个
就是这“混乱”感觉的源头了啊
仅仅还是少女的姜姮，已经抵过了一百不，一千只一万只的鸭子！
鸭子叫声终结于一声轻笑。
风破捂在胃部的手松了开来，然而，不知为何，难以形容的怪异和危机感从四面八方袭来，让他有种无从逃脱的窒息感。
师父
笑的人是他的师父，也是早已开始“破咒”的秋尘。
“师师父？”姜姮忘记了自己原本正抓住不放的话题，有些尴尬地叫了一声，“呃您怎么在啊”
那个人但笑不语，目光挨个扫过三人，最后在风破满是青筋的脑门上顿了顿，“扑哧”一声又笑起来。
幼时的风破恨恨抬头，用愤怒和怨念完美结合的目光望着他。
“嗯，风破今晚还真是有意思啊！”
“哼！”心知说什么都没用的风破冷哼一声，转开了头。
见三名弟子都沉默了下来，秋尘轻笑着道：“我来收回缺月。”
“缺月？”
被好奇心打败的一干“小孩子”无视了“误”闯禁地的惩罚，好奇地看着秋尘。
“就是那个啊装在花的容器里的那些汁液那可是十分难以调制的神奇香料啊！”
“香料？”秦薷瞪大眼睛，回头去看那“月亮”，却发现那棵神奇的大树已经只余枝干，而完全不见了花朵踪影，“呃诶？”
“在这里。”秋尘摊开手掌，让三人看清他手中握着的花——三人才看明，原来那花朵竟有巴掌大小，只是
“怎么少了？”姜姮指着那大树，“在那里的时候可多呢！”
秋尘笑笑，将手中花朵状的容器轻轻自花蕊处打开，送到三人面前：“缺月调制不易，一树繁花，可用者，惟此而已。”
三人凑近去看，又听秋尘笑问：“如何，要闻一闻么？”
玉白色、材质不明的花状容器，内中浅浅盛着金色的液体。
风破再次闻到了那股气味。
飘渺，神秘，无从追寻却又无处不在。
仿佛是仙灵精怪伸出的无形的手，要将沉迷其中的魂魄，摄走。
第三十四章 夜谈心事
无论你是何人，这世上一定有谁能让你毫无保留只是，不知你有无机会，遇见那人罢了。
——青萝
风破忽然在深沉的夜幕之下惊醒。
后脊的寒意似乎并不只是因为天气，额角涔涔而下的汗珠也说明了这一点。
风破有些呆滞地垂下头，看着自己不明原因微微颤抖的手。
山谷中日夜有风，冷汗被夜风一吹，身上更觉一片凉意，风破回头看看青萝，发现她枕着佩剑，仍然正在熟睡，不由松了口气。
那种危机感到底是怎么回事？
本就睡在屋门处的风破不愿打扰屋中众人的休息，想了想，起身离那屋门远了些。
此时，轮值守夜的人是季琅嬛，夜深人静，却忽闻脚步，季琅嬛回头望向屋门，却因黑暗而只见一个黑影而已。
秋芷刚刚换班下去，秦薷没有这么高
“风破？你这时候起来做什么？”季琅嬛讶异地问道，“秦薷之后才轮到你”
风破点点头，却如若未闻般恍惚道：“换人吧。”
换人？这家伙是怎么了？
突发耳聋了么难道？
季琅嬛益发讶然，却又有几分无奈：“我刚刚换下秋芷，应该不必”
“”风破皱皱眉头——刚刚换下林秋芷？那么，林秋芷其实还是醒着的？
也对，起身时，林秋芷方向的呼吸的确有些不一样
真是的，他一向警觉，怎么当时没有发现？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正跟自己说话的人声音沉闷，黑夜之中看不清对方表情，却也能感觉到他此时状态不好，奇怪于此的季琅嬛想了想，答道：“刚到子时而已。”
“是么。”
他亥半睡下，而现在刚到子时
呼只是睡了这么短的时辰，他却觉得好像已经过了十年一般
其实，也可以算是过了很多年吧？
风破皱着眉头想。
那个所谓的“缺月”，究竟是什么呢？为什么在临近决战的时候，忽然梦到了这样的东西
真是奇怪啊
见风破问完时辰便沉默下去，季琅嬛不由无语——果然是离魇城越近就越奇怪起来唉，自己的授业恩师如今成了敌人，他的心情一定很不好吧
想着想着就不由的悲悯起来，季琅嬛叹口气：“还没到换人的时辰，你”
“风？”屋中传来的、少女的话音犹自带着几分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