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薷眨眨眼,不知道自己的伪装哪里出了错。
想他秦薷是何人?是城中长老们都头疼的“天字第一号骗子”,演起戏来长老们都糊涂——故能在脂粉堆中混的如鱼得水不负浪子之名——今天居然被一个第一次见的少女看破伪装,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愣神归愣神,秦薷还是很快挂起招牌笑容:“那么敢问阿笙姑娘怎么知道在下是装样子的?”
阿笙大笑:“白痴一个,刚刚还跟人家家丁吵得正欢马上就要动手,才一眨眼就成了翩翩君子,不是演戏才怪来!”
秦薷心里大呼失策原来如此,习惯性见到美女就变脸却没想到人家刚刚一直就在看着了还被笑话哇呀呀太丢脸了!
瞥见秦薷表情沮丧,风破心里却觉得舒畅不已:让你整天演肉麻戏恶心人,十天不到栽了两次吧!该!
周围家丁骂了半日见这几个人居然连睬也不睬他们,不由怒气更盛,有几个冲上来冲着阿笙秦薷就砍。
秦薷看也不看两指在一人刀上一夹再往身旁一引,正当在另一人刀上,两刀相交偏又擦在第三人臂上,登时开起十字花儿,鲜血直流。回头再看阿笙,她周围几人竟已经软软倒地,而一脸得意笑容的少女正收回手来嘻嘻笑道:“该了吧?这叫化骨散,回去等死吧!”
秦薷眉头一皱心想着苗女也未免太过狠毒,还没等他开口说话那阿笙又已开口笑道:“不过,姑娘我就喜欢银子,你们要是照我身上银饰再打一副来,我就给你们解药!”
这是什么?敲诈?你不是来打抱不平的吗?
围观人众心里同时冒出这样的疑问。
风破挑眉与秦薷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这人还真是堪比某人的爱财程度”的眼神。
众家丁正被阿笙的话唬得一愣一愣的不知如何是好,忽闻一声大喝:“没用的东西!”
众人循声望去,见一锦袍中年人正大步走来,脸上尽是怒容,那人身旁跟着一名穿布衣的随从,竟无其他随从。
见这人走来,秦薷低低“咦”了一声,声音不大,却恰好被风破听清。
几名家丁“扑通通”冲那人跪下,用有些畏惧的声音叫道:“老爷。”
阿笙又一拍手恍然道:“原来你就是夏尚书!”
夏尚书?
秦薷眯起眼睛,对风破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这个家伙有问题哦
☆、第五章 千金 (2927字)
公主应该柔弱地笑着等待心上人到来,而千金么都估出价来了,你还扮什么清高?
——秦薷
…
阿笙遥遥指着夏尚书:“喂!你就是夏尚书,那这些恶奴都是你的手下咯?好极了,正主儿来了最好!你是赔礼还是道歉?”
夏尚书不搭腔,身旁的随从却开了口:“岩笙,苗疆蛊神山鬼曾孙,幼习蛊术,至今已能饲喂七只以上蛊王。”
围在周围的人中多半是前来扬州找武林盟主的江湖人士,闻言不由齐齐一惊。
蛊神山鬼?他的后人?
夏尚书不知就里,一声冷笑:“乱党!又一个乱党!季师爷,把她拿下!”
那季师爷向前迈了一步,抬起头来。
众人看向季师爷,见他脸色白净,眉目清秀,不过三十上下年纪,身上一股儒雅之气,长相倒是很符合儒生的标准,打扮一无儒巾二无长袍,却更像是名青年侠士,只是衣袖又肥又大,古古怪怪。
秦薷眼神一凛,大声向不远处的风破道:“风破啊!你可知道这季师爷是何人?”
风破知他有话要说,配合道:“不知。”
“想也是,毕竟琅嬛太史是‘隐’脉的人嘛。只是不知道,这位太史却为什么甘为朝廷鹰犬,嗯?莫非,连‘隐’脉也已经清白不保了?”
季师爷闻言眼神也是一凛,随即垂首淡淡道:“人各有志,强求不得。”
阿笙不知“琅嬛太史”何物——周围的人似乎也都不知情——见季师爷迟迟不动手已然不耐至极,一跃至他身前不远处指着他道:“喂!打不打,见你倒是说呀!”
季师爷仍淡淡地道:“尚书大人有令,自然要打。”话音刚落,双手一抖,犹在袖中便向阿笙肩头掠去。
阿笙身形一动,全身银饰叮当作响,脆响声中,阿笙身形已然掠出数丈,周围围观人众纷纷后退,在大街正中让出地方给二人打斗,秦薷也往一旁退开些许,只有风破一动未动,犹如未觉。
阿笙武功是曾祖亲传。蛊神山鬼七十年前曾于梅花剑同战天下豪杰,已然有俯瞰中原之势,只是梅花剑过世后他便隐居南疆不出一步,专心习武并修习巫蛊之术。传闻有人如苗疆向他挑战,还未及逼他用蛊便已落败,心有不甘之余,硬要他用蛊,山鬼叹口气,蛊王一出,将那人吃得渣也不剩,同行诸人见状惨叫逃离,再不敢入南疆。有这样一个曾祖师父,岩笙的武功蛊术自然都不会差。
季师爷既知岩笙是山鬼曾孙已能饲喂七只蛊王竟还敢与她动手,究竟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是有足够的实力?
当然是后者!
风破站在二人战场中,已经能够感觉到岩笙身上诡异的血气和季师爷迫人的气势。
蛊王已有三只现身,只只巴掌大小,闪着金光,在少女的呼啸声中围攻季师爷,进退之间颇有法度。
而季师爷,双袖舞起,将三只蛊王阻住。衣袖挥动之间,竟有气劲一道道从袖中鼓出,刺击蛊王。
一时间,二人一攻一守,相持不下。
阿笙忽然一声呼啸,三只金色蛊王瞬间推回少女衣袖之中。围观众人自蛊王现身后便紧绷的身子终于有了一丝放松——乖乖,这蛊王要是暴起伤人,一城的人都别想活了!
阿笙踏前一步,向已负手而立的季师爷道:“你不是个坏人,我不跟你打了,但是,你也别想帮那个大官抓我们,否则,七只蛊王齐出,你有几条命够喂它们?”
季师爷微一点头:“岩姑娘说笑了,此时此地要夺琅嬛性命,四只蛊王足矣。”言毕向夏尚书道,“胜不了,不如罢手。”语调平淡,一点也不像是属下对上司,倒像是跟陌生人在说话。
夏尚书大怒:“废物!都是废物!”
忽然又一个女声从人群外传来:“爹爹!女儿自己料理那淫贼!”
众人分开道路,让那位据说是夏家千金的少女持着短剑奔了过来,都在心里暗暗评价:长相还行,气势很高,功夫貌似没有练过啊
夏尚书怒道:“你出来做什么!还不回去!”
那夏小姐红着一双眼睛——气的——瞪秦薷一眼道:“清玉要亲手杀了这个这个淫贼!”
秦薷大声冷笑道:“哈!敢在湖中沐浴还怕人看吗?夏小姐,要人尊重你,你也先得自重吧!”
“你”夏清玉一跺脚,举剑向秦薷便刺。秦薷不闪不避,本欲接下这一剑,却在出手时忽然变了脸色,本来要夹住剑刃的手忽地转了方向,虚斩一记,用气劲将夏清玉震了开去。
短剑落地。
夏清玉惊恐地看着秦薷拾起剑,一挥手,那剑便刺进右手边的石板中,而自己手腕则被划开了浅浅一道伤痕,明明没有见血,却泛起了诡异的红色。
一股异样的腥气自伤口处飘散开来,人群中有人脱口惊呼:“真正的化骨散!南苗化骨散!”
“恶毒的女人。”秦薷冷冷望着夏清玉,目光中满含厌恶,“女孩子还是善良一点才会招人喜欢,你这样的哼!自己的毒,应该有解药吧,夏小姐!”
虽然身上还有剧毒未解,夏清玉却倏然收起了害怕的神色,只是盯了秦薷一眼,眼神怨毒。
起身跑走的夏清玉似乎不在夏尚书和季师爷的注意范围之内,反倒是阿笙,忽然向夏清玉喝道:“等等!你是芦寨什么人?”
夏清玉不理会阿笙,继续往回跑了几步之后,一个纵跃,消失在了屋瓦之间。
人群中响起低呼。
这样好的轻功,这样毒的手段,居然能在尚书府千金身上出现?
那,夏尚书和季师爷,又是怎样的人?
夏尚书的目光有些呆滞,在原地半日不动之后忽然说了一个字:“走!”便沿来路走了回去,只是动作僵硬。
季琅嬛向道破他身份的秦薷微一颔首,便也慢慢去了。
一时间,大街上寂然无声。
这时,风破忽然动了。
一闪身将飞来的暗器抄在袖中,迅速纵身而起跃上茶馆楼顶,将偷袭者一脚踢下街心,随之落下并踏上偷袭者右手,微微一错一拧。
瘫软在地的人发出可怕的惨叫。
众人看向他形状奇怪的右手,不由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那只手,在刚刚的一错一拧之下,竟然所有关节齐齐移位,而皮肤却一点伤痕也没有,倒好似这人天生长歪了手一般。
如果不是看到了那名青衣客的动作,如果不是这个人还在惨叫呻吟,真是不敢相信啊
秦薷勾勾嘴角,已经摇身一变又成了风流浪子的不羁模样。
“哎呀呀,这是干什么,下手怎么那么狠呐?”一边说着,秦薷一边走向了那个偷袭者,“夏小姐的人?这样的话虽然不用给好脸色,也不用这么狠呐!”言毕,也是伸脚在那只手上微微加力,反向一推,挪开脚时,那人关节已然复位,“风破啊何必这么绝情嘛”
风破冷冷扫了四周惊呆的人一眼,吐出两个冰块一样的字:“立威!”
说完,大步走出人圈。
“立威啊”秦薷苦笑,这家伙不会还以为是在军营里当将军吧!不过这才像是风破的风格嘛,“呵呵真不愧是魇城奉刀使!”
秦薷的喃喃自语没有人听到,众人只看见他摇摇晃晃却总是紧跟在大步前行的风破身后,二人一起,消失在路的尽头。
有人过去看那个疼的昏过去没了声息的偷袭者,惊恐地发现,他右手关节虽已经复位,骨骼,却已经碎了。
☆、第六章 劫火 (3305字)
那夜的大火不仅仅是他们的劫难,或许也还是我的?
——风破
…
嘉和四年六月十三日夜,扬州府发生一件大案:以养病为由归乡的夏尚书府中失火,夏尚书及千金清玉并姬妾仆从无一人逃出。
次日,扬州府官员命仵作搜检,找到共一百七十三具焦黑的尸体,已然无法验尸。
地方官惊惧非常,本欲匆忙结案只报曰“因情事结私仇,凶手鸩杀府中众人并纵火”而凶手本人却也“身死府中”,不料巡按御史次日恰好来到扬州,严令州官彻查。
终于,在查无头绪的情况下,巡按御史稍作妥协,上报朝廷称有山贼夜袭扬州城刺杀夏尚书并纵火烧宅。
朝堂震怒,上令将军莫鸢飞统兵万人至扬州缴费,一时间,江南流匪肃清。
江南官员因此案丢官者,数以百计。
此案过后,皇次子举荐官员数十人,包括新的扬州知州张澜、苏州知州齐仲彦等,而这些人,都是由从前的太子太傅如今的宰相韩坤玥一手提拔,而先前的那位巡按御史,则是由皇次子于半年前亲自举荐。
老皇帝毕竟已经老了,宿疾缠身,眼见得没有几日可过,他的儿子已经开始为自己着想,一朝天子一朝臣,江南的案件是否由流匪所为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将来即位的新皇能够得到地方官的忠诚。
当然,这些话没有人说。朝臣们对此事默契地不置一词,任由朝堂上微妙的局势一变再变。
民间对朝堂之事所知不多,但,关于此案的流言却比朝堂上的奏章上书精彩得多了。
这些流言,让这件大案的真相益发扑朔迷离起来:夏尚书及其千金夏清玉、师爷季氏,当日曾当街与人殴斗,出手之狠毒令人发指。而当夜大火中,夏宅甚至无一人求救——寂然一夜,仅有火烧木质梁栋发出的“毕勃”声。
只在子夜,火势渐熄时,有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在宅中响起。
扑火民众闻声者,皆惊怖非常,至于神志不清起来。其中一人因惊恐多日不眠,终于暴死家中。
人们说,夏家有人冲犯了邪魔,大火等事,是邪魔索命的结果。
有人停了传闻,四处找人问询“当街殴斗”一事,却发现这事情似乎并为存在过——的确有人说得精彩详细,但若要找亲眼目击者,竟然一个也不见。于是,此事便被当做无聊的杜撰,被所有人遗忘了。
其实,那场大火烧起来的时候,风破,秦薷,岩笙,都在扬州城外,离城门不远的地方。
坐在树枝上的阿笙把一个就囊丢下树,秦薷接住,二话不说拔了塞子就开始灌酒。
树上的阿笙脆生生地笑了,满头银饰叮当作响。
“喂!秦薷,我岩笙决定,从今天开始——喜欢你!”
“噗——”
风破嫌恶地瞥了喷酒的秦薷一眼,不动声色地向旁边挪开几尺。
“咳咳咳”
阿笙从树上倒挂下来,一张俏脸正对着因呛酒而面色通红的秦薷。
“咦?你脸红了!这么害羞?没关系我不会嫌弃你太害羞的!不用担心!呐,我还有事要办,就先走了呦!”
言毕,红光一闪,阿笙人已在一丈之外,还跟两人挥着手,渐渐去得远了。
“咳咳咳”秦薷把卡在喉咙里的咳嗽声发了出来,呆呆地望着少女离去的方向。
大概他,听错了?
秦薷把头僵硬地扭到面向风破的方向,某人脸上可恶的表情让他在十分不爽的同时明白自己没有听错。
可是
“我刚刚那算是被,调戏了?!啊?!”
风破想了想,随即冷静地点头:“按你的标准应该算是。”
轰!
仿佛有一记响雷劈在秦薷头顶,让他感到这个世界简直一片灰暗。
他!
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才貌无双的秦薷!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秦薷!
被一个貌似只有十六七岁比自己小了五六岁的小丫头!
调戏了?!
过了好久,秦薷才从前所未有的打击中回过神来。
——唉,年轻人,就是受不得打击啊
同时。
风破的笑意,秦薷的挫败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近乎漠然的冷静。
连眼神的交流都没有,二人同时向某个方向迅速移动过去,转瞬间,就已经消失在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