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是我擅长,却也深恨的事物:善于伪装,却不希望被任何人欺骗我从不否认自己的虚伪。
“不过,这理由,不是齐大人想听的吧。”
绿衣少女脸上又浮起笑容。
哦?
齐仲彦扬起了眉,静静等着下文。
“不瞒大人,青萝以为大人与冥府十八魅之死有关,请问大人可有话要说?”
啊原来如此从进城开始,就没打算再隐藏下去了么?
可有话要说?这个嘛
“多谢。”
多谢你的坦诚尽管这“坦诚”背后,有太多目的。
“谢倒是不必了,不过既然大人说了这话,想必是不打算再藏什么了?”青萝嘴角一弯,扬起曾被秦薷形容为“刚出生不久的小狐狸一般的”微笑。
齐仲彦弯下腰,温文而笑,直视青萝双目。
“怎么会呢?”
风破忽然踏前一步,挡住了齐仲彦的视线,目光对上对方全无笑意的眼神,锋锐冰冷,毫无退意,直到对方笑了笑收回视线,风破才淡淡开口:“阿萝,可以走了。”
青萝笑着应声:“嗯。”然后,冲着齐仲彦点点头,转身便走。
在两人的脚步几乎踏出园门的一刻,身后传来了一个隐约压抑着什么的声音:“青萝姑娘东西掉了呦!”
☆、第三十七章 验尸 (3257字)
根本不需要你躲闪,我离你,便已经够远。
——风破
伸出的右手中,两指夹着一方洁白丝帕。
丝帕在微风中轻轻飘动,荡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温柔,大方,不失妩媚,好似江南六月的水。
齐仲彦看着司徒青萝的脚步顿住,耳中听到少女笃定的回答:“大人恐怕搞错了,我的东西没有掉过,齐大人能捡到的,只怕是我丢掉的吧!”
他并没有错过那少女听见自己声音时不自觉微微收紧的手指,和回答问题时那个风破安抚般抚上少女肩膀的动作。
所以说发现了么
伊人已去。
齐仲彦的手缓缓收回,笑容已经褪去。
怎么可能忘记啊,你的那双眼睛呵,倒是你,恐怕已经不记得了吧?
丝帕流水样的滑过指尖,收回袖中,轻轻巧巧打了个节。
不过倒是个与想象中很不一样的人。
那又有什么关系?他所在乎的,从来都不是表象。
——无论表象还是内在,有些东西他看不见是一定的。
比如,一旁正冲他笑的人影。
兄弟啊,你这回的对手,可是强得很呢
那人影脸上,挂着正宗无比的——狐狸的笑容。
走出齐府,青萝的笑意隐去:“他好像认出我来了虽然不知道他拿的是什么,但十之八九是用来试探我们的东西。”
风破点点头:“不错,可是他对这件事的态度”
“奇怪是么?我也觉得”青萝微微蹙眉,“为什么不揭破呢?他身边的那个人偶或者‘那个人’的手下也没有任何行动,我总觉得‘那个人’和齐仲彦之间似乎有什么问题,这两人不像是很齐心的样子。”
“没有人偶他身边的应该是那人的心腹。”
“咦?那么说‘那个人’很看重齐仲彦咯?”青萝讶异地睁大了眼睛,“居然为了他让魇城来人?那他还敢与‘那个人’不齐心?”
若是平常,风破此时大约会夸他一句“很有勇气”,但如今,他只想说一句“有勇无谋”。
至于原因呃他真的不是吃醋
眼看风破沉默下去,青萝只好自己接话道:“还真是有勇气啊”
风破:“”
访过齐仲彦,确定其“敌人”身份之后,两人反觉无事可做。
说真的,跟人斗法,还是要敌人在暗才刺激,一旦说穿了,虽然行动不用遮掩,可实在失去了许多乐趣
话说回来,既然“那个人”的心腹还留在苏州,他们或许就不能像想象中那么轻松了吧
长安乱到这个地步,连失踪已久的武林盟主都现身了,苏州这地方究竟还有什么吸引他?难道只是为了监视“不听话”的齐仲彦?如果是,齐仲彦究竟哪里值得他如此看重?
就算他手下有一个云师丰隆,可也不会比林秋芷更重要吧?
还有天狼军探子和冥府十八魅或许,“那个人”的心腹来此并非为了齐仲彦,而是为了莫鸢飞?
不对,如果是为了莫鸢飞,齐仲彦便不该阻拦他进苏州城,而从十八魅之死来看,那个不明人物显然帮助了齐仲彦,也就是说,禁止莫鸢飞入城是得到“那个人”同意的
那么有异常的,究竟是齐仲彦还是苏州本身?
无解。
待思考的问题不止这一个。
“那个人”的身份,还有他的心腹究竟是何人
如果解决了这一点,一切就都简单多了吧?虽然虽然也很清楚,对手一定不会那么轻易的留下破绽
“风。”
“嗯?”
“去看看,十八魅的尸体吧或许会有线索呢?”
风破猛然停步。
青萝安抚似地笑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我们又不能冲到齐仲彦那里去抓人——能被‘那个人’派来,一定不会是个弱者吧?现下最安全的线索,应该就在那些尸体上了呢”
“你”
“放心啦!”青萝拉拉风破的袖子,“我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怕尸体啊死人什么的”
定定看了青萝半天,风破才终于出声:“好。”
十八魅身份非常,尸体自然没有停在义庄,却是被放置在天狼军大营之内。
至于如何保存半月之久
“啧”风破看着面前的“冰山”,用不知是嘲讽还是什么的语调道,“真是奢侈”
青萝打了个寒战:奢侈?!再奢侈那也是尸体啊
注意到青萝的神色,风破忽扬起眉毛,笑了笑:“先出去等我,验尸可不好看。”言毕,伸手拍拍青萝的后脑勺,随即不知怎的空空之手一甩便甩出几柄小刀,在空闲的左手五指间转动,刀光闪闪,在“冰山”的寒气之中,格外冷冽。
不过,刀光什么的倒不是青萝在意的。
刚刚他,拍了她的头?
他还扬了扬眉毛,冲她笑来着那邪肆的笑容,真的是属于风破?!
他还是之前的那个风破么
如果风破能够听见青萝心中所想,或许他还能克制一下。
可惜,他听不见。
所以,青萝接下来就看见他眼神比刀光还冷冽清明地注视着冰堆里的尸体
你在兴奋什么啊
更用力地打了个寒战,青萝在心里拼命驳斥着有关“兴奋”的念头。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不要胡思乱想不要胡思乱想不要胡思乱想
可是他那个眼神表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心里纠结着各种念头的青萝有些呆呆地退出了“冰库”,脸皱得几乎成了一个团。
在她身旁不远处,某个她看不见的人咧着嘴直笑。
嘿嘿嘿呵呵呵哈哈哈
笑够了,虚影回头看着风破,慵懒地开口:“你吓到她了哦!”
风破头也不抬:“虽然能感觉到你在说话,但我的耳朵还没有好到能听清楚你这个倒霉鬼的废话,倒是你,听清楚记明白下面的结果,中秋之前你应该就能恢复正常了吧,到时若是忘了我可不会因为同情就放你一马。”
伴随着无情的言语,虚影表情一点点扭曲起来。
你你你昨儿说话还那么动情怎么今天就冷血了?难不成是因为这里到处都是你的“冰块”同类不小心又把你的本性勾出来了?还是你昨天沸腾的热血今天被冻住啦?
死面瘫棺材脸你你你你混蛋!
不理会满脸杀气的虚影——说实在的他压根儿看不见——风破手中的小刀飞快地削去了尸体上的薄冰。
停在了,尸体的皮肤上。
“第一个。”
眼睛微微眯起,专注地盯着手中小刀划过的地方,嘴里迅速突出不带丝毫感情的冰冷话音。
“颈部重伤,伤口长两寸五分,自左下颌骨到咽,利器所留,动脉气管尽断一半,致命伤身体表面无其他新外伤,旧伤多处,最重者刺透右肺叶由右侧肩胛穿出,伤口较窄,是薄刃剑尸体骨骼粗壮肌肉结实,左臂肘关节处有摩擦痕迹,应是曾被人以大力拧错导致脱臼愈合不完全,两年内的伤。内脏正常,无其他内伤疾病痕迹。”
“刷——”
刀尖挑起白布,重新蒙住尸体。
那双修长而有力的手,甚至没有染上一丝污迹。
整个过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小刀回到左手,却没有继续转动,而是刀尖向下,停在原处。
“啊还有,尸体身长六尺,容貌看来不过二十又几,骨骼内脏,却都是三十多岁的特点。”
这句话,风破说得很慢很清晰,像是在感慨着什么一般。
然而,感慨很快就过去,刀身平起,风破的目光仍然没有一丝波动。
——如今的他,名为“奉刀”。
接过暗神手中之刃的,奉刀。
…
注释:
长度单位:宋元1丈=10尺,1尺=10寸,1寸=10分
1丈=312(cm),1尺=31。2,1寸=3。12,1分=0。312
☆、第三十八章 秋雨 (2836字)
姑苏之雨,缠绵如线若真是线,我能否用它们系住你我的心?
——青萝
十几具尸体一一验过,时间甚至不足半个时辰。
最后的白布覆上尸体,四把刀被风破同时甩手钉在冰上。
刀身微颤,发出“嗡嗡”的响声。
除此之外,冰室中再无其他声音。
虚影不再笑了,他看着风破,一脸叹息神情。
兄弟啊我的兄弟
风破闭闭眼睛,再睁眼时,适才异常的专注和微微的兴奋都已不见。
你何必呢
虚影摇摇头。
你在怕什么?嗯?
执意隐藏,不让她看到这样的自己,是怕她会离开么?从当年,从那时候起你开始在意别人眼中的自己,可是你难道能够肯定,那些隐藏日后不会带来更多的伤害?当年的她或许真的很怕那样的你,可是谁能知道,她最怕的是不是你的隐瞒和那些她眼中的欺骗?
我不是告诉过你,若是真情,你的本性如何并没有区别。
可你还是放不下么
风破转身向外走去,目光掠过四柄小刀的时候,带了几分厌恶。
杀手。
从最开始,我存在的意义就仅仅在于消灭对手。之所以能活到如今,就是因为我曾主动接过“刀”,接过那杀人的利器。
可是,为什么如今我却后悔了?
宁愿早早死在冰冷的杀手营,宁愿从未与你相遇,也不想让你,看见这样的自己
藏了那么久,久到连自己也几乎忘记了那些本性,久到自己也以为“风”才是真正的我,可是
那个名为“风”的孩子,早已死去多年了啊
在我发誓绝不再软弱和哭泣的时候,在我握起刀的时候,在我第一次割断对手喉咙的时候,在我满身鲜血,修罗一般举刀面向敌人的时候
这双手沾了多少血没有人能记得清,若是早知如此,你,还肯握住我的手吗?
用这双浸满了鲜血的手,我该如何拥抱你?我还怎么能拥抱你?
阿萝
青萝看见风破从存放尸体的帐中缓步走出,且神情疲惫,哪还顾得了什么杂七杂八?一跃过去,揽住了风破的右臂:“风,你很累么?”
累?
“累的话就去休息啊,青嵋师父说就是神仙也要休息的!”
休息
这种累,再多的休息也无用吧?
“手”
“嗯?”没有听清的青萝仰起脸盯着风破,“你刚刚说了什么?”
“手上有血别碰”
青萝闻言却没有松手,反而踮起脚尖看着风破:“你脸色很差呢喂风,你没事吧?”
风破被握住的右臂颤动了一下。
终于,他还是从青萝紧握的双手中抽出右臂,留下一句“我去洗下手”便匆匆离开。
青萝的手落在身侧。
风?
看着风破的背影,少女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破裂了,心里空空的,好似缺了什么
有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不见了。
不见了。
一旁看着这一切的虚影闭上眼睛,长长叹息。
晴空被乌云遮蔽,秋雨如丝如线,飘摇而下。
天地之间仿佛张开淡灰色的帘幕。
一场仿佛叹息般的雨。
一场仿佛不会散去的悲伤般的雨。
一场,点点滴滴,落在人心上的雨。
有人站在雨中,仰着脸,闭紧双目,任由雨丝在脸上汇成颗颗水珠,滚落面颊,砸在地上。如墨般的发就那样散着,有清水样的气息在空气中飘荡。
有人撑起绸伞,在不远处,微蹙娥眉,轻轻倚在树上,让雨丝,洇湿淡绿的衣裳。
有人静静看着这一切,带着苦涩的笑容,一边伸手,抚上腰间红丝线系着的银色铃铛。
有人扶着窗棂,望着如幕雨帘,咳嗽几声,抽出袖中丝帕,掩住口角。
殷红甜腥的液体很快浸透了绣帕。
他忧郁地笑笑:“抱歉,又弄脏了呢”
言必,他抬起头,仍旧望向窗外的雨。
这场雨还真是温柔也实在弱小。
既然要下雨的话为什么不下得大一点?好像从东方的海上,那刮来的飓风引起的瓢泼大雨。
一场那样的大雨一场,伴着狂风雷鸣的通天豪雨!
扶窗之人的眼神变了,变得锐利明亮,令人不敢逼视。
这场雨,就由我而始!
病弱的身躯蓦然爆发出惊人的气势,仿佛,能立于高天,俯瞰天下的气势。
站在他身后的人心中忽然生出要对那病弱的年轻人屈膝拜倒的冲动。
为着他的这份气势,他决定,对这年轻人一世追随至死不悔。
窗外的雨遮住了年轻人的视线。
他闭上眼,却好像感到自己的目光穿越了眼前的一切,直至千里之外,那让他怎生也不能忘记的地方那宏伟的雄城,那染血的沙场
在遥遥指向长安的远方,有人对苏州隔雨相望。
身下的骏马已经疲累不堪,可他却全然无心疼惜,只知道自己还不能停。
就快了,长安已经近在眼前。
既然已经决意独归,就绝对不可以后悔!
你要走的是一条只能独自努力的不归之路,没有人能陪你,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