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
林秋芷打开房门,发现门外站着的居然是齐仲彦。
“哦?”
齐仲彦只是笑笑,拿出一只象牙小盒:“我没有办法自己还给她。”
林秋芷默然半日,终于开口:“药是好药。”
齐仲彦温雅地笑着,摇了摇头,放下药匣,留了一句话。
“药医不死病医救有缘人,而我,从来不是有缘人任何人的,都不是。”
八月廿二。
距秦薷与阿笙成亲,仅余两日。
长安城。
聿忠堂。
如果用一个字来形容此时的聿忠堂,那便是:静。
明明是湛蓝如洗的天空,令人神清气爽的微风,却不知为何,有染了血的萧索气息飘荡。
大厅中原本安坐的几人忽然一个接一个站了起来。
聿忠堂代堂主谢雨楼;副堂主卢夕临;玉凝楼三楼主于冰;柳榆剑馆陈木风;东海龙家族长龙羽飞;谢家长老谢江澜。
黑羽楼主时千秋;前任武林盟主亲信,三师之首,风师飞廉。
王家次子,王远。
每一个名字在江湖上都是声名赫赫,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强大的武功或者一方无匹的势力。然而,这群高手如今都绷紧了身体,用堪称紧张的目光望着几丈外的院门。
大门开了一半,一个人,正从门外缓缓走进来,身上带着仿佛出自修罗场的,血腥的气息。
大门打开的一瞬间,眼力不凡的众人便都已看清了那人的脸。
可是,那么重的血气和杀意,却让人怎么也无法把他与平日见惯了的糊涂年轻人联系在一起。
那是他么或者说,那才是真正的他?
十丈,九丈一丈。
一步步向众人走过来的年轻人终在距大厅一丈远处站定了脚步。
“各位都聚在此处,是做什么呢?”
没有人回答。
“嗯?”
来人的笑容与平时一般无异,他说话的声音也仍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那双漆黑的眸子水般清澈透明,如稚子婴孩。
若不是那让人战栗不止的杀气
大厅中众人大多带了几名亲信弟子,在那股杀气之下,他们竟已经忍不住发抖。
见厅外的人没有开口的意思,厅中众人也便默然不语。
最终,打破沉寂的,是一脸事不关己的风师飞廉。
“在下正与几位讨论,若有人为旧事向在下寻仇报复,该如何是好。”
林秋芷笑嘻嘻地点头:“不错,不错,风师飞廉早年的确因情事与不少江湖人士结仇,不过,近几月来寻仇的是益发多起来了,嗯?”
飞廉看着林秋芷,默然点头。
“飞廉之妻早已亡故,其幼子也在混战之中失踪居然,还有人找他的麻烦?那些人,都是谁啊,嗯?”
清澈的目光扫过卢夕临,彻骨的寒意让他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飞廉半日不语,终于欠了欠身:“在下明白了。”
“放心。”林秋芷扫视厅中众人,“知道那段旧事的,除了玉凝楼专门负责搜罗武林轶闻的二楼主等人,就只剩下这里的某、几、个、人、了吧今日日落之前,他们都会闭嘴的。”
飞廉漠然地道了一声多谢,转身却对厅中众人道:“不管是实力还是其他,在下更相信此人,诸位好自为之,在下告辞。”居然便大步向外走去,径自离开了聿忠堂。
飞廉的离开让厅中众人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只有时千秋依然平静,王远依旧淡然。
“那么,你们几位又是在做什么呢?”
这一次,回答的是时千秋。
“林盟主,有人愿为在下报杀父之仇,在下正与之商议细节。”
“哦?”林秋芷挑高一边眉毛。
时千秋笑笑:“不过,既然盟主与几位有要事相商,在下,便不打扰了。”
“聪明。”林秋芷垂眼一笑,“且不说当初理亏之人是谁,单闻说尊翁去后那杀人者已给了黑羽楼复仇的机会,可惜,贵派上下百余人无一报得此仇,可见是天意,不与天争,时兄果然是聪明人!”
时千秋脸色莫名,最后定在无奈的苦笑:“盟主谬赞,在下只是胆小罢了。”
说毕,便也走向大门。
那样的杀气啊
他可以肯定,今日前来的林秋芷不仅是想要“对抗”而已——他根本是想要彻底击溃和毁灭四大家族
走出门外的时千秋额上沁出了密密的一层汗珠——冷汗。
他很清楚,不要说是他自己,就算是今日厅中众人全上,也不过是撑得久一点、败得好看一点罢了或许为了复仇他可以不惜自己的性命,可是,他不能用黑羽楼去赌!
“明白了?”一旁站立不动的人影忽然开口问道。
“风师前辈。”时千秋转脸,看到飞廉正望着聿忠堂的大门,“多谢前辈提点!”
飞廉没有理会时千秋的道谢,自顾自道:“不管从哪一方面看个人的实力,心机,背景,四大家族在林秋芷面前,都不过是小丑罢了。”
听见这般言语,时千秋不由得讶然:“前辈此言何意?”
“看在你母亲的份上提醒你一句:永远,永远不要试图与林秋芷争什么,更不要试图为你父亲报仇用黑羽楼上下的性命和黑羽楼的基业去换,不值得。”最后看了一眼时千秋,飞廉仍是一句解释也没有,说走就走。
被留在原地的时千秋怔然半晌,突然苦笑起来。
所谓的实力好说,心机不难猜出林秋芷之前的傻气样子都是伪装,可是背景司徒家虽有名,却明显不足以与四大家族抗衡,飞廉此语,是说林秋芷的背后还有更大的一股力量
不要与他相争,也不要复仇
究竟要不要做这样的决定,似乎根本由不得他啊
眼见二人商议好的帮手如今已三去其二,谢雨楼卢夕临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惊诧和不可抑制的慌乱。他们谁也没有想到,林秋芷竟只用几句话,就打发走了飞廉和时千秋,并且,听他话中的意思
他,林秋芷,是要对四大家族,下杀手了?
该死的,那个怪女人朱曼哪儿去了?要不是她来掺和,他们怎么会如此狼狈!
像是看出了这两人的心思,林秋芷不咸不淡地突然来了一句:“哦对了,朱曼已死的事情,你们还不知道吧嗯?”
晴空霹雳?五雷轰顶?如丧考妣?
看着一厅人的脸色,林秋芷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带青萝过来。
青萝妹妹的话,一定能够找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些人的表情吧?
想及此处,林秋芷脸上笑意更深。
谢江澜——谢雨楼老父——忽然拄杖向厅外的林秋芷走了两步:“林盟主,如何敢独自前来啊?”
“独自?”林秋芷眨眨眼,笑得无比开心,“怎么会是独自呢?”
“哼,盟主虚张声势也该有个限度!”谢江澜手中木杖在地上轻轻一顿,登时几十名年轻好手出现在屋顶或者墙头,“不是有什么隐脉在么难道,林盟主连他们的帮助也没有?”
“固执。”林秋芷摇头叹气——到这地步就已经黔驴技穷,只能寄希望于拼死一战了?还真是令人失望的弱小
右手平举至肩高,林秋芷打了个响指。
一股极淡的甜香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围住聿忠堂的一干谢家弟子在短暂的挣扎过后纷纷昏厥,摔在了地上。
“一点点安息凝神香而已,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众人顿时脸色大变。
迷香?
一边屏息一边向大厅中央退去的众人忽见林秋芷变戏法似地五指一动,小小一只瓷瓶便出现在他手中。
“啪!”
一股清凉香气从打碎的小瓶中四散溢出。
众人连忙退得快些。
“刚刚的迷香么解药就是这个,效果还不错至少我这么觉得。”
听见林秋芷这句话,众人有些疑惑地看着林秋芷——既然放了迷香出来,他何必还要给解药?莫非这其实是另一种毒药?!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众人纷纷暗自运起内力,却发现
没有异常?!
“我的江湖要求胜者为尊,诸君既然不服我那么,不妨下来较量一番如何?”
☆、第六十章 皇室谜案 (3572字)
一切选择基于利益。
——佚名
等青萝和风破到达聿忠堂,地面上就只剩下横尸了。
青萝万分遗憾地对一地横尸摇摇头:“唉就这点本事还跟秋芷哥哥斗呢,原来二两老鼠上天称的还不只是韩坤玥一个呢!”
“这又是谁教你的?”原本没打算开口的风破犹疑半天,还是咬牙问了一句。
“秦狐狸!”青萝诚实地回答。
“”风破沉默着点点头,心里却因为联想起某句话而火大不已,又一次在自家兄弟身上试验了无数酷刑
眼见风破脸色再次僵硬,青萝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木头自从到了长安之后就一直这个样子,喜怒无常是不是他跟这里八字不合啊
林秋芷美滋滋地回头向两人招招手,不待两人有所反应,却又转脸看着厅中如今唯一还站着的一个人:王家次子,王远。
“居然来的是你怎么,王家拿的出手的,难道就只有你一个了么?”
站得很稳的王远并没有多么高明的武功,他之所以还能站着,只是因为没有参与方才的打斗。
不过,面对当之无愧的武林第一,王远的脸色仍然平静。
林秋芷在王远身前不远处停步:“莫非,王兄是尚有所恃?哦对了,称王兄未免有些不敬,或许我该叫王国舅?”
王远登时变了脸色。
林秋芷恍若未觉,眉头一皱,似乎很是苦恼于称呼问题:“不过,王贵嫔过世也已经很久了,是不是不应该这么叫了呢?”
脸色变了数变,王远最终还是平静下来:“看来,林盟主已经把王家调查得很彻底了么。”
“啊呀!不敢当呢!”林秋芷赶忙摇摇头,“其实我什么也没有做。”没错,那都是琅嬛告诉我的。
王远的目光扫过地上瘫倒的几人,忽然有些得意地笑笑:“其实说起来,我倒是应该多谢你林盟主,你可真是帮了我王家一个大忙。”
“帮你什么?除掉了阻碍你王家独霸江湖的障碍?呵王兄还真是打得好算盘呢!”
对于自己的心思被对方看穿这件事,王远并没有什么吃惊的表现——毕竟林秋芷的本性不是原以为的那般痴傻,看不出来才叫奇怪,只是能瞒过四大家族这么久,这家伙倒真是不简单
“王兄谢我帮忙其实啊,倒是我更应该说谢呢!”状似不经意地端起几上一个茶杯,林秋芷瞥了王远一眼,“你想想看,若不是王家今日把他们聚在此处,秋芷如何有机会一网打尽呢嗯?”
“你这话什么意思?”
“王兄在紧张?”林秋芷把玩着手中的茶杯,闲闲地吐气,“哎呀,因为那个神神秘秘不知底细的朱曼所以沉不住气把这些人都找来,想要干掉他们之后再琢磨别的?这还真不像是王家的作风难道王家的习性不是自己躲在暗处,让别人去打头阵么?哦对了,是因为皇帝那个被你们捧上王座的小皇帝打压自己‘恩人’的意图是一日比一日明显了,再等下去,甚至用不到我动手,你王家也要衰弱下去了,不是吗?”
“”
“哦对了,今天到此处之后我还没喝口茶水,这杯茶王兄不介意吧,嗯?”
“你”
“啪!”
瓷器破碎的声音在一片安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和响亮,林秋芷看着一地碎片,笑嘻嘻地问道:“王兄似乎特别紧张这只茶杯,该不会是心爱之物吧?若是,我可真是要说抱歉了呢!”
王远看着地上碎裂的瓷片,脸上煞白如死。
什么也没有发生
可是,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王兄是在等什么吗?”林秋芷面带微笑地向前凑了凑,然而,这样的笑容在王远眼中却是恶毒无比。
青萝在院中无趣地撇撇嘴:“果然,这家伙还在等王家的死士呢!”
林秋芷冷冷一笑:“看来,我还是有必要让你王家死个明白。”
“王兄大概还在想什么‘非战之过’吧?可惜,你错了从一开始,从王贵嫔被王家送进宫的那一刻起,你们王家,就已经输得彻底了。
“为皇室培养死士和杀手的冥府,王家是作为它的掌权者而存在的,这样一个隐匿已久的家族中,难道就没有人思考过,为什么王家先祖为太祖打下江山却不愿享受封赏,而甘愿为皇族培养密卫永世不改?原因很简单:他怕他怕有一天他的子孙会因为功高盖主而触帝王之忌,遭到与无数开国功臣一样的,毁家灭族的惨祸。
“真是可怜,想当初王家那位先人何等聪明,可他的子孙后人却利欲熏心,竟连命也不要了,白白浪费他老人家一片苦心。
“你们把王姬送给先皇时,徐太后就已经对你们万分不满,若非王姬已有身孕,早就一杯鸩酒叫她去死了!
“皇子鶄出生后不久便被徐太后带走抚养,你可知道为什么?不管是先皇还是徐太后,都在想尽办法让这孩子离你们远一点再远一点。
“日后皇子鶄成人,他与大皇子的争斗也日益明显,在你王家的帮助之下,他自然是胜利者——借齐叔彦一案,他甚至将自己安插在大皇子身边的韩坤玥捧上了宰相之位,然后呢
“然后,王家做出了最蠢的举动”
林秋芷的笑容益发冰冷,王远的脸色益发惨白,而院中一片横尸中站着的青萝风破却是一脸淡然——这些阴谋再怎么可怕,对他们来说也不过只是听听而已的故事罢了,他们有自己要对付的敌人,而那个敌人,与朝堂无关。
“铅霜
“大皇子的饮食当中,有人不断加入少量铅霜,造成心疾的症状,如此一来,大皇子死时,没有人会疑心到其他人——当然,那些为大皇子诊治的太医,早已在冥府的安排下,永远闭嘴了,不是么?至于动手的冥府密卫,不要说他们原本就是你们的人,就算不是,有醉心丹在,难道还怕他们走漏消息?
“多么完美啊大皇子死后,其母悲痛过度——或者说是因为绝望——很快也过世了,尊号静孝文皇后,皇子鶄年幼丧母,而静孝文皇后身后无子,于是,二皇子要求先皇将自己过继给皇后的感人戏码就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