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栽赃。是你娘先骗韩朗服下毒药,害他至多只能再活十八年,他要你娘死,那也是再自然不过。”
韩焉这句说完皇帝顿住,不明白状况,许久才比手势:“你说什么,我娘给韩朗下毒,不可能,你是疯了不成,她为什么要给韩朗下毒!”
“为什么?”韩焉笑了声:“因为她爱你,怕韩朗来日专权不可控制,所以要他活不过你的二十岁。”
“你娘亲害死你爱的人,却是因为爱你。”在皇帝失语之际他上前,叹口气,握住他手,语气从未有过的诚恳:“圣上,我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想告诉你,在皇宫这种生存大于一切的地方,爱恨不是不能要,而是太过矛盾和渺小。”
皇帝怔怔,手被他握着,有段时间没有挣扎。
韩焉以为他已经明白,于是将手松脱。
“我不信,你说的每个字我都不信。”退后了一步的皇帝却突然手势飞舞,赌气将能够碰着的一切东西扫落:“反正我要见韩朗,没有他我就不能活!”
大殿之内于是一片狼藉,韩焉沉默,又一次见识了嘉蓝帝君的冥顽不灵。
“一切都在他的掌握,圣上,这当中也包括你是吗?没有他,你们便不能活?”等皇帝安静之后韩焉这才发话,寂寂的一声。
“是。”皇帝肯定,手势比得毫不犹豫。
“那我就要他死。”韩焉抬头,将眼扫过皇帝和楚陌,眼波最终落进黑暗,里面跃出一道厉芒:“我倒要看看,他若真死了,天下会得怎样,是不是会乾坤覆灭!”
说完这句他就转身,步子决绝,看来已将自己渺小矛盾的爱恨斩断。
去时他不曾关门,常年幽闭的悠哉殿这时透进一道冷风。
“不!”那殿门之内皇帝挣扎,似乎终于被这道冷风吹醒,有声音从咽喉冲出,嘶哑地在周遭散开。
第二十八章《【一受封疆】》殿前欢ˇ第二十八章ˇ梅雨将至,有月无风。
韩府老宅,耳厅外满圃紫色罂粟盛开,溶着月光,花泛出蓝紫色。
韩焉独自坐在石阶之上,眼前仿佛又见随云,坐在他的身旁,捧腮笑问他,“都说人在独处时,才是真正的自我,果然如此吗?”
“傻丫头,人性互动方成形,人前看不到的我,那还会是我吗?”韩焉勾起一抹笑容,动容地伸手悬空勾画她的轮廓。
生死一线,咫尺岂只天涯。
“那还会是我吗?”韩焉心里咀嚼这句,眸里依然清明一片。
有脚步声靠近,韩焉自然明了来的是谁,头也没回,只笑道,“这原是我家花圃的一大特色,如今虽不复当年美景,却也没轮到荒废不堪的地步。林将军,觉得如何?”
“落音是个粗人,不解花语。韩大人,私下召见在下,有什么大事?”
“林将军凯旋后,是立即回京的?”韩焉终于转身,友善地望向刚回京不久的林落音。
“不,我去了次洛阳。”坦荡荡的回答。
“去洛阳做什么?赏花?”韩焉含笑再问。
“私事而已。如果大人怪林落音延误归期,我愿承当责任。”
韩焉叹气,又转望花圃,“罂粟花开三日便谢,我劝将军该学会欣赏。”
因有韩朗心结在先,落音说话也显得硬冷冷的,“韩大人,找我就是问这事?还是有其他事,如果有的话,请开门见山。”
韩焉缓缓走下石阶,手抚花瓣,坦然道:“我想问林将军借用手上兵权。”
落音诧异,抬眉追问,“大人索要兵权做什么?”
“起兵,造反。”韩焉轻松道出四字,两词。
“韩国公,你说笑话?”林落音以为听错,闷了片刻,锐身跟进,怒目走到韩焉面前。
“我不开玩笑,把兵权给我,助我造反!”
韩焉话没说完,落音“不祥”剑已然出鞘,尖锋指着韩焉的咽喉,剑光森然,映出韩焉似笑非笑的脸,衬着罂粟的蓝紫,奇冷极至。
即使是玩笑话,也已属大逆不道,天地难容了。
“治世需明君,是天命我认。但要我辅助如此窝囊的皇帝,你不如剑再上前半寸,现在就杀了我。”韩焉不避不闪,口气斩钉截铁。
“你”林落音手腕轻颤,突然苦笑道,“不按常理出牌,果然是你们韩家的一大特色。”
“谬赞。”韩焉歪头,用种端详奇物的目光看着林落音。
“不借你兵权,你还是会有所行动。”
“自然。”
死了个韩朗,已经民心惶惶不安,如现下他杀了韩焉,天下岂能不乱?可眼前这个家伙,居然张扬着说要造反
,林落音不言一句,心里即使十分矛盾,也有数自己该选哪条路,可就是好强,咬牙不说。
于是,僵持依旧。
短短三尺青锋距离,拿不定主意的沉稳持重,拿定主意的漫不经心。
“韩焉,你想我帮你?”
“将军随意。”韩焉并不赘言,大大方方地做出请自便的动作。
林落音皱眉,默然地收刀,将头一低想疾步离开。人走到园门前,却被韩焉叫住。
“此物是你师傅的遗物,今日交还。”韩焉随手向其抛出一锦囊,落音出手接住。打开锦囊,里面只小小石头一枚,黑亮却平凡无奇。这小石子却让落音想起自己的师傅,心潮澎湃。
他阖目,吐出一口浊气,“我师傅果真是拜在你的门下。”
韩焉不语,持笑等待。
林落音睁眼,星眸亮朗,“石名不弃。”说着话,他又将不祥剑取出,用那小石的石棱划剑身。
不祥剑遇石,好似脱下一层蜡衣,锋芒璀璨刺目,咄咄逼人。
剑气无形却有声。嗡嗡声中,向四周扩散,青芒夺华天地,罂粟花瓣微动,大一片花的花瓣无声落坠下,空中一分为二,干净利落。
圃园里依旧无风。
“即使不祥也不可弃。”落音收敛目光,转眸凝视韩焉:“这是我师门信物,不弃石的主人,就是不祥剑的主人。我师傅将石给你,剑却送还给我,就是遗命,要我至死效忠。”
“所以”韩焉莞尔。
落音走回韩焉跟前,单膝落地,左手持剑,锐尖插地。“师命不可违,我愿意效力于你。即便不祥也不轻言舍弃。”
韩焉微笑搀起他,“为表双方的诚意,你再去洛阳,为我拿下诈死在逃的韩朗吧。”
洛阳。
紫藤花开,溶溶花香。
是夜,韩朗想看戏,举家同行。
临行前,华贵感到不适,流云不放心,所以这一对,同留在宅子,看家护院。
流年自然走到台前,终于得到机会,顶回护卫的位置。
韩朗一上马车,就笑对华容道,“傻子都看出你家华贵是在装病,用心险恶。”
华容收扇,手动回答,“也只有你王爷家的流云眼神不佳,或者是视而不见。”
种种迹象只表明一点,华贵有计划地想反受为攻,流云可能当真着急,全然不知。
车轮动,马蹄慢蹋街上石板,脖铃声音清脆。
车里两人默契,相视一笑,难得今朝好心好肺,都没想横加去破坏。
府里的华贵果然闷头倒在床上,明里是睡觉,暗地摩拳擦掌,手心出汗,一次多过一次,守株待兔的人,也能心跳如鼓猛敲。
门开,流云进屋,送来熬好汤药,正想开口,华贵已经坐起了身,拉着流云的袖子。
“我没病。”嗓门自动关上三分之二,可声音听着还是不小。
流云错愕间放下药碗,伸手上前探华贵的额头,奇道,“现在是正常了,刚才的确热得厉害。”
华贵深呼吸,一把抱住流云,猛拉上床,扑身压下,目光炯炯,十分地龙马精神。
流云终于掀起嘴角一笑,“没事就好。”
“我我想你。”华贵耳根发烫,今晚他一定要攻。
话声未落地,流云霍然收笑,瞳仁收缩,手扣华贵肩头拉他俯下,护住他周身翻转而下。
同时,密集的箭支,悍然穿窗射入。流云咬牙,当即欺身环裹住华贵,滚落下床。
箭呼啸而至,床帐已然成了刺猬帐。流云还是躲闪不及,脊背受创,被三枝长箭同时刺中。
四周宁静,静得风都不动,危机已然四伏。
乱箭过后,屋外传来窃窃私语声,距离不近听不真切。流云将耳贴地,默数,一共十个,跑了五个,门外还有五人。
足音开始靠近,逐渐地收拢、靠近。思考,再思考!
流云第一反应伸手拔箭。
黑羽雕翎箭,果然又黑又刁,支指箭锋带钩。
血花四溅,再溅,鲜血很快将地渍成一片腥红。皮开肉裂的沉闷声一声接一声。三箭拔出,活活生扯拉下流云一大块皮肉,红水濡湿整个衣背。
血腥极度刺激了华贵人,虎跳上了树,河东狮大吼。人从地上猛地腾窜起,拿起墙上一把挂剑,虎虎生威立在了门口,一边还招手:“你站在我后面,顾着点伤,我和他们拼了,护你出去。”门外的不明状况,以为什么高手,止行不前。
流云脸色灰白,不知当哭还是当笑,低声提醒着:“那是挂剑,挂着看的,华大侠,还没开刃。”
华贵“啊”了声,人团团转,亮着嗓,“我就不信找不着个开刃的!”
黑衣刺客当下明白,华大侠已经不是危险,五人默契地再上,冲进小屋。
流云一把扯回华贵,一手撩起桌上还烫手的药碗,向着跑在第一个刺客脸上,就是一狠泼,烫汁灌溉。
黑色的汤药一被泼出,流云就将空碗猛砸向墙。
碗粉碎,白瓷开散。
流云出手抓接住碎片,当做暗器齐发出去。
白色碎瓷,划破流云的手,带血珠射出,快且准。只是流云没了武功,气难化力,射程不远,最多伤人双目。
趁刺客躲避的空隙,流云拉着华贵,抢出庭院,两人直奔马厩。
人向前奔,流云耳竖起细听后面的动静。
废了两个,还有三个!得找个偷袭点,全然脱身太难
三人去看戏,观众熙熙攘攘,冠盖云集。
找到位置,刚坐稳当,流年就拿棉布塞耳朵。
华容动扇好奇眨眼,打量会流年,拉韩朗广袖,悄悄晃手想探问八卦。
韩朗泰然无睹。
“你不用问主子,我来说明。我娘生前就是戏班洗衣娘,我几乎是听戏长大的,反正听到这声,就受不住,头疼。”流年抢白,以前这都是流云的活,他就从不陪听戏。
韩朗开始干咳,华容打扇点头,饶有兴趣地想听全故事。
可惜此时,戏锣一响,台上帘子一掀。
跑龙套亮相,全台穿梭。
流年眉头锁得贼紧。
韩朗也不为难,笑着吩咐他,“流年,实在架不行,外面候着去。”
流年不肯,盯华容猛看。
韩朗搭上华容的肩头,贱贱地一笑,表示没事。
华容也非常配合地歪头靠近,还替韩朗扇风。
天衣无缝的一对淫人。
流年绝对不敢回顶撞,面带僵硬,乖乖离席。
走出了戏院,他心情果然大好。
只是天气不佳,风雨欲来,天闷热。
乌云无声移动,阴影下,有黑影在慢慢逼近。
流年两只耳洞,还塞着布团,正抬头望天,心无旁骛
折子戏过后,开演今夜大戏——游园惊梦,才子佳人的文戏。
韩朗早没了兴头,杵着头对华容吹气。
台上戏帘一挑,有人拓然登场,身边的华容眉毛一抖,邻桌马上有人窃语,“不是文戏吗?怎么有人扛枪上来了?”
韩朗闻言,斜眼望回台上,大煞风景的人物出现了——林落音。
戏锣琴乐也被迫齐齐停下,所有人不明状况地,安静地瞪着那登台外人。
落音一身戎装,站姿挑衅,与韩朗四目相会,“我来拿人,闲杂人,闪!”
台下众人迟疑,呆坐不动。台上,枪尖锋点寒光眩眼。
华容继续打扇,动作略微大些。
韩朗眉头一揪,若有所思。
僵持间,看座最后突然有人冷哼,“青葱总受已经有主,将军居然还想来松土。”
话为完,一团黑物,已经被抛出,空中弧线一条,轰然落到了台上。
刹那,血水爆开!
不是物,是人!血未流干的死人!
人们骤然领悟,这里已经不是等热闹看的地方,哗地一声,激流涌退,奔走逃难!
有人忙,有人不忙。
不忙的人好数,就四个。
韩朗,华容,林落音与扔尸上台的流年。
流年持沾血的剑,边走向林落音,边抬臂抹额角,渐渐干涸的血渍,得意地喃喃,“我不会那么差劲,被同一伙偷袭两次。”雪耻居然那么轻而易举。
“我只拿韩朗一个,与他人无关,别多事!”林落音凛然道,有意无意地扫了台下的华容。
流年不理,一跃上台,“话说,我平生最讨厌——拿枪的!”
“的”字落地,流年已经撩剑猛袭,锋快如流星!
林落音横枪挑开,避闪得游刃有余。
不远处,韩朗冷然揉着太阳穴,单从作战经验比较,流年太嫩了,更何况对方是林将军,必输无疑。
想到这层,他霍地勾起笑容,手肘推张嘴改看武戏的华总受,“东窗事发,我是欺君之罪。你现在开溜,还来得及。”
华容眼眨也不眨地看台上,忽然拽韩朗,韩朗注意力回到对打的那两位。
流年已经挂彩,右肩裂开一道血口。
韩朗人靠后而坐,坦然命令道,“流年下来,带着华容离开,这里交与我处理。”
已经杀红眼流年哪里肯依循,那厢跳脚急叫。
“再耍脾气,给我滚回你爹那里去!”韩朗冷冷拂袖而起。
命令就是命令,不会再有任何一条批注。
瞎子都看出,林落音给了机会。这个机会自然不包括,韩朗本人。
看主子跃跃欲试,胸有成竹的样子,流年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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