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押之物必定非同小可,萧倬凡暗吸一口冷气,当下不再多言,寒暄几句各归各位。
莫如依旧捧着酒壶站立着,一脸恭敬微垂着头,模样看上去既可怜又委屈。
萧倬凡不禁好笑,板着脸问:“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声音不大,却刚好让十来桌人听个模模糊糊,一些食客纷纷停下筷箸,瞧热闹般投来好奇的目光。
莫如目光一凛,老爹你什么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审我?蹙着眉头轻声道:“爹——”
莫如倒不是惧怕在这些陌生人面前被父亲教训几句甚至挨上几巴掌的难堪;他担心的是,在不远的地方正荫蔽着若干训练有素的庄内高手,这些铁血汉子可不会在乎萧倬凡和莫如是什么关系,他们接受的命令是:谁敢对公子不利,杀无赦!
“什么啊,听不清楚,错哪儿了?”萧倬凡故意提高声音。
这是有意刁难啊,莫如抿着唇盘算着,自己若不低头恐怕父亲脸上挂不住;但当众认错倘被父亲不依不饶的责罚,又恐怕那帮没脑子的冲出来刀兵相见。两难之下莫如压低声音道:“求爹爹给儿子点面子,回客栈莫如任凭发落,求您了。”见父亲盯着自己的衣袖恍然大悟,忙将私藏的两只馒头招供了出来。
嚯,还两个呢,萧倬凡瞟了瞟一脸尴尬的莫如,真有人心疼你啊,正待发作,只觉得桌下被人踢了一脚,丁义呵呵笑着说:
“老爷,吃饭吧,吃了饭还要赶路呢。”
萧倬凡本意不过想警告莫如不可太过骄奢,顺便熟人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教子有方”罢了,有坡自然就下驴了。
“坐下吃饭吧。”
莫如长吁一口气,再也顾不得板凳桌子干净与否,赶忙坐下,揉了揉酸胀发麻的腿。
旁人等了半天的好戏也没开场,悻悻得扭回头继续吃饭。
突然,不知何处起火,一团浓烟腾然生起,茅草屋内外顿时笼罩在黑烟之内,伸手不见五指,食客们还来不及跑出几步就因吸入肺中的黑烟纷纷倒下。
一盏茶时间后黑烟渐渐散去,一些身强力壮的人渐渐清醒,惊恐得从桌下探出头来,只见满地死尸,血肉横飞,吓得连滚带爬往外走。
他们匆忙离去中仿佛看见刚才还被父亲训斥得抬不起头的少年单膝点地,一手扶着已经奄奄一息浑身是血的王总镖头,面色水一般沉静
莫如将手按在王飞虎前胸将一股纯厚的内心送入,延续着一世豪杰的最后一点生命。王飞虎胸前被砍了一刀,整个后背被平平削去,那个紧紧捆扎的包裹也不见了,苍白的脸在内力催动下稍稍有了些颜色,他张了张干涸的嘴唇,惊讶而疑惑得看着莫如:
面前这个看似青涩的少年竟然在举手投足间杀了十个高手,而任何一个高手都足以在三招内将王飞虎置于死地。这个少年究竟是谁?他是怎么杀的人?王飞虎根本没有看见他出招,也根本不可能看清,少年杀人时一如恭立在父亲身后时的平静温和,除了因内力激荡而鼓动生风的衣袖
“王总镖头”萧倬凡走上前,他看了莫如一眼,莫如轻轻摇头,失血过多,救不活的。
“包裹里究竟是什么?”一个驰骋江湖几十年的英雄竟然就此陨落,萧倬凡不禁唏嘘,既知王飞虎生命无多,不如直截了当问明,对方不惜以十条高手性命为代价也要抢走的包裹里究竟装着怎样的秘密。
王飞虎看着莫如,又看看萧知府,苦笑两声,不能说,这是镖局规矩。
萧倬凡一字一句道“这些人既然能为了包裹杀你,就能杀你全家灭口,如果你不想王家被斩尽杀绝的话,告诉我包裹里是什么,我一定护得你家人周全。”
萧知府一向言出必行,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个武功深不可测的儿子,王飞虎相信只要萧倬凡答应他的家人就有救了,权衡之下不禁老泪纵横,一生的信誉竟毁于最后一刻:
“是,地图。”
“什么地图?”
“云南萧家” 他抖着手摸着那杆陪伴了他一辈子的银枪,
萧倬凡浑身一颤:“什么!”
“谁?谁让你送的?哪里来的图?送到哪里去?”萧倬凡一把扶起王飞虎,发疯似得摇着。
可是王总镖头却睁着眼,永远说不出话了。
人群散尽,只留下一地血迹和尸体,山背后忽然款款走出一个蒙着白色面纱的女子,在一地血腥的诡异中毫无惧色,仿佛闲庭信步一般缓缓走过。一个仍未死透的镖师扬起头伸出了手正欲呼救,那女人走到他身前抬起柔软的绣花鞋踩在咽喉处,一身清脆的“咔嚓”声后,那人颈骨粉碎睁着惊恐的眼睛魂飞魄散。女人在死人堆转了一圈,终于发现王飞虎手中死死攥着的那杆银枪,拧开枪杆,倒出一个羊皮卷轴,突然仰天大笑:
“萧毅,我等这天很久了!”
江湖宿怨
初冬季节黄河以北大都一片肃杀,树木凋敝,可河间府却有一处山庄位于山麓之南,地下有温泉潺潺流过,主人引温泉之水入得庄内,为此一年四季林木繁茂,鸟语花香,置身庄内仿佛身处江南,小桥流水、牧童横笛。这个很会享受生活得庄主复姓独孤,乃是武林四大家族之一。
独孤翀天是独孤家的现任掌门,此刻他正焦急得在自家花厅之上来回踱着步,大声嚷嚷:
“都两个时辰了,唐家那娘们怎么还不回来,别是出了什么意外。”
一个面如冠玉、手执折扇的中年人不急不慢得放下茶碗:
“翀天兄稍安勿躁,唐大娘什么时候失手过?再等一下。”
“慕容惊涛,你他娘的少说风凉话,若不是你拦着,老子在京城早就把那图抢回来了,还用等到现在?”独孤愤愤得一掌拍在案桌上,“哼,现在倒好,消息四散,多少双眼睛盯上图纸,别说那些与萧毅有宿怨的,就连那些江湖名门正派也是虎视眈眈,恐怕夺得了图、也难保全。”
正说话间,门人来报:“唐大娘回来了。”
一阵香风飘过,一个弱不禁风般的女子缓缓走来,轻轻扯下那幅白色面纱,面纱下是张精美绝伦的面容,只是眼角额头印上了些许岁月的痕迹。
唐月甜腻得笑着:“让两位掌门久等了,真是小妹的罪过。”那勾魂的笑让独孤一阵心慌意乱。
唐月郑重得将羊皮卷放置在几案上,简单叙述了取图的经过。
“看来某些人等不及了,居然派了十几个一流高手同时埋伏那个镖师。”唐月一直守侯在酒馆茅屋之后,对发生的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
“唐大娘真不愧是唐门最聪明的人,我们不但取走了真图,还有人作了替罪羊,好个一箭双雕之计。”独孤赞道,望着唐月娇美的面容,不由得伸手想去摸唐月滑嫩的玉手。
唐月毫不躲避,只冷冷一笑:“唐家人全身都有毒,不信你就试试。”
独孤顿时清醒,一身冷汗。
慕容潇洒得立起身,摇着扇子走到几案前,准备去拆羊皮卷,却被一道劲风逼退一步。
“不许碰!”独孤翀天拦在慕容身前。
慕容略微尴尬得笑笑,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
“说实话,我很怀疑这幅图的真实性,诸位难道对萧家地图突现江湖不感到意外吗?”慕容退回座位,讲话依旧不紧不慢。
“这有什么奇怪的?萧怪物脾气古怪又规矩森严,仇家又多,天晓得谁挑唆了萧家子弟绘了这幅图。”
慕容冷峻得摇了摇头,“你太不了解萧家子弟了,试想这几十年来,可曾有过任何一个萧家子弟背叛萧毅的!”
一句话,所有人都沉默了。
是啊,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任何一个萧氏子弟甚至家人背叛过萧毅,无论是严刑逼供、名利相诱甚至是美色当前,那些看上去平凡朴实的萧家人永远只有一个选择——为保护萧毅而牺牲自己。
“那个,萧家的老二不是背叛萧毅了吗?”独孤沉默一阵突然想起一个人。
一直没有说话的唐月淡淡道:“萧老二被萧毅逐出家门,不是因为他背叛萧毅,而是为了一个女人。”唐月是崇敬萧倬凡的,因为她曾经深爱的男人根本不敢在萧毅面前说半个“不”字。
“萧老二这些年平平淡淡混在官场上,你以为他与萧毅真的老死不相往来了吗?凭他一身武功混个王爷都绰绰有余,他何必当个吃力不讨好的知府”
“你是说?”
“他一直在暗中为萧毅做事,据我所知这些年他利用职权不但帮萧毅疏通了一条经商之路,还避免了两次涉及萧家领地的战争。萧毅不见得肯领这个情,但萧老二绝对忠心耿耿,毫无异志。”
又是一阵沉默。
“说道萧老二,我今天见到他了,一身便装,也出现在酒家;对了,他身边有个武功极强的少年,不知什么来头。”唐月打破了沉默。
“哦,说来听听。”慕容和萧倬凡本是儿女亲家,十多年前却遭萧家退亲,他的女儿为此蒙羞自尽,两家结下深仇大恨。然而,报仇不过借口罢了,慕容家的人向来心怀大志且冷血无情,他想将女儿嫁入萧家和参加这个联盟的目的都一样,无非是找到萧家宅子下那条通往金矿的密道。
“烟雾中我看不太清,但那夺图的十几个人除了一个拿着包裹脱身之外,其余人都死了,眨眼间都死了。”唐月想起那一瞬的惊心动魄,竟莫名有些战栗。
“你能肯定是那个少年干的?”
“不能肯定,烟雾太大看不清楚,但烟渐渐散去的时候,立着的除了萧老二,只有那个少年,其他的人都倒下了。”
“如果你出手一招之内能解决几个呢?”独孤明显对高手更感兴趣。
“三个,不超过四个,如果我身边有足够多的独门暗器的话。”唐月掂量着回答。
独孤心中估算着,倘若唐月只能杀死三个,那自己也绝不会超过四个,换而言之,那个能同时杀了十个高手的人一定能杀了自己,而这个人却和萧家是一头的,想到这儿,独孤一阵心烦意乱。
“哦,”唐月突然莫名其妙朝独孤笑笑:“你那宝贝女儿好像对那个少年很有意思哦。”
“什么!”独孤一掌又拍在几案上,印出一个深深的掌印,他们独孤家这一代人丁稀少,他只有一个独生女儿从小视若掌上明珠,怎能容许宝贝女儿喜欢个不明来历的人,正待追问详情却听慕容突然插口沉声问道:
“你说,那少年武功奇高,一招杀了十个高手?”
“没错。”
“你说有一个人背着包裹走脱了。”
“是啊。”
突然三人都同时意识到一个问题:
一个能在一招之内杀死十个高手的人定然能杀掉第十一个,但此人没有,他只杀了十个一无所有的人却单单放走了那个手拿包裹的人。
难得平静
夕阳西斜,小镇中人来人往,吆喝买卖、讨价还价,热闹非凡,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过着简单而平静的生活。
坐在小镇酒楼靠窗的桌前,萧倬凡一行四人仿佛全然忘记了白天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一幕。眼前的食客们猜拳谈天,闲话家常,一派温馨;什么江湖仇杀、血腥死人,不过是说书人的故事罢了。
萧倬凡从窗户望去,楼下两个男孩子正拿着竹棍打打杀杀,大的说:“看我的少林棍法天下无敌!”小的毫不示弱“少林棍法算个屁,我的杨家枪法才是天下第一”正挥舞间男孩们的娘来到跟前,一把抢下两人手里的竹棍,冲着老大屁股抽了两下“别闹了,怎么带的弟弟,舞枪弄棒的戳着怎么办?”推推桑桑把两个孩子拉回家吃饭去了。一句话触动了萧倬凡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对大哥和父亲的思念如潮水般翻涌,而同一瞬间他解开了一个多年的心结,原来父亲一直都是偏爱自己的,他和大哥不管谁犯了错,爹爹严厉的板子永远先打在大哥身上。。。。。。
莫如见父亲呆望着窗外,默默起身将父亲面前已经冷却的茶水倒了,换了一杯热茶双手奉上:“爹”。倬凡回过神,原来过去这么多年了,自己儿子都已经长大了。
莫如又提起茶壶给丁义倒了一杯茶,恭敬得双手递过“丁伯”,慌得丁义忙站起身,摆着手不敢去接,“少爷,使不得”。莫如轻轻将丁义按在椅子上,笑道“当然使得。”。丁义愣愣得瞧着莫如,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怎么也无法相信面前这个温文尔雅、经常被老爷家法折腾得死去活来的小少爷居然是这么个狠角,面冷心硬,出手无情,诛杀十人连眼都没眨一下。丁义也终于明白了老爷说的那句“他手下从来不留活口”是什么意思。
小雨无辜得盯着满桌香味四溢的菜直咽口水。公子不动筷子他也不敢动,而公子却一点要开动的意思都没有。小雨心下嘀咕:敢情你是不饿,中午我的馒头都省给你吃了。
萧倬凡看着小雨一脸郁闷的瞧着一桌子菜,呵呵笑了:“来,都吃饭吧,累了一天了。”见大家埋头吃饭,倬凡却怅然得放下筷子,“你们继续吃,我出去走走。”行至门口回过头意味深长得看了莫如一眼。
莫如忙起身离座,刚走出几步想起什么又折返回来,从包裹中摸出马鞭缠了几圈握在手上,小雨惊慌得托住公子的手,饶是他再迟钝,也知道公子此时拿鞭子要做什么了。“放手”莫如狠狠瞪了小雨一眼,小雨哆嗦着放开手,眼中一片潮湿,眼巴巴看着公子抄起马鞭掖在身后跟了出去。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小镇的石板路上,一路上默默无言,夕阳照在倬凡脸上,身后拖出长长的恢宏的影子,莫如忽然觉得父亲的背影好高大,感觉好踏实,很多年没有过这种安全感了,他真的很想就这样跟在父亲身后,一直走下去。
镇外的小河边空旷无人,河边浣洗的婆娘们都回家煮饭去了,静静的河岸只有水声潺潺流过,萧倬凡停下了脚步。
莫如咬了咬牙,撩衣跪倒,将马鞭高高托起,“烦劳爹爹教训!”
萧倬凡一愣,恍然想起白天两个馒头的事,这孩子倒还掂记着呢,紧锁的眉头不由一展,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将儿子拉起来,:
“这顿家法先记下,若让为父再看见你骄奢挑剔,一并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