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一转,向那些黑衣汉子斜瞟一眼:“我还没有回家,就已被人乱刀分尸了。”
洪凌波柳眉扬处,沉声道:“你要怎地?”
司空玄目光一转,垂首道:“我只望姑娘能将我轻功留下几分,让我能有活命之路。”
杨孤鸿长叹一声,忖道:“想不到世上竟有人将生命看得如此珍贵,甚至比自己的名誉、信用、自由的总和还要看得重些,唉——自古艰难唯一死,难怪那些抛头颅、洒热血,将自己生死生命置之度外的英雄豪杰,能够留传史册,名垂千古。”
一念至此,口转头去,不忍再见此人的丑态。
只听那洪凌波轻叱一声,道:“以你所做所为,让你一死,早已是便宜了你,你如此讨价还价,当真是——”
她话声未了,那边黑衣大汉群中已大步走出一个人来,洪凌波秋波一皱,轻叱道:“你是谁?难道你有什么话说么?”
那黑衣汉子抢前三步,躬身一揖,沉声道:“小的唐三,乃是蜀中唐门当今庄主的三传弟子——”
洪凌波口中“哼”了一声,心中却恍然而悟:“难怪这些人发放暗器的手法,都非庸手,原来他们竞都是名重武林已久,天下暗器名门的唐氏门人。”
却听这黑衣汉子唐三躬身又道:“姑娘要问什么话,小的都可以据实说出,但望姑娘将这无信无义的司空玄,带回蜀中——”
杨孤鸿突然接口道:“你先说出便是。”
他对司空玄心中恶感极深,是以此刻无殊已答应了这汉子的条件。
只听唐三躬身道:“这司空玄与敝门本无深交,数月之前,他忽然来到蜀中,并且带来一份秘图,说是得自赤练仙子之处,这份秘图便是冰魄银针的制造方法,当时敝掌门人不在蜀中,是由小人的三师祖接待于他——”
洪凌波接口道:“可就是那人称三手追魂的唐天宝?”
唐三颔首道:“敝门三师祖叔在江湖中本少走动,是以便被这厮花言巧语所惑,将这份秘图,交给敝门属下的暗器制造之七灵厂,限于五十天,制出三千枚冰魄银针来,敝门自三代弟子以下,无不日夜加工,四十五天之中,便已交卷”
杨孤鸿忍不住道:“难道你们所用的暗器都是自己门徒所制么?”
唐三愕了一愕,忖道:“此人武功之高,看来尤在师爷之上,怎地江湖阅历却如此之浅,蜀中唐门的毒药暗器名扬天下,世世代代,俱是唐门七灵厂所创,武林中大半知道,怎地他却不知呢?”
心中虽如此想,口中却仍恭身道:“正是,数百年来,据弟子所知,敝门七灵厂制作别门别派的暗器,此次尚属首创。”
他语声一顿,又道:“冰魄银针如期交卷之后,敝派掌门人也自天山赶了回来,这司空玄少不得又在敝派掌门人面前花言巧语一番,是以——”
杨孤鸿忍不住又自插口道:“贵派的掌门人又是谁呢?”
唐三又自一愣,面上似乎微微现出不悦之色,要知道,蜀中唐门,名扬天下,唐门三杰,更是天下皆闻,唐三见杨孤鸿竟不知道,抬目望了两望,面上仍然不敢现出不满,躬身道:“敝派掌门人江湖人称——”
洪凌波接口道:“三环套月压天下,满天花寸震乾坤,摘星射月无故神唐飞龙!”
唐三微微一笑,向洪凌波躬身一礼,接道:“敝派掌门人听了这司空玄话,在密室之中坐关三天,然后传令敝派三代弟子七十人,与弟子们和师伯师叔们七人,跟这司空玄一起到这小金山米,为的只是那三幅画卷中的名剑灵药而已。”
洪凌波微微一笑,道:“蜀中唐门,富可敌国,自然不会把金银珠宝看在眼里。”
杨孤鸿见洪凌波言语之中,对这蜀中唐门似是颇为推崇,心中不觉有些奇怪。
他却不知道蜀中唐门数百年来,在武林中的地位已是根深蒂固,比之少林、武当等名门大派,并不多让。
而且蜀中唐门门中虽也有些不贞弟子,为害江湖,但大体说来,却还不愧为武林正宗,是以武林中人对唐门中人,多有一些敬意。
却听洪凌波语声一顿,突又冷笑道:“只是摘星射月无敌手唐大侠,在江湖中享有侠名,而且素称铁面,此次怎么听起司空玄话来,这倒有些奇怪了。”
唐三面颊微红,垂首说道:“敝派掌门中事,小人们本不太十分清楚,但家师祖此次据说是另有深意——家师祖此次天山之行,大约是树下强敌,是以便希望能得到这些名剑灵药一一一”他语声突顿道:“小人们此次妄漏本门秘密,本已抱必死之心,只望姑娘知道了,不要再传言出去,小人便已感恩不尽了。”
洪凌波微微一笑,道:“你如此做法,不过就是想将这罪魁祸首司空玄,带回蜀中,这其中却又有什么原因呢?”
唐三钢牙一咬,恨声道:“这司空玄一到此间,居然又以花言巧语将弟子们这七位师叔诱惑,在临安城中,先请敝门两位女师叔,分头向红中快刀两派发下柬帖,使得他们心中惶然,猜疑不安,又乘黑夜之中,命弟子们将红中会众一网打尽,然后又命弟子们潜伏于路边店捕之中,施用冰魄银针,偷袭快刀会众”杨孤鸿“呀”的一声,脱口道:“原来是他干的事!”
目光斜瞟洪凌波一眼,洪凌波只微微一笑,忽又叹道:“原来此事其中竟有这么多的曲折,先前我还以为”
突然大喝一声:“哪里去!”
只见司空玄身形在地上连滚数滚,一跃而起,亡命奔去。
洪凌波大喝一声,身形已掠出三丈,纤足微点,倏然一个起落,纤掌扬处,三点乌团脱手而出,只听司空玄惨叫一声,砰然落在地上,身形又绕了几处,便已翁然不动。
杨孤鸿随后掠来,沉声道:“这厮是不是死了?”
洪凌波冷笑一声,道:“让他这样死掉了,岂非太便宜了他。”
将司空玄又自提了回来,往唐三面上一抛,唐三俯身望处,只见这好狡凶猾的汉子此刻动也不动地伏在地上,虽似已死去,但仔细一看,他背后项上大椎下数第十四节两旁各开三寸处的左右志堂大穴外,尚露半枚冰魄银针并未深入,显见只是穴道被点,并未致命。
这种手法认穴之准尚在其次,劲力拿捏得恰到好处,却当真是骇人听闻,唐三目光望处,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他本是暗器名门之徒,但此刻见了这种手法,心中仍为之骇然,呆呆地愣了半晌,呐呐道:“小人们在暗中偷袭快刀会众之际,所发暗器,大半被人击落,是以炔刀会众,才能逃脱大半生命,其时小人们就在暗中骇异,不知是谁的暗器手法竟是那般惊人,此刻想来,想必就是姑娘。”
洪凌波微微一笑,道:“那时我也在奇怪,伏在暗中施放的暗器,怎地那般霸道,我先还以为只是铁蒺藜、梅花针一类的暗器,又以为是那绝情谷主公孙止,或是花郎陈三等人,躲在暗中捣乱,本想查个清楚——”
她微笑一下,向杨孤鸿轻瞟一眼:“但后来被你一追,再查也查不出了,却万万想不到暗中偷袭之人,竟是唐门弟子,更想不到那些暗器,居然是冰魄银针”
第24章洪凌波的温柔
杨孤鸿此刻心中已尽恍然,忖道:“难怪她说暗器她虽发过,却仅是救人而已,唉——我真的险些错怪了她,看来江湖诡橘,的确是令人难以猜测。”
向洪凌波微微一笑,这一笑之中,惭愧、抱歉之意兼而有之。
洪凌波忍不住娇笑一下,垂下头去,心中大是安慰。
杨孤鸿突又恨声道:“想不到这司空玄如此歹毒,那小刀会的门人,与他素无冤仇,他何昔下此毒手!”
唐三沉声说道:“这厮如此阳做法,一来,是想以此扰乱武林中人的耳目,使得天下大乱,他却乘乱取利;再来他又想嫁祸于赤练仙子,让武林中人以为这些事都是赤练仙子所做:三来他与快刀丁七,以及红巾三杰都结有梁子,他此举自是乘机复仇;四来他如此一做,却又使得敝门无形中结下许多仇家,如果他一说出来,势必要引起轩然大波,他便可以此来挟胁敝门,说不定他以后还要再挑拨与快刀、红巾两会有交情的武林豪士到蜀中来向敝门寻仇;五来他自然是以此消除异己,增植自己势力;六来闻道他在江湖中要另外再起门户,江湖中几个新起的门派被他完全消灭之后,他如有什么举动,自然事半功倍——”
他滔滔不绝,一口气说到这里,缓声稍顿一下,道:“总之此人之奸狡,实在是罪无可恕,小人虽早已对这厮痛恨入骨,但怎奈小人的师叔却对他十分信任,是以小人,人轻言微,自也无可奈何,此刻他被两位擒住,又想出卖敝门,不但小人听到,那边还有数十个证人!是以小人才不顾自身安危,将这厮计谋揭穿,擒回蜀中,交到掌门人面前,正以家法,让这厮也知道反复无义、奸狡凶猾之人,该有什么下场。”
说到这里,他突然仰天长叹一声,道:“只是小人此刻却也泄出本门秘密,虽然此举是为了本门着想,但只怕——唉。”
又自叹一声,倏然顿住语声。
杨孤鸿皱眉道:“你那七位师叔呢,怎么未见同来?”
唐三恨声道:“这自然又是这厮所弄的花样!他将小人们乘黑夜之中由一条秘道,悄悄带到这里来,装在木棺之中,却让小人们的七位师叔,翌日和武林豪士一起赴约,等到翌日晚间,那时这‘小金大会’必然已告结束,胜负已可分出,再经这条山道出去的,必定是经过一番苦关之后得胜的高手,这厮便叫小人们即时突然自棺中施放暗器,又让小人们的七位师叔在外相应。里应外合,一举奏功。”
杨孤鸿心头一凉,暗忖:“黑晚之中,骤遇此变,纵然身手绝顶,只怕也难逃出毒手,唉——此人怎地如此狠毒,竟想将天下英豪一网打尽,只是他智者千虑,终有一失,却想不到我会误打误撞的将此好谋揭破,看来天网虽疏,却当真是疏而不潜心哩。”
目光一转,转向洪凌波,两人心意相仿,彼此心中俱都不禁为之感慨不已。
只见唐三肃立半晌,恭声又道:“人们所知不言,所言不尽,两位如肯恕过小人们方才之过,小人立时便请告退,不但从此足迹绝不入小金方圆百里一步,便是小人们的师长,也必定永远感激两位的大德。”
他语声微顿,突然一挺胸膛,又道:“若是两位不愿恕却小人们之罪,小人们自知学艺不精,绝不是两位的放手,但凭两位处置,小人们绝不皱一皱眉头。”
这唐三武功虽不高,却精明干练,言语灵捷,而且江湖历练甚丰,此刻说起话来,当真是不卑不亢。
杨孤鸿、洪凌波目光一转,对望一眼,口中不言,心中却各自暗地寻思:“是放呢?还是不放?”
杨孤鸿暗叹一声,忖道:“这些汉子虽然俱是满手血迹,但他们却是奉命而行,只不过是别人的工具而已——”
他生性宽大,一念至此,不禁沉声道:“我与你们素无仇怨,你们方才虽然暗算于我,但”
洪凌波微微一笑:“日后若再有恶行——哼哼,我不说你们也该知道,我会不会再放过你们。”
杨孤鸿微微一笑,意颇称许,只见唐三口中诺诺连声,恭身行了一礼,俯身扛起司空玄,道:“不杀之恩,永铭心中。”
左手一挥,那数十个黑衣汉子一起奔了过来,齐地躬身一礼,这数十条汉子在这等情况之中,行走进退,仍然一丝不乱,而且绝无喧杂之声,杨孤鸿暗暗忖道:“如此看来,蜀中唐门,的确非是泛泛之辈。”
只见这数十个黑衣汉子,一个连着一个,鱼贯而行,行下山道,唐三突又转身奔回,掠至杨孤鸿身前,又自躬身一礼,道:“阁下侠心侠术,武功高绝武林,不知可否将侠名见告。”
杨孤鸿微微一笑,他素性淡泊,并无在武林中扬名立万之心,因而便顾左右而言他地笑道:“太阳——”
他本想说:“太阳好烈。”
哪知他方自说了“太阳”两字,洪凌波便已接口道:“他叫杨孤鸿。”
柳眉带笑,星眸流盼,神色之中,满是得意之情,显见是颇以有友如此而自傲。
唐三敬诺一声,恭声道:“原来阁下侠名太阳君子,唉——阁下如此为人,虽然是太阳命名,也不足以形容阁下仁义于万杨孤鸿愣了一愣,却见他又是转身而去,不禁苦笑道:”
太阳君子——看来此人竟敢给我按上一个如此古怪的名字。“洪凌波娇笑道:“这个名字不好么?”
杨孤鸿苦笑道:“我原先本在奇怪,武林豪士,大半有个名号,却不知这些名号是哪里来的,如今想来,大都是这样误打误撞得到的吧!”
洪凌波笑道:“这也未必见得,有些人的名号,的确是江湖中人公送的,武林中这贺号大典,本是十分隆重之事,譬如说那芜湖城中的仁义剑客云中程贺号之时,据说江南的武林豪士,在芜湖城中,曾摆酒七日,以表敬贺,有的人的名号,却是被人骂出来的——”
杨孤鸿微微一笑,本想说道:“想来赤练仙子两字,就是被人骂出来的了。”
但话到口边,又复忍住,只听洪凌波道:“还有些人的名号,却是自己往自己面上贴金,自己给自己取的什么大王,什么仙子,什么皇帝,大概其中十之八九,都是属于这一类的。”
杨孤鸿笑道:“妄窥帝号,聊以自娱,这些人倒也都天真得很。”
洪凌波笑道:“武林之中,为了名号所生的纠纷,自古以来,就不知有多少,昔年武当、少林两派,本来严禁门下弟子在武林中妄得名号,哪知当时武当、少林两派的掌门人,却都被江湖人起了个名号,于是他们这才知道,在江湖中能立下个‘万儿’,虽然不易,但一经立下,却根本不由自己做主,你不想叫这个名字,那可真比什么都难。”
杨孤鸿微一皱眉,笑道:“如果我不愿被人叫做太阳君子都不行么?”
洪凌波笑道:“那个自然,数十年前,点苍有位剑客,被人称做金鸡剑客,这大概他本是昆明人,江湖中人替他取的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