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闻言,赶忙小心的向帝王所居的内室探头,透过屏风,只隐隐能看见床上微躺着一人,心里却是更着急了:“师父,椒房殿椒房殿那边出事了”
此话一出,孙德海登时便愣了,一把捂住了小太监的嘴,直接就要往外拖,生怕里面的人听见,可他又哪里知道,自己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龙榻之上原本双目紧闭的男子,因这一声忽然睁开了眼睛,虽失了往日的清澈深邃却也仍旧让人不可直视。
孙德海想要将小太监拉出去问个明白,只还没走动,内室却已经响起了一道略微带着沙哑的声音:
“进来说。”
话音一落再也没了声息,但是,这简单的三个字也足够孙德海心里翻腾的了,即便有一百个不愿意,还是要照办。
祁铭琰仍旧靠在如意软枕上,闭着的眼目让人看不出情绪,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掌按在胸腔之上,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未知的痛苦,光洁的额头上是豆大的汗珠,本就白皙的面色此时在小太监看来却是苍白的有些吓人。
“皇上。”
“椒房殿里怎么了?”祁铭琰尽量控制着自己的音调,那声音是寂静的,只这寂静中隐藏的却是大浪之前的平静,凡是这宫里的亲信,谁人不知自己主子对椒房殿的那位主子有多上心?
“皇上”
“说。”
“沐容华,沐容华怕是要临盆了。”小太监知道瞒不住,也知道不该瞒着,只得老实将传来的消息告知帝王。却不曾想,他话音才落,那个原本还躺在榻上的男人竟然轰然起身,接着便是不绝的咳嗽:
“咳咳”
“皇上!”孙德海心里着急,赶忙一把扶住那个额角青筋浮起,眼目因为太过隐忍而布上一层血丝,闭住呼吸的男子:“皇上,别急,别急!”
祁铭琰只静坐着不理,努力适应着周身上那席卷而来的剧痛:“好好才八个多月,如何就要生了,胡扯!咳咳”
“沐主子是被撞上了,负责调理主子身子的周太医说是,说是有早产的征兆。”
“撞上?!”祁铭琰一听这两字还哪里能坐下去,一个起身就要出去,满脑子还如何有理智的影子,只全是沐清漓痛苦的神色。
孙德海不敢太过用力真伸手去抓自己的主子,可又不得不拦着,一时只能以下犯上以身挡住了帝王的去路:
“皇上,奴才不拦您,但是稍等,稍等一会儿,您先歇着,在奴才准备轿辇的空当好好把身子状况调理一下,不然即便您过去了也是要出事的!这个时候还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瞪着,准备找事端,您要是出了差池,别说沐容华,就是您自己也危险了!”
祁铭琰心中焦急,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孙德海所说的事实,他不能有事,他的清漓还需要他去保护,现在还有太多人的眼睛盯着,一步错,只是一步错,便会是满盘输。
凝重却又不失有序的椒房殿里,此时正来来回回不停穿梭捧着热水进出的宫人,前脚进去才是干净的净水,出来却已经是变成了血色的污水。让看着的每个人都是心惊肉跳,尤其是那尾随而来的庄妃一众,心里还哪里能定下分毫。
周明媛知道,只要只要里面的人出了丝毫的差错,即便是乌氏,即便是太后也保不住她,更何况那太后那乌氏因何要保她?
祁铭琰到的时候因为仓促,所以正好迎面撞上一个端着血水而出的宫女,若不是那宫女反应快以及孙德海护的及时,这一盆血水却也真真洒在他的身上。
“皇皇上!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宫人的连胜求饶,顿时让椒房殿内的众人皆愣,令人颤栗的冷空气也随之无限扩张。
“皇上万福!”齐声的问安,却如何也抵不过那一盆血水的震撼,祁铭琰只觉着自己的一颗心脏瞬间便又是一阵疼痛,紧紧地的缩在了一起,仿佛被人狠狠的刺了一刀,那些血,都是清漓的,她的清漓的
“皇上。”孙德海知道自己主子的心思,也知道他现在的身子,只不易察觉的扶住了身边怔住的帝王,可不曾想,那人在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情竟然就是面色吓人的行到了周明媛的身前,不由分说便是响亮的一巴掌:
“如果沐容华有事,你也就到今日罢了。”说着不再理会任何人的反应,径直要进内室。本就乱作一团的助产嬷嬷怎会想到皇上亲临,只惶恐不安:
“皇上您不能进去,污了圣颜,不合祖制啊!”
早便闻讯赶来的施偌听了这话,只觉着火气顿生,这都是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管祖制:“嬷嬷有这时间赶紧照管沐容华才是!若沐姐姐出了什么事,有谁能好过了去!”
“啊” 沐清漓只觉着腹中急痛欲裂,似要迸开一般。来自本能的呻吟从口溢出,祁铭琰自知她是什么性子,不到痛极那样坚韧的人儿,怎会这般。
还哪里有任何心绪理会,只挥手推来了挡着他的宫人,几个箭步来到了床榻前满额汗水的女子身边,一把抓住了她冰凉的手掌。
“清漓清漓!”他从不曾知道,她会这样的痛苦,整个心整个身无不被眼前的一切桎梏,惶恐,不安,焦躁
“皇上!”抱琴惊诧的望着那个紧紧抓着自己小姐手掌的帝王,没想到皇上会亲自进来,看着他满色上最真实的表情,那下意识里最真的反应,心神不觉一晃,只又能说什么?
“啊!”
“主子,用力,用力啊!”
急剧的疼痛,让沐清漓只能下意识的紧紧抓着手中一切能握住的东西,用力再用力,意识里只有无尽的疼痛,那样痛,痛得几乎蒙住了呼吸,仿佛刀绞一般,苦索在她的肠中抽刺。
身下是粘稠的潮湿,仿佛有无数的洪流在她的体内奔腾,骨节一节一节地裂开了,是谁的哭声,又是谁在她耳边不停的喊着她的名字?那么痛苦,搅乱了她的心,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要撕裂了一般,几乎能听到咯吱碎裂的声音,有什么在身体里萌发着想要突越。
沐清漓只觉着自己全部的意识都在渐渐抽离,疼的不能呼吸,可还是有无数人的声音催促着她“用力!用力!”
她挣扎,仿佛要将满口的牙齿皆咬碎了,可她又知道自己不能这样,有人将什么放在了她的口边,喊着她:
“清漓,咬住,咬住!不可以伤着自己,不能咬着自己!”
是啊,不能咬到自己,几乎是本能的她咬住了那个放在自己口边的东西,用力再用力,有腥甜的味道,她想要使力,但身体却怎么也无法听话,孩子,她绝不能让自己的孩子有丝毫的危险。
焦躁伴随着无尽的疼痛,但是,就在这样的时候,身体里却似乎突然流入了一股温和的气流,那气流让她找到了自己迷失的力量,借着这个力量她终于将身体内那个仿佛要撕裂她的东西逼出,可也因此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似乎有巨大的喜悦环绕在周遭,婴儿响亮的啼哭和欢悦的笑声,沐清漓分不清楚只疲惫地坠入黑沉沉的梦里,无力再睁开眼睛。
那是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有无尽的往事,纷至沓来,琐碎而清晰。梦得那么长,那么多的事,从宜堂院的初遇,到静默中的疼惜,再到后来的进宫为后,再到那人的离去,最后她还是又回到了载着她全部幸福的皇宫,只天下变了,她成了别人的妾
作者有话要说:
☆、表面的平静
待沐清漓睁开眼,已是光明的白日里,抱琴含喜含悲迎了上来,切切道:“小姐,是皇子,真的是皇子,很漂亮的皇子!”
沐清漓只觉着迷惘,满头思绪纷乱的找不到一个源头。
幽竹的声音又在一旁响起:“小姐可吓死奴婢了,您都昏睡了一天一夜了,生个孩子怎么可以那么辛苦,我定不要生,日后定不要生孩子!”
沐清漓只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肚子,但是肚子是平坦的,她顿时吓的要跳起来,曾经的曾经也是这样梦里,她醒过来,可她的孩子却已经不在人世!
只觉着惊涛骇浪一起袭来,沐清漓几乎要哭出来,应秋立时明白了分毫,忙抱了孩子到她面前道:“主子别急,皇子在这里呢,皇子平安,平平安安!”
伸手接过襁褓中的婴孩,虽身上无力,却还是不愿撒手,沐清漓不知道自己是个怎样的情思,小小的,一切都是那么小小的,孩子,这就是她的孩子,那个九月怀胎生下的孩子。
眼泪怎的也忍不住还是滑了下来,自此,再也不孤单了,在这个世界上她沐清漓再也不是一个人,她的肩膀上担起了一个生命,她真真正正成了一个母亲。
抱琴幽竹见她这样,心里也是一阵酸涩,应秋试泪含笑:“主子,才生产不能这样落泪,伤着身子。”顺手接了孩子交给了奶娘,扶着她歪躺着,幽竹也赶忙将早便备好始终热着的燕窝粥端到了过来:
“小姐,我知道辛苦,但多少吃些,周太医说您的身子很虚,要好生的养着,您是不知道,您当时有多危险!要不是皇上”话音一出,幽竹就有一种要抽自己的冲动,果然抱琴那一双杏仁般的眼目直直的落在了她的身上,连带的应秋也是面有难色,自己的小姐就更别说了,可话已经出来了,再收回却已经是不能的,只悻悻的将银质的碗勺递到了主子的身前。
沐清漓却不是傻的,一般人都这样,那必定不会简单了去:“有什么是我不知道?”
“没有没有什么,就是我瞎咋呼,小姐您生产时差点昏迷过去,要不是皇上一直喊您,您就有危险了。”
沐清漓只觉着不会那么简单,可虽然当时意识不清楚,她却也是知道的,有一个人是一直在她的耳边唤着她,一直,一直思及此目光不禁落在了自己的右手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凉。
下意识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望了望窗子外的大好阳光,心中流转的却是一问:那人因何没有来?
因为身子虚,喝了燕窝粥后沐清漓便又睡了,许是粥里放了安神的东西,所以她睡的分外沉。
再见着祁铭琰的时候已是烛火照明的时分,他仍旧握着她的手,看到她睁眼嘴角瞬间扬起了笑意,淡而雅,可那里是满满的幸福欢喜:“清漓”
清漓,他总是这样的唤着她,像一阵风,像一股流淌在山涧的水流,温和柔软却又让人说不出的——悲伤?她不知道这感觉是从什么时候升起的,找不到答案。
“什么时辰了?”
“亥时,饿了吗?”说着,祁铭琰顺手将她略微扶起,放好靠垫,端起了床边小几上的银质雕花碗,均匀的搅拌着,而后细心的掏起一勺米粥轻轻吹气,递在了女子的唇边,意思再明白不过。
沐清漓不觉有些微愣,心里顿时撩起一丝波浪,不自觉收了眼目掩饰:“我自己来。”
“让朕喂你。”祁铭琰仍旧坚持。
无奈只能张口吃了,入口的微甜温热适中,一勺又一勺滑进食道可其中的情意却是有谁知?
说是吃,沐清漓也并没有用多少,小半碗下肚硬是怎么也不想再要,伸手推了男人扔自递过来的米粥:“已经够了,吃不下了。”
祁铭琰也不勉强,笑着收了。沐清漓反而有些窘迫,看着近在身前的男子,一颗心就是无法安定。
“皇上,时候也不早了,椒房殿不方便你留夜,明还要上早朝”
“你在推朕走?”祁铭琰见沐清漓不看自己星眸闪动,但面色上并没有不悦,或者说,在这人的脸上她其实很少会看到不悦。
“朕再待一会儿便走。”沐清漓抬头愣愣的看着为低头为她整理被子的男子心里一时不是滋味。
“皇上”一直在门外守着的抱琴见身着常服的帝王出了内室,略微一愣,她原以为他今夜不会走的。
“好生照顾你家小姐。”语落自是不再停留向外走去,那一袭在烛火下也依旧俊逸非凡的身影搅扰的却也是一刻平静的心海。
抱琴只愣愣的看着那个身影走出暖阁,再离开逸轩堂然后再也不见,心中没来由的感受到了一丝空落。原本她是想问他身子如何,却又不知自己一个婢女应该如何开口?
自己小姐生产的时候她看的清楚,她从没见过一个男子那样的焦躁面色,他就那样紧紧地抓着她小姐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唤着她的名字,她感受得到他的恐慌,他的真心。
他用自己的手臂让自己的小姐咬着,即便额角布满细汗却还是不吭一声,她亲眼看到他为自己的小姐输送了真气,她更亲眼看到从那人口中吐出的一口鲜血
她去扶他,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面色可以那么苍白,苍白的似乎没了生气,她更不知道原来他身上的体温竟然是那么冰寒,冷的就像一团冻结的冰。
可他却掩藏了这一切,只对她说:“当做没看见。”她要如何去看待这样的一个人?
缓步进了内室,见自家小姐已经睡去,心里却也不知道是愁还是
报仇?算计?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对还是错?老天又想要给出怎样的难题?她的小姐,虽然从不曾问,可她也看得明白啊,迷失的又何止是她一人,只开始了就回不去。
装点贵气奢华的相国府邸,书房内却是紧张的,一干幕僚皆是目视着主位上的中年男子不敢多言,为首的一人开口道:
“相爷,宫里那位已经诞下龙子,您当真要和圣上——联手?”
主位上的人眯了眼目:“何曾来的联手?不过是利用罢了,一个小皇帝总比一个老女人好对付,她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利用皇帝就能除掉我,想的到是简单了。”
“可是,相爷,依我看,那个病秧子的皇帝也不是那么简简单单啊”
“不简单又如何?老女人能利用本相就一样能利用,再则,孝谨皇帝最后又如何?本相不怕和他们玩。”
“只是相爷,那个小皇子日后怕是会成为障碍。”
“障碍?想杀皇上都有办法,何况一个孩子,现在首要是拉着皇帝把最碍眼的去掉,本相即便要这天下也要要的名正言顺,吩咐下去下面的人不要随便对那对好命的母子动手,日后那沐容华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好棋,指望田珞到不如指望她来压制皇后一族,本相自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