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们都只有十六岁,正是少年心性最耐不了静的时候,所以武林大会结束后,便以要分个胜负为由,结伴着闯荡江湖去了,却没想到,这一路游山玩水,纵情江湖,到后来,便有了感情。」
伊云似是陷入了回忆,目光怔怔落在远处不知道的哪一点上,声音轻而飘渺,淡淡的仿佛可以随风吹散。
若水静静听着,脑海中似乎也可以想像出十六岁的少年一起闯荡江湖的情景。
初生之犊不畏虎,他们当年一定一起风光快活过,所以才会在那些朝夕相处的时光中,对彼此产生了感情。
「我们这一闯便闯了八年,八年朝夕,都在一起,一路上我们结识了不少朋友,也参与了不少江湖恩怨,做了许多行侠仗义的好事,呵呵,席青那家伙最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所以这八年来,北席青南伊云的名号也越来越响,那年年初,他师父突然病重,把他召了回去,我们本来说好等到年中的武林盟主大会上再见,结果,那家伙一去不回,再也没来见我。」说到这里,伊云自嘲地笑了笑。
他低头看着手上的长笛,那笛子看上去已经颇旧了,尾部挂着一块小小的玉佩,玉佩上吊着的流苏都快秃了。
若水还是没接话,只一脸殷切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一开始以为他出了事,紧张地连夜赶到北方去找他,结果他好好地在家里,还跟我说以后都不想和我再见面了。从那以后,他真的再也没有出来跑过江湖,北席青的名号也就渐渐被人们淡忘了。
我不知他为何突然做了那样的决定,我很生气,骂了他一顿后回了家。那之后不久,我师父便因病去世了,我从小便是孤儿,是师父把我养大,所以在他去世之后,我突然觉得这世上再也没了我可以依靠的人。我很孤单,也很绝望,我又去找了席青一次,却没想到,他居然对我闭门不见。」
伊云低声说着,脸上随着回忆变换着表情,有失落、有难过、有释然,但最多的,还是浓到化不开的落寞。
若水觉得喉头有些干涩,本以为安慰的话很简单,可到此时再一思量,便觉得那些话似乎都不够分量,所以他只能静静看着伊云,但是即便如此,他依然能够感受到伊云的心情,心房隐隐作痛,那痛似也是从伊云那里传过来的。
「我在他家门口守了三日,他却始终不肯见我,我去找他本是想告诉他我对他的心意,我想和他在一起。但那三日,他却只给了我绝望,于是我又回来了,一路上失魂落魄,被人劫了银子,抢了兵器,只差没变成别人刀下的冤鬼。
后来到了兰庭,又阴差阳错地跑去了皇家猎场还掉下陷阱,幸好未明救了我,我在他宫中休养了近一个月,才重新恢复了精神。也许很多人都好奇为何我会退隐江湖,可其实,我当初显山露水,便只是因为一个席青而已。」
谈起那场情伤,伊云显得很疲惫,他说得颇慢,这样整个故事讲下来,时间已过了许久。
若水还维持着故事开始时的样子,两手撑在身后,姿态悠闲。
可他心中却并不悠闲,即便已经料到那是一段情伤,可他没有料到,居然是这么孤寂落寞让人绝望的故事。
「怎样,你是不是无话可说了?」伊云在片刻后深吸了口气,转头笑看着若水。
他的神色看起来没什么事,可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中,却终究夹杂着一丝孤独哀伤。
若水抿着唇,眨了下眼睛,坐直了身体后说:「不,我觉得席青是个混蛋。」
一语惊人,伊云微微睁大了眼睛,答不上话来。
若水看着伊云的惊讶,半晌后「噗哧」笑了起来,戏谑地说:「是不是在经历了这些事后,听到有人骂他混蛋,伊兄还是会觉得不爽?」
即便经历了这样的一场失意,对伊云来说,那个席青依然是不容许任何人去辱骂去责怪的。
伊云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的笑意似乎更深了。
若水又抬头看天,宽广的星空在铺满整片视野,遥远的星星一眨一眨的,似乎也在看着他们,听着伊云说的故事。
「伊兄,我只有一句话要对你说,人生不能总是逃避,有些事还是要靠自己去争取,你既然清楚的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就不要继续逃避了。」
这句话,若水说得颇为严肃,收起了戏谑和调侃,是真心实意的一种规劝,人生在世,想要的东西也许很多,但能如此执着的,却一定不多。
这话说出口之后,他才意识到其实那也是对自己的一种规劝,曾经,他又何尝不是为了逃避想与轩辕分道扬镳,若不是千医老者留下他,也许若干年后,他便也会同现在的伊云一般矛盾。
「其实,他只是不敢承认他的感情罢了,明日攻城成功之后,我再去找他,逃避了两年,我已给足了他思考的时间。」沉思了许久之后,伊云低头看着手上的长笛,淡淡开了口。
说完,他又将长笛举到口边吹了起来,笛声清明,带着他坚定的决心随风而去。
若水便借着月光,在那长笛的尾部,看到一个用小刀刻上去的「青」字。
他微微勾起嘴角笑了起来,欣慰地看着伊云。
月色下,放下了长久盘桓于心中的杂念,吹奏着不再破碎,动人优美的笛曲的伊云清俊非凡,简直让人不忍移开视线。
次日清晨,起床的号角声将休息了一夜的军士们催起,若水听到声音,慢慢睁开了眼睛。
昨夜和伊云聊得太晚,此时被号角吹醒,人还有些不清醒,他睁了睁眼又闭上,这样反复了几次,才终于能把眼睛彻底睁开。
入目的是金红色的帐顶,他看了好一会儿,转头看向身边不远处的床铺,轩辕却已经不在了。
床铺已经被叠起,轩辕的战甲也不在,想必是已经穿出去了。
坐起身拿过边上的外衣套上,他也将床铺迅速整理好,这才走出帅帐。
出了帐篷,发现天刚蒙蒙亮,远处的镜月城还有一半隐在黑暗中看不真切,灰色的天际正逐渐透出朦胧的金光。
近些的地方,西鎏军正将那造好的巨型弹弓往镜月城推去,灰蒙蒙的天色下,他们的行动并不易被发现。
镜月城城楼上的巡逻兵依旧只是来回走动巡逻,显然并未发现异样。
「君公子,您的早膳。」正看得出神,小黑拿着两个包子走了过来。
若水转头看向他,笑着点了点头,道:「昨日我带回来的伊公子,记得也给他送早膳过去。」
「嗯,我知道,殿下方才已经吩咐过了。」小黑挠了挠脑袋笑得调皮,说完转身便跑开了。
若水看着他的背影,失笑地摇了摇头,低头吃起包子来。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轩辕从远处走了过来,他今日披着银色的披风,和着银甲,将满身的王者霸气显得更加深刻。
此刻,从微薄的晨雾中逐渐接近的他面色清冷,冷峻的面容更仿佛是被巧夺天工的工匠精心打造过一般,便是在这样沉静的面容下,若水看出他已经彻底平心静气,并对即将开始的大战胸有成竹。
轩辕走到近处,黑色的长发发尾在风中轻轻扬起,深邃的双眸直直看着若水,「昨夜睡得可好?」
低沉却带着一丝温柔的嗓音透过风直直传入耳中,若水眨了眨眼睛,只觉脑中还时不时会冒出昨夜那些古怪的念头,便在心中酝酿了片刻,他勾起嘴角笑弯了眉眼,「挺好。」
闻言,轩辕微微颔首,转头朝镜月城望了一眼,凛凛目光中满是坚定,「等天一亮我们就进攻。」
「嗯。」沉声应了,若水也跟着朝镜月城看去。
那座仍被晨雾包围的鬼城仿若是隐在暗处蓄势待发的野兽,但即便如此,西鎏军奋进的脚步依然不会为其所阻。
天光一点点亮开,若水快速吃完包子,转身回帅帐里拿了蝉翼剑,便跟着轩辕一起骑马朝弹弓而去。
跑了几步,便看到傅老他们也正往弹弓赶,西鎏将士已经全部做好了准备,威严的行进声整齐地响起,铿锵有力,几乎撼动大地。
到了弹弓边,天色已经彻底亮了,金色的耀日从东方升起,西鎏的军号响彻了大地。
若水等人在弹弓边站定,彼此对视一眼后,便让身边协助的士兵将石块推上弹弓轨道。
第一块石,是伊云先投了出去。
只见那一人多高的石块在伊云内力和皮筋的助力下在空中滑出了一道宽广的弧线,直直砸上了镜月城上的巨弩。
只听镜月城上传来一阵木架倒塌声,随即若水和传老也紧跟着将石块投了出去。
便听到镜月城上不断传来木架的崩塌声和人的惨叫声,一时之间,巨弩和弓箭阵便被毁了大半。
西鎏进军的号角紧接着吹响,数万名西鎏士兵朝着镜月城冲了过去,玄色的战甲在阳光下仿若黑色的浪潮,在片刻之间便涌到了镜月城下。
隆隆的仿佛是大地在震动的响声让人震耳欲聋,轩辕骑在赤霞上开始率军往前狂奔,手中的宝剑高高举起,大吼一声:「西鎏的将士们,给我杀!」
金色的阳光照在他的剑尖反射出明亮的一点,西鎏的将士们追随着那一点奋勇冲杀。
镜月城的城墙上还有部分弓箭射出,若水和伊云两人看准方向,再度投出两块巨石,终于彻底将那城上的箭阵毁了个干净。
已经蜂拥至城门下的将士开始架起加长的云梯快速往上爬,黑色的潮水开始上涌,淹没向镜月城的城楼。
因箭阵被毁而方寸大乱的白弥军此时方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消极抵抗,他们试图将云梯推倒,却因为底下西鎏士兵死死压住而推不开。
若水一路踩着轻功掠到城下,直接足尖轻点跃上了云梯,一下子便跃过了一名正往上爬的士兵。
那士兵一愣,停下了动作抬头看他,却只见若水一身白衣在风中扬起,两、三个纵身,人便上了城楼。
蝉翼剑一出,上头顿时不断传来惨叫声,边上伊云和轩辕也已上了城楼,所到之处,鲜血共哀嚎齐放。
将城楼上的士兵全部收拾了之后,若水向城下一跃,踢开守门的白弥士兵,转身打开了城门。
等候在外的西鎏军顿时涌了进来,轩辕站在城楼上,望着底下偌大的镜月城和他手下势如破竹的军士,嘴角扬起了一丝几不可闻的弧度。
至此,为白弥坚持守门数十年的镜月城被西鎏大军彻底攻破。
「殿下,殷慕白不在,看来是先撤走了。」林祈也站在城楼上,将底下的战况收入眼中后转头对轩辕说道。
轩辕也已察觉到了这一点,微微颔首凝神答道:「镜月虽破,但是只要有殷慕白在,白弥便还能负隅顽抗。」
想来,殷慕白定是见巨弩和箭阵被毁,知道绝对无法再阻挡西鎏大军,便先撤离了镜月城。
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他不被俘,便还能在别的据点让轩辕和西鎏军头疼。
因为事先轩辕便对手下军士下过破城也不可扰民,白弥军亡只要愿降便不杀的命令,西鎏大军进驻镜月城便显得相当安静。
那些未能来得及撤逃的百姓原本以为会性命不保,却未料到,西鎏军不但对他们客客气气,还完全不限制他们的日常生活,只是在清点完人数之后便不再打扰。
当日,轩辕等人进驻了殷慕白的府邸,大军决定调整一日后继续南下。
是夜,轩辕与若水、伊云在院中对月饮酒谈天。
酒过三巡之后,伊云放下酒杯,对着轩辕笑道:「轩辕,恭喜你拿下这白弥鬼城,攻打白弥的第一步已经漂亮地踏出了。」
「全靠有你们帮忙。」轩辕轻合了下眼眸,语气淡漠,神色间却带着一丝难以压抑的感激和欣喜。
「若水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有他跟着你,这仗你会好打许多。」笑着看了若水一眼,伊云继续说着。
轩辕点了点头,侧目去看若水,深邃的双眸中带着欲说还休的情绪。
若水嘿嘿笑笑,刚想说什么,却听到伊云又低声开了口:「我想,我也该告辞了。」
即便已经知晓他会选择在这样的时机离开,真的听到他开了口,轩辕和若水还是觉得有些惊讶。
轩辕微微皱起了眉,思忖地看着伊云,淡淡地问:「你可还会回来?」
「现在不好说,不过若能回来,我一定会回来帮你。」
「一路顺风。」举起杯子,轩辕敬了伊云一杯,他知道伊云要去做的事是他犹豫了两年的事,所以无论战事多么紧张,他都不会挽留伊云。
边上若水也举起酒杯,望着伊云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伊兄,别的废话不多说了,只愿你早日达成心愿。」
伊云闻言嘴角浮起一丝笑容,没有接话,只是拿杯子去和他们碰杯,清脆的响声响起,一切尽在不言中。
当天夜里,伊云就走了,轩辕本要留他过夜,却被他婉言拒绝。
轩辕便和若水一起将他送到了镜月城城门口,望着他在夜色下绝尘而去的身姿,若水轻叹了口气。
轩辕却神色安然,遥望远方的目光沉静而坚定,深邃的双瞳似是比夜色还要深,却又透着明亮清澈,如曙光般的光芒,「他们的事迹我以前也曾听过,那席青,不可能对伊云无情。」
「嗯,只是这感情毕竟超越寻常伦理,要承认却需要勇气。」
转身往城内走,若水仍然面带感慨,这世上的人终究大多都是凡夫俗子,即便是席青这样身怀绝技的人,也有他无法难以跨越的鸿沟吧。
身后,轩辕若有所思地看着夜色中已经完全化成一个小小白点的伊云,半晌后才转身跟上若水脚步。
「若你是伊云,你会如何做?」两人穿过城门,步入长街,轩辕突然这样问了一句,声音低沉,似是带着一丝试探。
若水转头看他一眼,看着他在夜色下明亮如星辰的狭长眼眸,许久后「噗」的笑了起来,「我说轩辕,你可不要诅咒我,我可不想遇到这样的事。」
轩辕却似乎很执着,不想放弃这个问题似的又说:「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若水作了个为难的表情,斜睨他道:「你便这么想知道我的答案?」
轩辕点头,面上的表情坚定得让若水有些无法理解,这家伙,莫非也是那种一条道走到黑,钻进牛角尖就出不来的人?
可虽然不解,若水还是认真地思考了轩辕的问题,随后耸了耸肩答道:「若我是伊云,恐怕做不到他那般洒脱。」
这般苦恋,这般痛苦,全要独自一人承受,在漫长的岁月中任那份噬骨蚀心的思念将自己吞没却完全无力抗拒。
这样沉重的感情,他也许会觉得无法承受。
轩辕一时之间没有接话,深邃眼眸中的光芒似乎变得黯淡了一些,其实究竟为什么会执着于这个问题,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