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足下功夫甚为厉害,前进后退根本看不到他脚步移动,仿佛是在飘一般。
身后未明冷眼看着他和那士兵缠在一处的背影,幽深漆黑的眸子里看不出丝毫情绪。
他并未下令让伍长等人帮忙,众人便也只能紧张地看着若水和那士兵打斗,手心渐渐都捏出了冷汗。
那士兵的武艺,尤在之前的刺客之上。
他并不使用兵器,一双手弯曲成爪状,招式奇特,虚虚实实让人摸不到重点,却招招直挖向对手眼、心、肺等要害之处。
此等拼命的打法,换了一般的对手上去,恐怕早已被他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却偏偏,若水的招式看似简单轻柔,却轻松地就将他的攻势全在无形中化去了,素手翩翩,白色的长衫在视野中闪出一片白花花的影子,如雪似花,灿若浮华。
几十招后,若水找着空档一掌实实地拍在了那士兵背上,顿时将他打得跌了出去。
那士兵正跌在未明脚下,被未明抬起一脚踩在了背上伤处,登时惨叫了一声。
「谁派你来的?」冰冷如千年寒冰的嗓音从未明的口中吐了出来,他漆黑的双目中已泛起了杀意,踏在那人背上的脚使了巧力,能使人痛到极致却不会伤及内脏。
那士兵趴在地上无法反抗,一张脸已经痛得惨白,几乎毫无人色,却仍倔强地不肯说半个字。
若水看着他,细长双眉慢慢蹙起,这人要是真的宁死不说,那他自然也无法为他求什么情了。
未明显然已失了耐心,一挥手抽出腰间长剑便架到了那人脖子上。
那剑在阳光下发出幽青色的寒光,振动间有低低的剑鸣声清啸过耳,剑柄尾处也挂着块玉佩,金色的线绳和流苏,与未明腰间那块似是一对。
好剑,若水不禁在心中叹道。
「你以为你不说,我便不知道你是那殷慕白派来的?这夏花凝,不也是他发明的么。」
唇边勾起冷笑,未明此刻的表情宛如地狱来的修罗。
那士兵一听殷慕白名号就抖了一下,只此一举,便让未明清楚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
殷慕白最初是白弥国的参军谋士,后来立下不少战功,荣升将军。
之前在西鎏和白弥几次交战中屡出奇招,是个兵法奇才,白弥若不是有他,恐怕早就被西鎏吞并。
而除了一肚子用兵神计,他还是个用毒高手。
以往各国与白弥国的战争中,没少着了他道后中毒惨死的军士,是以他被各国称为白弥鬼才,倒也并非浪得虚名。
而今他居然未等上战场,便使出这等暗杀的手段,可见白弥军的情况确实已到极限,恐怕再经不起西鎏大军的正面攻杀。
「回去告诉殷慕白,我等着在战场上会他。」收起长剑,未明一脚踢开那士兵,神情凛冽,宛如天降的战神。
庭院里种着枫树,满院的枫叶将视野染成枫红色,风吹过处,几片枫叶打着旋儿落了下来,有一片正落在未明银色的肩甲上,便好像是那处漫出了一片鲜血一般。
若水望着这光景,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心悸得厉害。
直到那士兵跌跌撞撞地离开,若水才又戏谑地开了口:「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大发善心,饶他不死。」
刚才见他长剑出鞘,还以为那士兵必死无疑,未明居然会放他一马,当真出人意料。
「你不想他死。」轻轻拂下肩上枫叶,未明淡淡开了口,很轻很淡的一句话,却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猛得划过若水脑海。
他居然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表现出来的心事,为何他会知道?
看着若水大睁的凤眸里满满的不可思议,未明唇角轻扬,隐约面露得意。
走到他身边,微低下头直视着那双仿佛可以将人魂魄吸走的凤眸,未明黑曜石般的双目中绽出自信的光芒。
「方才在牢房之中看到刺客尸体,你便已露出惋惜神色。」沉静的语气,却透着肯定。
「哎?那牢房如此之暗,你竟能看清?」挑眉,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是。」
「未明兄当真好眼力。」
若水弯起眉眼微笑,心中却有些无奈,看来这人当真对自己观察入微,果然还是担心自己与刺客是一路的吧。
未明知他心思,正要开口解释,庭院口却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对视着的两人均心头一悸,转头匆忙别开了视线。
院里的枫叶又飘下了不少,片片枫红飘入视野,带起些理不清也理不顺的纠缠。
「殿下,臣该死,居然救驾来迟。」来人穿着一身官服,走到未明面前便要下跪。
若水琢磨着他该就是这涧竹城的知府,看他对未明的态度,看来未明很可能是哪个王侯世家的少主。
只可惜,他对西鎏的王侯官员情况一无所知,不然倒是可以推测出未明的背景。
「程大人不用自责,此事与你无关。」
未明一挥手免了程大人的礼,待他站直身子后,指着身边的若水道:「这是君若水,我的朋友,这次的事多亏他出手相助,他从外省而来,还请程大人替我好好招待。」
「未明兄,你」若水闻言面露惊讶,挑眉看向未明,他这话的意思是承认自己了么?
「身为全军主帅,我不能在此久留,日后若有缘再见,定请君兄好好喝一杯。」
抱了抱拳,未明直视过来的目光清明澈净,那里面含带着的意思若水看见了,也明白了。
萍水相逢,他们却注定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自此一别,独木桥与阳关道,他们各走各路。
既然已经明白自己不是奸细,那么他留下的目的也就到此结束了。
「好,那若水在此预祝未明兄不日凯旋归来。」学着对方抱拳,若水勾起唇角露出招牌的狡黠笑容。
他想起早间在山河边他们的相遇,高山流水并非刻意,不过只是尘世间的瞬息万变而已。
未明走后,若水决定在程知府处滞留一日。
初入西鎏,他还有很多事要先打听一下,何况流云近日来也颇劳累,正好趁此机会让它好好休息一下。
正午,程知府与夫人在府中招待若水用膳,三个人围着张圆桌,桌上布了些精致的小菜,都是涧竹的特色,道道色香味俱全。
「君公子,程某先敬你一杯,感谢你替殿下挡下一箭,又协助他捉拿奸细。」举起白瓷酒杯,程知府朗声笑道。
他年过五十,却仍硬朗豪爽,笑起来更是慈眉善目。
若水也不推辞,端起酒杯谢过后便一饮而尽,「此次实属巧合,若水不敢居功,倒是程大人,若水初来西鎏,还有些事想向大人打听。」
「君公子但说无妨。」
「之前我路经须和国边境时,听闻西鎏靖元帝病重,可是事实?」
「哎,是啊,皇上龙体欠佳,已有些时日了。」
「那如今掌政的真是太子?」
「咦?」听到若水有此一问,程大人不禁奇怪地皱起了眉。
与边上的夫人对望一眼后,他拂了拂半长胡须,问:「君公子既是殿下朋友,竟然不知此事?」
「实不相瞒,我与未明兄也是今早刚认识。」无奈地摇了摇头,若水坦然一笑。
程大人便更为惊讶了,直把两只眼睛瞪成了铜铃大小,「这倒奇了,君公子莫非还不知道,殿下他便」
他话未说完,便被从前院传来的大喊声打断,「大人,大人,不好了!府衙牢房里多了具尸体啊!」
随着话音,跑进来的人正是若水之前见过的府衙大牢里的狱卒。
程大人一听霍地站起了身,脸色骤变,「你说什么?尸体?那牢里何来的尸体?」
涧竹是个太平小城,素来无甚大事,所以那府衙大牢等同装饰,从未关过什么人,而之前那个临时投入的刺客的尸体,已经派人葬了。
若水听闻此言也变了脸色,抬起凤眸思索了一瞬,起身快步走到那狱卒身边,拉起他便往外走,「快带我去看看!」
那狱卒认得他是早上站在未明身边的人,当下也不待程大人下令,便转身带路。
程大人吩咐夫人留下,自己也快步跟了上去。
三人赶到大牢,只见另一名狱卒和几个府衙的侍卫正围在一个角落里,那角落平时照不到阳光,此时靠着狱卒手中的火把才看清。
角落地上蜷缩着个人,身上的衣服被人扒了,只着贴身的亵裤,身体弯曲成极不自然的形状,后心处插着把匕首,分明已经死了。
若水心中暗叫不好,上前把那尸体翻了个身,火光下,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分明是那跟在未明身边的伍长的脸!
「遭了,未明有危险!」探了那伍长鼻息,确定他已身亡后,若水站起身就往外走。
未明他们太大意了,居然连身边之人被掉包了都不知道。
难怪那伍长总是低着头不敢直视未明,若水只道他是胆小,却没想到,他是怕被人识破。
还以为奸细已被除尽,现在看来,未明身边正跟着的那百余人里,还不知道到底混了多少奸细!
直跑出府衙大门,若水以指为哨长啸一声,如龙吟般的啸声直透云霄,好在府衙离知府府邸并不远,这一声长啸,流云必听得到。
「君公子,你一定要救殿下啊!西鎏大军不能没有他,西鎏国更不能没有他啊!」
追出来的程知府大声喊着,已经急得满头大汗,这件事中的蹊跷,不用若水说,他也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
如今未明独自带着百余人追赶大军,途中又要经过一座人迹罕至的大山,那必是刺客下手的最佳时机。
何况他们还不知道那百余人中究竟混了多少刺客,人数若多,未明恐怕已遭遇不测。
「程大人请放心,仅凭未明当我是他朋友,若水自当尽力。」
握紧了拳,若水神色坚定,玩笑的心思尽数收起,不远处,流云的马蹄声已经隐约传来。
其实他也不知自己此刻内心突然涌起的冲动到底是什么,只知道在得知未明有危险的那刻,便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回绕。
要救他!救未明!
他转身朝程大人抱拳告别,却听到程大人呢喃着说了一句:「太好了,太子殿下能交到君公子这样的朋友,也是他的福分。」
一句话如惊雷般在若水耳中炸开,流云已奔到了眼前,他神色恍惚地上了马,却没有立刻催流云上路,而是倏然瞪大了眼睛。
第三章
「你说他是太子?太子轩辕夜?」
「是啊,太子殿下名夜,表字未明,殿下定是怕君公子你知晓他身分后觉得有隔阂,所以才未马上表明。」
程大人只当若水是惊讶于未明的身分,还特地替他做起解释,也确实,普通百姓,乍听到太子名号定会不惯,继而显得生分拘束吧。
若水却只是满脸错愕,怔了许久后才抓紧了缰绳,两腿一夹流云马肚,向着涧竹城门奔去。
他居然是轩辕夜?他怎么会是轩辕夜?
脑海中不断回响着这两句话,若水只觉得眼前有一片白光不断晃动,直将他满脑的思绪晃成了糨糊。
想起自己此次来西鎏的目的,他便觉得心神不宁,心中似有根刺一点一点往深处扎去,直扎得鲜血淋漓。
心脏的鼓动频率前所未有地加快起来,一直到奔出了涧竹城,他沸腾的情绪才稍微得到了平复。
跑上山道,山林间清新的树脂味让他的头脑逐渐冷静下来。
流云是匹千里追风的宝马,所以跑了小半个时辰,便追上了先它一个时辰出发的那百余人。
刀剑激烈相撞的「乒乓」声远远地便随风传来,人的惨叫伴随着马的嘶鸣将人的心脏都揪了起来,血腥味浓烈得让人想吐,若水心中一紧,不禁吆喝着流云又加快了速度。
遭了埋伏正拼死抵抗的人群很快出现在眼前,若水停下马,一眼看到一身银甲已染得鲜红的未明。
他正靠在一棵大树上负隅顽抗,脚下躺了无数尸体,大多都是穿着黑衣的刺客。
再看随他而来的那百余人,竟已倒下大半,只有少数还勉强支持着。
冒牌的伍长加上士兵大概有近二十人,还有几十个黑衣人显然是后来出现的。
没想到,未明贴身的近卫军中居然混入了这么多奸细,那西鎏大军中,还会有多少?
脑中飞快地思考着,若水轻拍流云马脖子示意它留在原地,自己纵身跃入了战局。
手中包剑的布条被他甩开,长长的白布落在地上,登时被满地的鲜血染成了赤色。
那正围着西鎏士兵的黑衣刺客们只觉一阵清风突然刮过,随即眼前一道银光,脖颈处便传来剧痛。
紧接着,鲜红色的血液自体内喷射而出,一双双瞠到了极致的眼在坠入永恒的黑暗前最后所能见到的,只有一双泛着冰冷寒光的美丽凤眸。
得到救援的西鎏士兵在怔愣过后不禁重新燃起了希望,他们一个个振作起精神,朝围着轩辕夜的刺客们冲了过去。
若水没有上前,而是掠向了另一处也苦战着的西鎏士兵。
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让刺客们开始慌乱,而若水方才一击便杀死了七名刺客更是让黑衣人大为惊骇。
白色的身影所到之处,刺客们甚至来不及惨叫便丢了性命。
那些之前在涧竹街上亲眼看到若水拿下刺客的士兵这才意识到,若水当时,根本连十分之一的功力都未使出来。
而如今他长剑出鞘,剑不虚发,才算使出了全力。
而更令人惊叹的是他手中长剑的模样。
那长剑泛着淡色的萤光,细看之下剑身居然薄如蝉翼,剑锋极利,刺客手中的兵器与它撞上皆被斩断。
铜铁尚且如此,更勿论血肉之躯,但那剑却不沾血,白刃入白刃出,当真可谓兵不血刃。
一干士兵都看得两眼发直,若水一把长剑舞出剑花,银白色的剑花与他一身白衣连成一片,直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救你们主子!」一剑削去了一个黑衣人的手臂,若水回头对着还木着的士兵一声断喝。
他声音原本活泼调皮,如今危急之下却暴出强悍气势,那几个士兵被他一喝有如当头一棒,当即回过神来朝轩辕夜跑去。
若水低身躲过迎面而来的一剑,回手挥开另一个人的拳头,右腿伸出一扫,将两个人都扫倒在地,长剑挥过,又扫出一片血雾。
视野内,除了轩辕夜那边还残留着几个黑衣人外,别处的敌人已经除尽,他正要松口气,视线却突然看到轩辕夜先前被枫叶落过的那片肩头居然不知何时插上了一支箭。
一瞬间心头涌上了震惊和害怕,他举目朝侧面的山林望去,这才注意到那里居然还埋伏着一个弓箭手。
没有多想,他捡起地上两把带血的长剑,灌注了深厚劲力投射出去。
长剑比起弓箭去势更快,那弓箭手注意到之后只来得及险险避过第一把剑,那第二把,却是再避不过。
若水又朝周围看了一眼,确定已无埋伏,纵身朝轩辕夜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