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美人急道:“太后慈悲”
我厉声打断她的话:“正因为太后慈悲,咱们做妃嫔的才更要有自知之明,若是事无巨细都搬出太后她老人家来,也是一种大不敬!陶妹妹,你最知礼,你说是不是?”
陶映柔看了看我,不再争辩,默默的伫立不语。顾贵人也知道我要拿她做筏子了,立时慌了神,对和妃道:“和妃娘娘,您帮嫔妾说句话啊,嫔妾不是这个意思!”
“是不是这个意思都不该以下犯上!”和妃冷眼道,“顾贵人是太受皇上恩宠了,青天白日当着这么多人连奉薇夫人也冲撞了,这话要是传出去,本宫协理六宫的名声只怕也要坏了。”
我温和笑道:“姐姐说的是,嫔妾不敢多嘴,一切全仗姐姐做主。”
和妃想一想道:“扣去顾贵人半年份例如何?”
我一晒,依旧宁婉道:“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顾贵人心气太高,迟早还会冲撞其他姐妹。嫔妾想,不如让她在此处为陶美人夭折的皇子诵经十卷,一来为自己积福,二来也让过往的人识一识规矩。”
和妃颔首:“也好。”
顾贵人已经气歪了脸,碍于我与和妃的位份又不敢抵触辩解,生生受了我一记回击,不情不愿的伫立当场等着侍婢去拿经书。
长信宫外人来人往,我让她在此处诵读经书,就是要让其他人和太后都看看,今时不比往日,我已非以前那个时时处处顾全大局忍气吞声的裴婉,若要在我面前挑衅,我,奉薇夫人,既然有本事从冷宫出来,自然也不会再心慈手软手下留情。
和妃既处置了这件小事,对我淡淡一笑,错身而过。
陶美人低眉顺眼跟在她身后,恍惚间我分明见她的眉梢一挑,在我身上掠了一掠。
第七章 好风频借力
回宫之后不多时,派出去打探消息的进宝便来回报,我静静听他说着,看来这些人又想趁着我立足未稳为我扣上罪名,连带深居简出的太后也要按捺不住了。
我默默坐了一会,绾了头发换上干练衣裙,打扮的清清爽爽,亲自指挥着小厨房的御膳师傅作羹汤。不过一两个时辰,一切菜品样样齐备。
我将殿中贴心的宫人内监全唤来仔细吩咐了,又让李顺和进宝一个在勤政殿候着萧琮下朝,一个去大安宫请太皇太后,不管如何装傻卖乖,务必要将二人请过来。
朱槿搀着太皇太后来时,殿内已经摆好了饭桌,只等萧琮一到,即刻布席上菜。
“今儿是怎么了,你这样的孝心?”
太皇太后最喜欢美食的,见我特意去请,必定不会是普通御膳相待,此刻拈起海棠果吃着,满脸欢喜。
我在她身边的小杌子上坐下,仰头回道:“嫔妾得以和玉真团聚,全靠太皇太后和皇上宽厚慈悲。嫔妾手上的伤虽然不重,只怕开了春才能大好,嫔妾一颗感恩戴德的心实在等不到明年去,今日看了几页古人的膳食册子,一时技痒,便让小厨房依样画葫芦做出来,只盼能让皇上和您一乐呢。”
太皇太后吐出核来笑道:“怪不得,原来哀家是托皇上的福。”
我伸手接过她吐出来的果核,嫣然道:“可不能这样说,嫔妾是诚心实意请您来品一品,若是做得好,嫔妾便赏厨子。若是做的不好,就当嫔妾班门弄斧,您老人家千万别怪罪。”
说话间,萧琮的銮驾也到了。
这是我头一次主动遣人去请他,自是心中惴惴,怕他就此看低了我,但见了面又放下心,他一脸的春风得意,并不像不高兴的样子。
待进了内殿,嫣寻为萧琮宽了衣净了手,我手上缠着纱布,一直在旁边恭立,不时嘱咐几句。
萧琮摘去九龙金冠,换上家常衣衫,自己扣上了领口处的几颗纽子,又一挥手,嫣寻和其他宫人忙不迭退下去。
他朝我勾勾手指,我凑上去问道:“皇上有什么吩咐?”
“你今天好香”萧琮凝视着我,“朕抱抱你可好?”
我兀自红了脸愣神,萧琮见我没动静,垂下手道:“也是,依你的脾性,是为难了。”
我吞一口唾沫,上前几步,慢慢伸手搂住萧琮。
我并没他那样高,脸颊只能在他脖颈处不住摩挲,说不出的亲热熟稔,仿佛他从没离开过我一分一秒。许是我疯了,我原以为自己是自制力很好的人,甫接触到萧琮温热的胸膛,心中却像休眠的火山砰然爆发,无法自控。
或许是我从来没有过的主动示好让他意外,萧琮的身子僵了僵,将我推开一掌的距离,随即又勾住我的腰向前一带,我一声惊呼未出,他的唇已经覆了上来,剩下的慌乱惊愕便咽在了嗓子里。
沉香木大床近在咫尺,他却耐不得那几步之遥,侧身翻滚在厚厚的驼毛织锦毯上。
我微微战栗,他辗转的吻接踵而至,两只手将我紧紧搂在怀中,间或松开手看一看,像看着失而复得的宝物,无限爱怜,低低叹一声又覆上来。
我脑中像是千万只烟花共同绽放,一片轰轰作响,双手被他胳膊紧紧箍着,半点挣扎的余地也没有,只能任由他纵情亲昵。
他在我耳边轻轻咬噬,动情道:“我还要什么神丹,你就是我此生的神丹。婉婉,我,我那样爱你。”
我一把紧紧揽住他宽阔的背脊,欢喜,一点一滴渗心里来。
我是爱他的,在他靠近的时候没有无奈和怅惘,只是一味的欢喜和羞涩;他是爱我的,不然也不会说出这样缠绵悱恻的话,不会在我面前失了帝王分寸,轻狂的像个乡野村夫。
不知道缠绵了多久,只听见帐外有人轻咳,我才如梦方醒。
那把忍笑的声音分明是锦心:“皇上、娘娘,太皇太后问何时可以用膳?”
我娇嗔的瞪一眼萧琮,“你去回太皇太后,皇上更衣,即刻就来。”
萧琮笑嘻嘻的单手撑起身子,一手绾起我脑后散发,我轻咬下唇:“半年而已,你如何变得这样孟浪”
萧琮也回我一句,“半年而已,你如何变得这样热情似火?”
我瞪他:“又混说,我何曾有?”
萧琮点一点自己嘴唇和身体:“还说没有,你自己看,可被你啃咬的肿了没有?”
我哪里好意思细看,佯装生气穿戴整齐率先出了内殿,萧琮洋洋得意颇有得色,也跟了出来。
见萧琮出来,嫣寻和锦心忙督着内监抬过食盒子,便命布席,一样又一样布了上来。
太皇太后念一声佛,狡黠笑道:“皇上更衣拖拖拉拉一个多时辰,哀家总算不曾在慕华馆饿死就是。”
我大是羞赧别过脸去,萧琮笑道:“皇祖母说笑了,快看看奉薇夫人准备了什么好吃食。”
菜品已经布齐,萧琮面前放着一碗燕窝煨鸡丝、一盅冬笋肥鸡热锅,一碗攒盘里烧狗肉、一碟锅塌鸡丝、一品晾羊肉。
我让嫣寻把云片豆腐、三鲜丸子、口蘑烧鹿脯等清淡软烂的菜色放在太皇太后面前,“这回的菜色多是北地里的名菜,和咱们西京城的口味大不相同,皇上和太皇太后尝尝看,若是合口,嫔妾隔日再做。”
我自己拿不得筷子,便指挥着锦心嫣寻,“象眼小馒头又软又暄,放在太皇太后面前。”、“给皇上勺一碗鸡皮酸笋汤,开胃。”、“羊肉稍稍一凉便不好吃,撤了吧。”
待太皇太后和萧琮吃过一阵,我又命人换了新的菜色上来:百合小米粥、椒糖芥菜丝、花生仁拌香干、虾米炒菜苔、糟鹅掌、小葱豆腐丁,还有一碟宫爆三鲜豆。
萧琮喝着粥直发笑:“难为你想的出来,一顿饭天南海北的,还有什么地儿的吃食你没张罗到?又有重油重荤又有清淡下饭的,御膳往日虽也这样弄,总觉得不如在你这里吃的可口。”
我正为太皇太后布鸡茸虾仁酥饺,见他发笑,自己也觉得开心,太皇太后也顺势笑道:“哀家看这孩子尽在细微处用心,不像别的妃嫔就会拿些金啊玉的讨哀家欢心,虽然也是尽孝,总不如她这样仔细。”
内监另外端上大海碗,里面盛着一大碗羹汤,黑黝黝的很是粘稠。
萧琮皱眉道:“朕不吃鳝丝。”
“嫔妾知道皇上不吃鳝丝,这是鱼皮、瑶柱、鱼翅、肥鸡并猪蹄熬出来的浓汤,又将海参、嫩姜、青莴苣、冬笋切成细丝烹煮而成,请皇上试试味道。”
我递一个眼神出去,锦心快手快脚用准备好的器皿盛出一碗来。
萧琮接过碗去,看了看纳闷道:“这个器皿倒别致,不像是碗,倒像一个桶。”
我嫣然扬声道:“皇上金口玉言,这‘一统(桶)江山(姜参)’可不就是在皇上面前吗?”
底下人事先都受过嘱咐,见我一说,犹如得了号令,都跪下齐呼:“皇上千秋万岁一统江山!”
萧琮意想不到,一时大悦,又见我在太皇太后面前得脸,更是喜欢:“赏!”
饭罢撤去碗盘盏碟,复又换了清茶解腻。
我见二人都有尽兴之意,便微微收敛了笑容,宁和道:“皇上与太皇太后喜欢就好,嫔妾并不求什么赏赐”
锦心抬起头,焦虑道:“娘娘,皇上高兴,顾贵人的事您怎么不告诉皇上,万一太后”
我厉声道:“多嘴!皇上面前胡说什么!”
锦心吓的噤声不敢说话,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殿中一时鸦雀无声。
萧琮一挑眉毛,疑惑道:“顾贵人什么事?太后又怎么?”
第八章 鸳梦恰沉酣
我陪笑道:“原没什么事。锦心不老成,胡说的。”
太皇太后搁下了手中的汝窑青茶盏,“你是个老实孩子,你宫里也都是些本分人,到底有什么事,你不说,哀家和皇上也不是查不出来。”
嫣寻怕我受责,上前道:“皇上明鉴,太皇太后明鉴,奉薇夫人刚刚复了位份,凡事生怕与别人争执顶撞,一直谨言慎行,并不曾有任何不轨不敬之处!”
太皇太后注目她道:“这个哀家知道,顾贵人怎么回事?你来说。”
嫣寻斟酌了一下语气,缓缓道:“今晨娘娘去飞寰殿探望月华夫人,回来的路上遇见顾贵人,她当着和妃娘娘的面叱责娘娘不该抱着永定公主,说‘娘娘受伤事小,公主跌了事大’,还说娘娘在冷宫里待久了不识得规矩,糊里糊涂说了好些难听的。娘娘一时激愤,便让顾贵人诵读经书为陶美人夭折的皇子祈福”
她叩头道:“奴婢发誓娘娘虽然受辱,但对顾贵人并无半句重话,只是让她诵念经书以示惩戒。谁知,谁知不过扭头的功夫,宫中便传言说奉薇夫人并无半点协理六宫的权力,又才从冷宫出来,视宫规为无物,居然敢越俎代庖责罚顾贵人云云,听说顾贵人还要请太后做主将娘娘重新幽禁”
“谁敢?”萧琮扣下手中茶盏盖子,冷笑道,“究竟是谁视宫规为无物?你是从一品夫人,即便没有协理六宫之权,难道还不能责罚一个小小贵人?”
我已然噙了泪,哑声道:“嫔妾毕竟之前获罪,并不敢与众位姐妹起冲突,今日之事是嫔妾欠妥当,原是不该抱着公主的,只是公主哭闹,嫔妾没办法才忍着伤痛抱她,也难怪顾贵人责怪嫔妾,万一公主跌了不是玩的。皇上别怪顾贵人”
“胡闹!一介贵人而已,算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也配责怪你?”
太皇太后怒道:“怎么她还有理了,还去求太后了?”
嫣寻忙回道:“听说顾贵人心有不忿,加之又是在长信宫外诵读经书,因此惊动了太后。”
我盈盈道:“顾贵人是羽林军统领顾大人的妹妹,嫔妾并不曾想过要重罚她,皇上也犯不着为了嫔妾跟太后顶撞。嫔妾本想着这件事撂开手去也就算了,只是锦心这样不争气!”
太皇太后反倒剐我一眼道:“主子老实,就要靠伶俐的奴才才不至于处处吃亏!你罚那贵人诵经,既做了惩戒,也不算严苛,哀家觉得就极好。以后就要这样拿出夫人的样子来,别和皇后似的一味老好!”
我垂首蹙眉道:“嫔妾名不正言不顺,不敢再于后宫规矩置喙。”
萧琮了然于胸,安抚我道:“朕知道你甚是惧怕太后,有朕在,不碍事。”
太皇太后道:“光是‘不碍事’又能如何?皇上没听见后宫谣言四起,要将奉薇夫人置于四面楚歌之地?”
她只手支颐,“皇后病体孱弱,素来又不管事;裕妃不中用;宁妃又是尊弥勒佛,和妃一个人料理六宫难免吃力”
萧琮拊额道:“朕竟忘了!既有人指责你越俎代庖,朕下一道旨意让你与和妃一同协理六宫便是,让那些闲人无处说嘴,太后自然也不能为难你。”
我心中暗喜,这顿饭总算没有白忙活,抖了衣裙跪下道:“嫔妾知道皇上与太皇太后心疼嫔妾,让嫔妾协理六宫事务也是为嫔妾设下一道护身符,嫔妾感激涕零,嫔妾一定会好好跟着和妃娘娘学,不辜负皇上与太皇太后一番苦心!”
萧琮含笑道:“扶你们娘娘起来。”
锦心忙应了扶我起身,萧琮望着我笑,对太皇太后说:“皇祖母,今儿这顿午膳价值不菲,孙儿和您都亏了。”
众人心中俱是畅快,不由都附和着笑了。
待茶散送走太皇太后以后,萧琮进了内殿。他坐在沉香木大床上,拍着旁边的床沿对我说道:“过来坐下,朕有话问你。”
我依言坐下,萧琮道:“你老实告诉我,顾贵人为何要顶撞你?”
他的语气轻若无物,不像谴责,倒像是试探。
我心中一跳,立即道:“您信不过我的话?”
“不是我信你不过。”萧琮轻柔的牵了我的手,生怕触到伤口,“顾妍位份不高,何以你一复位就敢跟你顶撞?还当着和妃的面儿?顾妍不是找死不看时候的人,她究竟与你有何过节?”
我对着他深情款款的眼神,真想将和妃曾对我说过的话一股脑儿告诉他:顾贵人和我能有什么过节?无非也是和陶映柔一样,受了太后挑拨指使罢了。太后那个老毒妇,见不得他姓贵胄的女子受宠,但凡有了苗头便以“六宫制衡”为由痛下杀手,陶映柔出身卑微没有外戚之忧,又是她的得力爪牙,可即便如此,太后一样可以为了扳倒我杀掉她腹中的孩子!
可是我怎么能告诉萧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