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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意笑道:“公子无须替我们担心,倒是李家未必能全身而退。”黄衣男子看定云意道:“哦?在下愿闻其详。”云意踱步到三哥身畔,颇有些心疼的凝视他脸上的伤道:“这位公子家世显赫,他母亲将他视若珍宝,今朝回去见着脸上挂彩,必定要询问到底。若是追究起来,只怕京兆尹也要让她三分。”
娷娷好奇道:“公子若不介意,可否告知名姓?”三哥本想回她,抬头见云意正似笑非笑注视着他,便噤声不语,想是怕云意误会。我见状开口道:“我家姓裴,这位姑娘姓沈。”黄衣男子举止高贵,沉吟一阵问道:“姑娘与河西薛家是否相识?”我见瞒不过,笑道:“小女子婶娘正是姓薛。”
黄衣男子颔首,又看了云意几眼问道:“恕我眼拙,这位姑娘姓沈,不知是哪位大人家的千金?”云意朗声:“我家世代经商,没人出仕做官。况且也不在西京定居。”黄衣男子做恍然状笑道:“在下姓萧。”他只说一句话,想是希望云意顺水推舟接过话柄,云意却只嗯了一声,并不在意,也不追问。
萧公子略略有些尴尬,我忙解围道:“萧公子可是特意来礼佛的?”,他注意力被我转移,细细打量我了一下说:“正是。我与妹妹本想进香礼佛,不想遇到这等无耻之徒。好在脱身及时,否则定要像裴姑娘所说,即使无恙,也难免一番折辱了。”
娷娷扯住他衣襟说:“哥哥,不要提那等刁奴,说起来就心中有气。事情也办不成了,咱们回去吧。”她言辞举止娇憨无比,三哥看的出神,我见他傻状便狠狠的拧了他一把,他哎呀出声,大家都笑了。今早这一番争斗,弄的我们也兴致全无。拜别萧公子两人之后,三哥自去找医馆包扎,云意送我回府。
回去不久,初蕊笑嘻嘻的捧着几幅字条进来。锦心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念书写字了?乐成这样。”初蕊拿起那字条来说:“小姐看这些字写的可好?双成学了几天,说是字丑不给我看,我趁机偷了几幅来。”我拿过那字条来,上面歪歪扭扭写满了字,虽然笔迹拙劣,却清晰可辨一个“媜”字!
我忙一把揉了那些纸张捏在手里,云意疑惑道:“妹妹,有什么不妥吗?”我微微定神勉强笑道:“哪有什么不妥。”她哪里肯信,劈手便把那些纸抢了去展开,眼波流转笑道:“这就是你不对了,这么好的字怎么不让裴媜看看?”初蕊听着笑嘻嘻道:“沈小姐怎么知道的,双成的字就是跟我们五小姐学的。”
云意折好字条,慢慢抚平褶皱,我见她不防一把抢过丢进香炉里盖上:“小厮们的字有什么好看的,姐姐也是爱说笑。”云意只是笑,我怕她说出什么让丫头们听见,便拉了她到院子里闲逛。
活该是冤家路窄,走到一处拱桥,便遇到了媜儿。她怅然的侧坐在桥墩上,合欢垂手伫立一边。媜儿看见我俩便扭头一边,云意冷笑着推开我的手道:“看看,这就是你护着的人,见了你连问好也不会。”媜儿耳尖,冷冷一笑道:“沈云意,你不好好贩你的九国骆驼,又回来做什么?三天两头往这里跑,也不知道看上了谁?”
我拦不住云意,她走至媜儿面前说:“你说什么?”媜儿一脸厌恶道:“你跟野人混久了,也听不懂人话了?也难怪,商贾家里能养出什么知书达理的小姐?”云意不怒不急,微微笑道:“这话你说了七八年,也不嫌腻歪。纵然我不是侯门小姐,照样也能沾到叔父一点光。”媜儿起身怒道:“你也配提我爹爹?也不掂量一下自己,你真以为你们家隔三差五的送点小东西就能一步登天?我告诉你,贱民始终是贱民,你们沈家永远都是铜臭满身的贱民!”
云意脸色不变,袖出一物嫣然道:“你看看这是什么?”我定睛一看顿觉不妙,云意手上正是双成写的字条,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藏了一张在袖子里。媜儿瞄了一眼便猛的夺过去,脸颊顿起一片绯云。云意悠悠道:“我虽然是商贾家的平民女子,但这些个小厮的东西,就算拿一下我也嫌手脏的。”
媜儿恍若未闻,只是拿着那字条独自发呆,那神情又是羞涩又是欣喜,外界的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云意嗤之以鼻,我连哄带劝的让棠璃送她回去,免得再跟媜儿起争端。待云意走远,我转过身看着媜儿,她犹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紧紧攥着那字条不松手。
“媜儿,媜儿!”我唤她,她缓缓抬头,那双水晶般明净的眸子里书写着朦胧的憧憬和喜悦,那羞羞怯怯的样子,当真是娇艳无伦,天仙化人。“媜儿,把那字条给我。”我伸出手去,“双成虽好,只是未必与你相配。何况他来路不明”
“你懂什么?”媜儿眼神凌厉起来,“你们只道他身份卑微,小厮又如何?讨饭又如何?你了解他吗?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没料到她突然爆发,不由后退两步道:“媜儿,你还小,以后见识的人还很多。何况你是尚书千金,婚事终究是爹爹做主,他是不会同意你与双成的,你何苦如此。”
媜儿看定我,冷笑在她唇上蔓延:“这是何必?你特意引沈云意过来,无非就是让她当面取笑我罢了。我曾哄你服下摄魂散,你恨毒了我吧?想出这种计策,你以为对我有用吗?”我望着她美丽的面孔,哑口无言。
“你恨我,我又何尝喜欢你?”媜儿扬起头,倨傲道:“你可知我有多厌恶与你相处?母亲让我与你亲近,每一日于我都是煎熬。”她看我不语又说:“尤其是你醒来之后,装出一幅亲和姿态,你瞒住了别人,以为也能瞒住我?若是想报仇,只管去告诉爹爹我毒害了你,无须在此惺惺作态!”
她言辞铿锵,丝毫不留余地。我无话可说,难道要我告诉她裴婉已经死了?难道要我告诉她我是不计前嫌真心想要融入这个空间?我纵有千言万语,现在也说不出一词半句。
媜儿一气说完,想是发泄了积压已久的抑郁。见我依然不言不语,她啐了一口,步履飞快的朝桥下走去。我不知怎么搞的,随着她的脚步机械的跟了过去。媜儿见我跟去,走得更快,就在快要走下桥的时候脚下一滑,居然顺着桥边河堤滚了下去。这一惊非同小可,我连忙扑过去想拉住她,没想到刚下过雪,路面就像沾满水的鱼鳞一样滑不留手,我们俩一前一后,跐溜溜的滚进了府里的人工河。
入水的那一刻,我听见合欢的尖叫声划破云霄。
我会水,水性还不赖。但我没有办法在这里施展本事,因为此刻我唯一的感觉就是冷,好冷,非常冷。虽然河里还没有结冰,但是刚下过雪,河水触骨冰凉,凉的我连四肢都感觉不到。尽管如此,我依然在刺骨的水里乱抓乱踢,期望能碰到媜儿。她才14岁,我没把握她一个深闺养成的古代女孩是否会水,万一不会,这样恶劣的环境下耽误一两分钟都必死无疑。
河水一层层荡漾着漫上来,我看见那些枯萎的水草在四周漂浮,甚至还有些朝我脸上冲来,我的头发已经全部湿透,金钗半歪着垂在头上,时不时随着摇动敲打一下我的脸。我挣扎着,喝进去不少冷水,合欢的尖叫一声接一声,我在水中沉浮,隐约抓到了东西,但我已经没有办法去确认那是什么。衣服吸饱了水,越来越重,拖着我向河底去。我的身体已经感觉不到寒冷,这并非好事。
河水突然激荡了起来,我想应该是有人来救我们了。我还能坚持着扑腾两下,尽量让别人知道我的位置。直到我看见二哥那张俊脸六神无主的出现在我面前,我所有的坚持都土崩瓦解。
怎么上岸的我不清楚,只看见河水在我身后均匀的向两边退去。众人七手八脚把我拖上岸,棠璃边哭边拍打我的背,直到我哇的一声吐出好多水。合欢哭着喊:“我们小姐在哪里?我们小姐还没上来!”
媜儿,媜儿,我心里闪过一丝慌乱和不详,但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思考。
第十七章 惊变(二)
二哥抱着我一路疾奔,我意识断断续续,只记得他边跑边喊“传医官快传医官”,那样子显是慌乱极了。我想要触摸他,却虚弱的抬不起手。冲回房间,医官早候着了。屋里烧的热烘烘的,锦心初蕊哭着给我换上干衣服,包起头发。棠璃又吩咐拿来七八个汤婆子塞进被窝,厨房接着送过来热腾腾一碗砂糖姜汤。棠璃喂我喝下后,医官便告罪请脉。
锦心请二哥去换衣服,二哥却不肯动步。他全身湿透,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他拧紧了眉头看着医官,我则深深的凝望他。这么冷的天气,他大可以留在岸上让家将们下水来救我,可是他却是第一个游到我身边的人,这说明,在他抵达河边的时候,他没有丝毫犹豫就跳了下去。也许他是为了救媜儿一时情急,那么他也可以把我捞上来之后就交给棠璃,无需一路抱着我狂奔,现在还留在这里等着医官的结果。
思及此,我心里一阵阵发颤,那种小鹿乱撞的感觉又来了,而且比任何一次都要强烈。我紧紧按住胸口,似乎这样就可以抑制这种触动。二哥见状忙拨开医官俯身问道:“你怎么样了?哪里难受?”我望着他黑亮焦灼的眼睛,心里居然泛起一丝甜蜜,但随即又提醒自己:这个人是一父所生的哥哥,不是别人,是哥哥!不光不能爱,甚至连想都不能去想!
二哥抓住我的手道:“你倒是说话啊,胸口呛了水疼的厉害?”我抽出手,勉强挤出笑容道:“我没事,不用担心。”他又是急又是气:“天寒地冻的,这么深的水,怎么会没事?你也太不小心了!”
外边有人来报说媜儿也救起来了,棠璃红着眼说:“小姐这里有我们,二爷去看看五小姐吧。”二哥这才仿若记起还有裴媜,忙嘱咐棠璃多加注意,扔下我转身去看媜儿,临出门时似乎不放心,回头一瞥,我正凝视他的背影,冷不防视线碰了个正着。二哥怔了怔,眼眸的颜色又深了几分。
我扭头向床里边,只觉得浑身沉重,鼻塞脑疼。这一刻,我开始憎恨上天的戏弄,如果刚才任我淹死在人工河里,或许就能回去21世纪,不用再费力的做什么千金小姐,也不用面对这里的一切,尤其不用,对一个绝对不可以动心的人动心。
初蕊又抱来一床被子,棠璃边铺边道:“你去打听一下五小姐怎么样了,还有两位小姐是怎么落水的,问得详细些。”初蕊抽了抽鼻子,哽咽着走了。棠璃掖好被角,又把炉子烧旺了些,我正迷糊着,听见长姐和二娘的声音。
长姐语调焦急:“这是怎么话说的,好好的怎么两个人都滚到河里去了?”二娘一行哭一行问棠璃:“你们跟着的丫头都是死人啊?看着小姐下去都不知道拉住,要是有个好歹,你怎么有脸去见主母?”棠璃也垂泪道:“原是我陪着小姐的,但当时小姐差我送沈小姐去,我因想着是自己家里,青天白日也不会有什么事,谁知道刚送走沈小姐就听这边闹起来了。”
二娘拿手帕拭泪道:“医官看过怎么说?”棠璃回道:“说小姐只是着凉需防着风寒,其他无大碍。”二娘听这话又哭起来:“这苦命的孩子,今年都病了三场了!次次都让人心惊肉跳,你说她万一有个什么,我哪有脸面去地下见主母?”长姐劝慰道:“妹妹流年不利,开了春就好了。母亲哭哭啼啼的,让人听了反而以为妹妹怎么样了呢。”
我听得真切,只是无力跟她们说话。棠璃说:“小姐刚睡下,要不然婢子这会儿唤醒她?。”长姐忙制止道:“受惊的人最忌一惊一乍,妹妹既然睡下,就让她好好睡。药煎好了也不必叫她,只等她自己醒。”棠璃应了,长姐又对二娘说:“母亲,既然妹妹无大碍,就让她好生休息。咱们还得去看看媜儿,不然那一位又要借题发挥了。”
她俩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想是走远了。棠璃坐在我旁边,不时拿手试探我额头的温度,间或叹息一声。又一阵脚步进来,却没有说话,棠璃问道:“你打听的怎么样了?”还是没有回应,半晌才听见说:“五小姐也没事。”我听声音才知道进来的人是初蕊。她声音低沉,与往常大不相同。
又有人进来,却是锦心的声音:“小姐的药煎好了。”棠璃低声说:“煨起来,小姐正睡着。”锦心忙应了,出去吩咐了又抽身进来说:“这可奇了,姐姐知道五小姐是谁救上来的?”棠璃问:“是谁?”锦心道:“是双成!听说当时一众家将下去没捞到五小姐,都说没得救。是双成潜下去八九次,自己冻得快死了才把五小姐捞上来。他自己拼了命不要,只管给五小姐扣喉度气,人人都说忠仆难得。要不是他,五小姐这条命只怕”
初蕊突然恼道:“别说了!”锦心诧异道:“这又是怎么了?谁惹了你?”初蕊怒道:“没人惹我,就是不想听你再说!”
我虽然虚弱无力,心里却明白得很,初蕊先去打听时必定已经听到别人说起双成拼死救媜儿的事情,对于爱情,少女的心是最敏感的,她必定也猜到了双成与媜儿的情意,所以才这么沮丧低落。情路受阻,相思弦断,本来就是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之一。听见锦心说起双成当时宁可不要自己的命也要救媜儿,于初蕊,是多么残忍。
棠璃猜出几分端倪,把这两个斗气冤家遣了出去。我扭头轻声道:“棠璃过来。”她以为惊醒了我,忙过来问道:“小姐要什么?”我想了想说:“你去把双成找来,不要让别人知道。”她应声而去。
双成来的时候,我已经撑着半靠在床上。他头发仍是湿漉漉的贴在头皮上,无声的证明在那场拯救中他并非一个旁观者。我只管盯着他看,好一张俊俏的脸孔,好一双无辜的眼眸,若不是身份地位的悬殊,若不是父亲曾经千叮万嘱要我仔细姐妹身边的人,我也不想就此粉碎他们的梦幻。
我只沉默不语,双成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片刻,我才开口道:“听说你拼死救起了五小姐,其勇可嘉。”他回道:“护救主人,是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