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若不是侍郎夫人的通风报信,也许她这条小命也早就玩丢了。
可是,不管是真假曹侍郎之前所犯下的罪孽,几乎都是可以诛九族的,最轻,怕是也要举族流放,侍郎夫人因为其事先并不知情,而且救言紫兮有功,怕是能够得到特赦,加上有陆煜的面子,南宫凛不可能不卖,再加上,她的儿子乐乐,早就认祖归宗去了陆煜府上,所以,侍郎夫人的处境倒是还好。可是,侍郎府上其余的人,甚至曹侍郎那一双亲生儿女,都有可能会面临极其悲惨的结局。
侍郎夫人亦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暗中托人带给了言紫兮一封书信,书信里大概的意思便是,她愿意一力担下所有的惩罚替曹侍郎赎罪,而那一双儿女还小,又从小娇生惯养,就算是流放,怕是也吃不下那个苦,加上她之前受了前任侍郎夫人所托,不希望让曹家绝后,所以,恳请言紫兮能够想办法替她说说情,至少从轻发落那双小儿女。
这本是人之常情,而且言紫兮对于侍郎夫人之前的深明大义亦是敬重,照理说也应该成全了她,可是,当她对南宫凛提及此事时,南宫凛的态度却是很坚决,南宫凛不客气地甩给她一句:“紫兮,这件事情你就别管了,一切交给御史台秉公处理。”
这话无疑是判了侍郎府上上下下的死罪,御史大夫左鸣是个什么样的人,言紫兮自然清楚,说好听点叫作刚正不阿,说难听点就是冥顽不灵。
当初,为了朱宇翰的处置,这左鸣可是敢跟刚登基的新皇叫板,甚至还以致仕来要挟南宫凛的,这等刚正的人,若是想要他网开一面,简直比登天还难,南宫凛将这些人的发落处置都交给左鸣,无疑是已经决定了他们的生死。
其实言紫兮也知道南宫凛的难处,他是一国之君,端的必须是公平,可是,人心也是肉长的,哪里有那么绝对公平的事情?
可是,之前因为朱宇乾的事情,言紫兮就已经理亏在先了,自然不好再去跟南宫凛叫板,此时处理完了这厢的正经事,便把主意打到了与她一同前来的左鸣身上。
她在心中飞速地盘算着,自己应该如何开口替侍郎一家求情,没想到的是,她还未曾开口,左鸣却先开口了:“国师大人可是想与老夫谈谈曹侍郎一家的处置?”
(121)榆木脑袋
被对方主动提了出来,言紫兮先是愣怔了一下,随即下意识地点点头,一脸期翼地看着对方,希望从对方口中听到些如自己所愿的话。
没想到,她却是错估了左鸣的为人。
左鸣负手而立,神情淡漠地开口道:“人各有命,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犯下的错负责,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家人,这是因果,是他们之前种下的恶因所结下的恶果,怪不得任何人。所以,国师大人,这件事情,您还是莫要过问的好。”
言紫兮原本以为对方主动跟自己说起这件事情,怕是还有回转的余地,却没想到,左鸣竟是主动将此事与她划清界限,要求她莫要过问。
这无疑又是将曹侍郎一家打入了地狱一般。
言紫兮顿时有些气郁了,心想你这老头儿怎么这般狠心,思即若此,她说话也不客气了:“左大人,有句话,也许不当说,可是,若是不说,我心里亦是不痛快,我觉得,一人做事一人当,谁犯错,就追究谁的责任,这个没错,可是,不该株连到家人,特别是孩子,那么小的孩子,他们知道什么?他们不过是运气不好,遇上了那样的父母,可这也不是他们自己能够选择的,为何要让他们为自己没有犯下的罪孽承担那所谓的恶果呢?这不公平。”
左鸣摇摇头:“这是祖宗留下来的铁律,不是你我三言两语就能更改的。再者说,若是对这些人从轻发落了,那么,会让更多的人报以侥幸之心,从而走上不归路,这,得不偿失。所谓杀鸡儆猴,就必须要做得彻底。”
言紫兮在心中暗骂了一句老顽固,却是不依不挠地继续开口道:“敢问左大人,所谓祖宗的铁律是不是人定的?”
左鸣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言紫兮继续施展她的三寸不烂之舌:“既然是人定的,为何就不能有例外呢?再说,侍郎夫人这次可是立下了奇功,照理说,朝廷也该重重赏赐她才是,为何就不能格外开恩,顺水推舟送她这个人情呢?”
“这是两码事,不可混为一谈。”左鸣却是坚持己见,甚至不客气地说道:“国师大人不必多说,某心中自有论断。”
言紫兮若是这么轻易就会放弃的人,那就不叫言紫兮了,既然正面说服不了,那就迂回好了。她心下一转,突然话锋一转:“敢问左大人,左大人心中的为人准则当是如何?”
左鸣对言紫兮这突然转变的话题有些不明所以,不过,他依旧是一板一眼地答道:“某一生所做之事,但求三个无愧,无愧于苍天,无愧于家国,无愧于心!”
言紫兮冷笑一声:“什么叫做无愧于心呢?就是做自以为正确的事情,一意孤行,就无愧于心了么?依我看,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我就不信,左大人这么多年来所谓的惩奸除恶,就没有过良心不安的时候!你们这些所谓的正人君子,不过就是把自己的名节看得比人命更重而已!说到底,还是自私的小人!”众所周知,言紫兮是个容易热血冲脑的急躁脾气,一旦火气上来了,天皇老子都不认,此时面对平素里还算是敬重的御史大夫左鸣,竟是也口无遮拦开了。
还好左鸣倒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对于她的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并不如何介意,却是一本正经地答道:“某之前已经说过了,某会秉公处理一切人和事,不会带有任何个人的私心,某不管自己所做的一切,是正人君子所为还是小人所为,一切以家国社稷为念,以祖宗律法为准绳,国师大人无需多虑。”
“什么叫家国社稷为念?在我看来,孩子们才是大靖的未来,每一个孩子都是大靖的财富,说不定将来都会成为大靖的栋梁!为何不能给他们一条生路呢?再说了,两个半大的孩子,会危害家国危害社稷么?”言紫兮却是不甘地继续游说着:“况且,对于之前那些蛀虫们,左大人都尚且能给他们一条出路,为何独独对两个无辜的孩子,要这般绝情呢?”
左鸣却是不为所动地摇摇头:“某心意已决,国师大人不必多说,陛下还再宫中等着我们回去缴旨,某先行一步!”
说完拂袖而去,只留给言紫兮一个潇洒的背影。
言紫兮狠狠地挫了挫后糟牙,暗啐了一口:“榆木脑袋!”
可是,既然左鸣这条路也行不通,就只能另想办法了,言紫兮心想,自己无论如何,也得保住曹侍郎的那两个孩子,也算是给侍郎夫人一个交代。
更何况,从她的本心来讲,本就是个善良的人,说她同情心泛滥也好,心慈手软也好,总之她可以对那些成年人毫不留情地给予打击甚至杀戮,却没办法对老人和孩子硬起心肠,尊老爱幼的观念是根深蒂固地存在于言紫兮的内心深处。南宫凛也曾说过这是她人性中的弱点,可是,明知道是弱点,她也不愿意去改变。
须知人一处于高位,若是心中缺乏一种道德规范的制衡,那种顺昌逆亡的心理就会不自觉滋长起来,历史上,多少暴虐妄为之人,其实并非天性如此,而是在位高权重之后,迷失了自己的道德底限,最终随波逐流。
所以,对于自己的道德底线,言紫兮是严格恪守的,她认为,若是连这个弱点都没有了,那么自己离泯灭人性也没多远了。
可是,这件事情,看来还需要从长计议。
她甩了甩头,虽然有些不甘心,还是只能跟着左鸣一同回宫去见南宫凛。
这时,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团庞大的阴影,言紫兮猛然抬头,正瞧见一群机关木鸟排着整齐的队伍从头顶飞过,为首的正是之前去了青州城的镇南王和墨倾等人。
这是身为大靖秘密武器的大靖空军头一次执行任务,言紫兮凭着自己上佳的眼力,已经瞧见了镇南王面上的神色都看起来不错,看来是告捷了!
再一回首,瞧见紧随其后的数以百计的机关木鸟上金光闪闪,差点要把天空都映照成金色,看上去满载而归的都是金银珠宝,而紧随其后的机关木鸟上,还押着一些看似禁军的将官,言紫兮长舒了一口气,看来镇南王他们是成功端了毕永的老巢!
可是,紧随其后的一个机关木鸟上,被几个禁军押着的一人却是让言紫兮的心中立时阴霾密布。
青州太守卓渊,她大哥的岳父,那个给毕永里应外合之人,果真是他?!
(122)将计就计
这时,头顶上方的墨倾已经瞧见了她。
墨倾转头对一旁的镇南王和于谦说了几句什么,镇南王点了点头,便见墨倾纵身一跃,从机关木鸟上飞跃而下,眨眼间便出现在言紫兮面前,而镇南王和于谦则头也不回率领大靖空军继续前往大靖皇宫缴旨。
“成了?”对墨倾,言紫兮自然是毫无顾忌,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墨倾点点头:“陛下这出计中计实在是精妙,我们顺着卓渊这条线连根拔起,几乎把毕永安排在青州接应的人一网打尽,那些不义之财,也悉数都收缴了。”
言紫兮心情复杂地嗯了一声,这件事情南宫凛之前已经大概告诉了她,她也知道,这是南宫凛和她大哥拓拔宏早就定好的计中计,可是,想起她那位刚进门的小嫂子今日之后就要面对的尴尬处境,想起那个天真单纯的小女孩今日之后,就要面对自己父亲沦为阶下囚的际遇,言紫兮心中还是觉得有些不忍。
拓跋宏这一门亲事,其实说白了就是南宫凛和拓跋宏的一出引蛇出洞的计中计而已。
卓渊是毕永的人,从一开始就是。
所谓的与拓拔家结亲,甚至替南宫凛做事,其实都是幌子,只不过是想骗得南宫凛和拓拔宏的信任,从而掩盖他在暗中替毕永转移和隐藏不义之财的种种罪行而已。
卓渊自以为自己的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谁知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
其实也不怪他太蠢,而是他的对手,实在不是他的智商可以应对的。
大靖新皇南宫凛、拓拔家大公子拓拔宏,这两人都是百炼成精的人物,怎么可能被他糊弄?
他自以为有了拓拔家的姻亲这层关系,便可以有一顶名正言顺的保护伞,就算是将来有朝一日自己暴露了,看在女儿的面上,说不定也能有一条退路,谁曾想,打从一开始,就已经落入了南宫凛和拓拔宏将计就计的陷阱。
原来卓渊之前得知国师府上的大公子拓拔宏来到青州城之后,便在毕永的授意下,想方设法,甚至出卖自己的女儿,努力想攀上拓拔府这颗大树。
而拓拔宏自然不是省油的灯,开玩笑,拓拔宏此人,深得其老子拓拔烈真传,那是个狡猾多端的主儿,心智城府从来不在旁人之下,只不过,因为自家妹子的关系和自己敏感的未来国舅爷的身份,所以这些年低调了一些,很少在朝中走动而已。
卓渊不知道他的底细,以为他就只是个普通的风流侯爷,所以,故意设计让自己的女儿与他邂逅,甚至还弄出了一出让人啼笑皆非的艳遇来,拓拔宏自然是很快就已经警惕上了,所谓无事献殷勤必然有问题,他在着人私下调查了卓渊的背景之后,隐隐察觉到,卓渊此人背后怕是牵涉到一位极其位高权重的贵人,所以,他索性第一时间秘报了南宫凛。
南宫凛亦是派人私下着手查探了一番之后,竟是意外得知,这卓渊的夫人,竟是尚书右仆射毕永府上一个姨娘的表妹。
这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可问题就出在这个姨娘身上,这位姨娘本该是深居简出,可是,她的大哥,竟是在青州城做着大生意,而且,据说,她那位大哥经常来往于望京城和青州城之间,每次离京,都是拉着满满几大车的货物。
可是,拓拔宏派人去查探那位姨娘的大哥在青州生意时,却又发现,这位做的生意,却基本都是不怎么赚钱的营生,那些满满当当的隔三差五从京城拉来的货物,却也从未见过在青州城中的店铺销售过。
这便引起了南宫凛和拓拔宏的注意,彼时,南宫凛本来早已开始怀疑上了毕永,这么着一顺藤摸瓜,很快就有了头绪,想必毕永是早就料到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所以,那位姨娘的大哥,名义上是做买卖来往于青州城和望京城之间,实际上是在偷偷替他转移那些他敛的不义之财,而因为大靖朝的疆土实在太大,他敛的钱财又实在太多,需要一个中转的地方和有人帮他分散转移,那个人,便是卓渊。
想明白了这其中症结的南宫凛与拓跋宏便干脆将计就计,一面应允了与卓家的亲事,一面假装对卓渊信任有加,对他委以重任,甚至将王家暗卫的秘密故意透露给他,一方面,安抚住卓渊,让他以为自己取得了拓拔家和新皇陛下的信任,更加肆无忌惮地替毕永转移家产,而另一方面,却又故意利用王家暗卫之事来震慑他,经由他的口,将这件事透露给毕永,导致毕永心虚地打算挑拨南宫凛和镇南王之间的关系,好让镇南王来做饵,替他转移南宫凛的注意力。
谁知,这正好落入了南宫凛早已布好的局,一步一步,一环一环,南宫凛就仿佛是狩猎者一般,一点一点地放出诱饵,诱使毕永不断出招,自己露出马脚,直到他命令曹风烧了户部度支司,最终导致假曹风暴露,毕永终于感觉到大势已去,虽然表面不动声色,暗中却早已计划好出逃的大计。
他算好今日是拓拔家的大喜事,以为京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拓拔家,南宫凛和言紫兮也势必会亲自到场,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携家带口偷偷先逃出望京城,原本他的计划倒是不错,先落脚在青州城,然后在卓渊的安排下,悄悄逃到大燕和大靖边境去,或者,若是真的情况不好,干脆就去投奔大燕。
因为之前假曹侍郎,便是那个所谓大燕国国师的淳淳煽诱和种种许诺,让毕永心中也是一颗红心,两手准备。
谁曾想,如意算盘,才刚开始拨,就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