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生命心灵活动的情况而论,又可名为“由前向后而往、由内向外而往、由下向上而往”
之三向;从其逆转情况看,还可名为“由后返前而来,由外返内而来、由上返下而来”之三向。
合之为前后向、内外向、上下向之互相往来。因之,此三向既可视为空间三向,又不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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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儒学批判992
于空间三向。
①在唐君毅看来,生命三向依其生命心灵自身的活动韵律节奏,又可分为“顺观之境”
、“横观之境”
、“纵观之境”。他说:“生命生灵活动之由后向前,如易传言尺蠖之信;由前而后,如易传言龙蛇之蛰。由内而外而开,如天开图画;由外而内而阖,如卷画于怀。其由下而上,如垒土成台;其由上而下,如筑室地下。于生命心灵活动之前而后,说主观心态之次序相续;于主观心态中之思想与发出之言说,求前后一致贯通之处,说思与言说中之理性,即逻辑中之理性。于生命生灵活动之由内向外,知有客观事实。于人求思想与客观事实相一致贯通处、说知识中之理性。于生命心灵活动位于主观客观之现实事物之上,以由下而上处,说思想中之目的理想。”
②
此三者,唐君毅分别称之为“客观境”
、“主观境”
、“超主观客观境”。
也就是说,前后向为主观境,内外向为客观境,上下向为超主观客观境。而这三向三境,又分别代表人们对世界对人生的三种看法与体验,即人的生命心灵活动由前而后进时,则觉主体最重要;由内而外时,则觉客体最重要;由下而上时,则觉用最重要。体相用三者既可分,又可合而为一。分而各具意义,合而相互融洽,浑然一体。
体相用,是中西两方哲学中常见的范畴。如基督教神学
①唐君毅:《生命存在与心灵境界》上册,第39页,学生书局1986年版。
②《生命存在与心灵境界》上册,第4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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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新儒学批判
里,圣父为体,圣子为相,圣灵为用;印度哲学有“实德业”之说,其中实为体,德为相,业为用;大乘起信论以体相用说真如;中国宋儒言体与用或体与性,其中性也就是相;熊十力的新唯识论,更以“体用不二”立宗。唐君毅虽同样以体相用三者立论,但其关系经他的阐释,变成极玄乎极复杂的关系。大体说来,他认为,顺观、横观与纵观三义,“不外谓吾人之观客体,生命心灵之主体,与超主客体之目的理想之自体——此可称为超主客之相对之绝对体,咸对之有顺观、横观、纵观之三观,而皆有可观之为体,或为相,或为用。此即无异开此三观,与所三观三境之体、相、用,为九境。”
①
可见,在唐君毅三向九境的理论框架里,“三向”是为“九境”服务的。他以“三向”
、“三观”
、“三境”立论,目的在于说明“九境”是有等次的。而等次的形成,原因就在于人们对生命精神的把握程度不一。下面,我们再具体看看他的“心灵九境”。
第一境,万物散殊境。此境的要义为:人的生命心灵活动,看不到其自身的体相用。也就是说,此境中人,外照而非内照,觉他而非自觉,生命心灵活动由内向外,就象打开门户,走出房间,去看外面世界的万物万象。如是,他所看到的只是事物的个体,故称“万物散殊境”。唐君毅认为:“凡世间之一切个体事物之史地知识,个人之自求生存,保其个体之欲望,皆根在此境,而一切个体主义之知识论、形上
①《生命存在与心灵境界》上册,第4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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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儒学批判103
学、与人生哲学,皆判归此境之哲学。“
第二境,依类成化境。此境要义为:它由万物散殊境发展而来,不再观照个体,而是将个体归类,观其物相,并观实体出入于类,以成变化,故称“依类成化境”。
唐君毅认为:“一切关于事物之类,如无生物类、生物类、人类等之知识,人之求自延其种类之生殖之欲,以成家、成民族之事,人之依习惯而行之生活,与人类社会之职业之分化为各类,皆根在此境。一切以种类为本之类的知识论,类的形上学,与重人之自延其类、人之职业活动之成类、之人生哲学,皆当判归此境之哲学。”
第三境,功能序运境。此境的要义为:由观一物之依类成化,进而观其同他物的因果关系。人用物为手段,以达目的,必究事物之因果。这样,便可见功效及其运行次序之规律,故称“功能序运境”。唐君毅认为:“一切世间以事物之因果关系为中心,而不以种类为中心之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之知识,如物理学、生理学、纯粹之社会科学之理论;与人之如何达其生存于自然社会之目的之应用科学之知识,及人之备因致果,以手段达目的之行动,与功名事业心,皆根在此境。一切专论因果之知识论,唯依因果观念而建立之形上学,与一切功利主义之人生哲学,皆当判归此境。”
第四境,感觉互摄境。此境的要义为:先知其客体物相,而此物相所在的时空,即内在于感觉而起的自觉反观的心灵,进而用理性推知一切存在的物体,各有一个能感觉的“主体”。这众多物体之主体与感觉主体,相摄而又各自独立,以成其散殊而互摄,故称“感觉互摄境”。唐君毅认为:“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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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新儒学批判
人缘其主观感受而有之记忆、想象之所知,经验的心理学中对心身关系之知识,人对时空之秩序关系之一般知识,及人对其个体所属类之外之物之纯感性的兴趣欲望,与其身体动作之由相互感摄,自然互相模仿认同,以成社会风气之事,而以陈述经验之语言表示者,皆根在此境。而一切关于心身关系、感觉、记忆、想象、与时空关系之知识论,心身二元论,或唯身论、泛心论之形上学,与一切重人与其感觉境相通应,以求生存之人生哲学,皆当判归此境。“
第五境,观照凌虚境。此境的要义为:人从具体物相的约束下,游离脱开,由此可发现纯相世界和纯意义世界,并可由语言文字符号来表示。这种纯相纯意义的世界,由于因凌虚的心灵观照而显现,故称“观照凌虚境”。唐君毅认为:“一切由人对纯相与纯意义之直观,而有之知,如对文字之意义自身之知,对自然、及文学、艺术中之审美之知,数学几何学对形数关系之知,逻辑中对命题真妄关系之知,哲学中对宇宙人生之‘意义’之知,与人之纯欣赏观照之生活态度,皆根在此境。而哲学中之重此对纯相纯意义之直观之现象学的知识论,与论此纯相之存在地位之形上学,如柏拉图哲学之核心义,与审美主义之人生哲学,皆当判归此境。”
第六境,道德实践境。此境的要义为:将纯意义的世界落实于现实生活,以形成道德理想,促成道德人格的完成,故称“道德实践境”。唐君毅认为:“人之本道德的良心,所知之一般道德观念,与本之而有之伦理学、道德学知识,及人之道德行为生活,道德人格之完成,皆根在此境。而一切有关‘此道德良心之知,与其他之知之不同’之知识论,及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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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儒学批判303
‘良心之存在地位与命运’之形上学,一切重道德之人生哲学,皆当判归此境。“
第七境,归向一神境。此境的要义为:“论一神教所言之超主客而统主客之神境”。
第八境,法我二空境。此境的要义为:“言一切有情众生之实证得其执之空,即皆可彰显其佛心佛界,以得普渡”。
第九境,天德流行境,又名尽性立命境。此境的要义为:“论儒教之尽主观之性,以立客观之天命,而通主客,以成此性命之用之流行之大序,而使此性德之流行为天德之流行,而通主客、天人、物我,以超主客之分者”。
①
以上九境,唐君毅认为,前三境为一组,实乃我们平时所见的客观世界。此客观世界对我们的生命心灵来说,则是外在的。我们对其觉知,就是将其当作客体看待的。中间三境为一组,可统称“自觉境”
,实则指的就是知识境。后三境又为一组。在此三境里,知识已化为智慧。它不再象一般知识那样,主客分立,物我对待,而是将知识运用人的生活,成就人的生命价值,因之它不再仅仅是学问,而是生活生命的宗教。在唐君毅看来,后三境,“初之神教境,二为佛教境,三为儒教境”。
②
唐君毅认为,心灵九境,以类而言,各为一境,自成一类;以序而言,则居前者为先;以层次而言,则居后者为高。
也就是说,在此九境里,层次最高的是孔孟儒学。因为儒家
①《生命存在与心灵境界》上册,第47—51页。
②《生命存在与心灵境界》上册,第5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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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3新儒学批判
学说在人德的成就中,同时又可体验天德的流行。它既不同于归向一神教,如西方人的基督教,在人的主体实践之外,耸立一尊上帝的客体;又不同于佛教,横扫十方世界,既破除我执,又破除法执。儒家强调天人合德,强调尽人之性,成人之德。因之在儒家学说里,“通贯天人上下之隔,亦通贯物我内外之隔,以和融主观客观之对立,而达于超主观客观之境”。
①
(二)人文主义的中西比较在唐君毅看来,中国文化的最大特点是它的人文主义精神,这是中国人的一份骄傲,也是中国未来文化复兴的基础。
而且他还认为,西方人虽然也有人文主义传统,但相对于中国的人文主义,只能算是一种低层次的人文主义,缺陷甚多,名曰人文,实则不能凸显和实现人的生命价值。
这里,我们首先看他对西方人文主义的批评。
唐君毅认为,西方的人文主义起源很早,但从一开始的时候起,就有着自身无法克服的缺点。因为它“差不多均是由于对治或反抗某种文化上的偏蔽而兴起”
,免不了走上各趋极端的歧路。
普罗塔戈拉是西方最早的人文主义者,他提出的“人是万物的尺度”
,至今仍被奉为至理名言。但在唐君毅看来,普罗塔戈拉的人文主义,“对于知识文化之本身价值,未能肯定;对于知识之超个人的意义及理性基础,未能认识;对于道德
①《生命存在与心灵境界》下册,第156页,学生书局198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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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儒学批判503
之超快乐感情之根据,亦无所了解“。
①因为,这种人文主义以个人的知觉为知识,以快乐主义为人生目的,以传授知识为谋生手段。
其所谓人只能是“自然人”
,或曰“主观人”
,或曰“起码人”
,而不是“道德人”
,“生命精神之人”。
古代希腊的哲学家苏格拉底,历来被视为人文主义思想大师。他的贡献是把人从原始神权拉到理性的世界,用阿波罗精神战胜狄奥尼索斯精神,在他的哲学里,人是道德人,理性人。但在唐君毅看来,苏格拉底的人文主义同样是有毛病的。这就是:第一,苏格拉底的“道德”是城邦的道德,而不是天下人的道德;第二,苏格拉底对于夫妇家庭的人文意义,认识不足。而且,唐君毅认为,非但苏格拉底没有给西方人文主义的发展提供一条正确的路线,柏拉图、亚里斯多德同样没有做到这一点。柏、亚二氏对人生的理解,只是作分析的理解,而不是“整全性”的理解。他们讨论各种知识问题、逻辑问题,缺乏对历史文化及人生的生命精神“通感性”理解。柏拉图的哲学根基在“理念”
,亚里斯多德的哲学根基在“纯形式之上帝”
,而这二者都是作为外在人的绝对客体而存在的。
西方的文艺复兴常被学者们称之为人文主义运动。这一时期,人们反对神本,提倡人本,反对神权,提倡人权。唐君毅认为,这种人文主义运动同样是由于对治偏蔽而兴起的,同样不免走上歧途。这就是:“此时学者大皆注重自然,所以重视自然人之身体,对人
①《中国人文精神之发展》,第48页,人生出版社195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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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3新儒学批判
之自然之情感、欲望,及人在政治或社会中之名誉地位及人之一般的才能……均予以尊重。此与中古宗教思想中对人的观念,恰完全相反。西方中古之宗教思想,认为人是上帝的Image,因此不免贱视人自己之物质的肉身及自然之情感、欲望等,并看不起一切世俗的东西与物质的自然界的东西,认为人必须从这许多东西之束缚中,超脱出来,才能接近上帝。
以至当时有的僧侣,甚至对于自然之山水,亦不敢观看,恐怕受其诱惑。但一到文艺复兴之人文主义思想兴起,人类又从宗教权威之约束下解放出来,人开始一步步正视自然,欣赏自然界所蕴藏的美,观察自然界中各种事物之条理与结构,于是遂产生近代自然科学之研究“。
①
也就是说,中世纪的基督教用神权泯灭了人,而文艺复兴的人文主义则反其道而行之,完全忽视了人的宗教精神,一味地倾心自然,倾心于对自然的观察和研究,致以后来在自然科学蓬勃发展的过程中,忘却了人的主体性和价值关心。
继文艺复兴之后的西方人文主义,唐君毅认为是德国的浪漫主义,以莱辛、赫尔德、温克尔曼、歌德、席勒为代表。
浪漫主义带有泛神论色彩,其对人的理解,较文艺复兴时期进步,因为在文艺复兴的思想家们那里,人是自然的人,充满着情欲,同时充满着才干和力量,而浪漫主义思想家眼中的人是可通于“神”的人,可通于普遍精神生命与普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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