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雨势已停。
苍穹仍是蒙着一层厚厚的灰云,宛如薄暮时分。
其实也是薄暮了,镖局一行出得林外向官道上走去,地面积水盈寸,泥泞满途,实在是难行。
沈谦忽问道:“九华三鹫是谁?马镖头可知他们来历吗?”
马复泰转面回顾了躺在镖车上的赵豹一眼,苦笑道:“如非那姑娘及时现身,老朽非栽在林中不可,九华三鹫来历老朽不知。
那老的名叫凤鸣天,中年大汉名唤严腾飞,少年则名庄凌霄,这三人都有一身卓绝武功,擅长鹰羽鹫扑身法。
当之无不披靡,行事出手异常狠辣,故有三鹫之称,前年衡山七怪为三鹫毙命掌下,三鹫之名立时威震大江南北。”
沈谦道:“三鹫好响亮的名字,沦迹盗邪未免可惜,但不知那位姑娘又是谁?”
马复泰摇首长叹一声道:“恕老朽不知,三鹫身后定有主使,看那少女气度,身份定比三鹫高出太多,听她口气前途必然有事。
依老朽臆料,武林之内平静太久,又将生出风波了。”
沈谦黯然不语,只是想着那少女音容笑貌,他瞧出庄凌霄对那少女隐含爱意,从他眼中神光可以察出。
但那少女未必爱那庄凌霄。
不知为何,此际这少女的形貌几乎占满了沈谦的思想,撇她不掉。
天色愈趋昏暗。
马复泰手指在远处有两三灯火现出之处,道:“前面已是渔亭,在此投宿换去湿衣,我们快走吧!”
两手一紧,坐骑加快脚程奔去
渔亭镇只有一条不长的街道,市廛不繁,尤其在雨后更是冷落凄凉。
街首有家客栈,宣威镖局一行人等到得客栈,镖师纷纷落鞍下骑走入,镖伙将镖车圈好,两人抬着赵豹入内。
他们占了后院东厢全部,沐浴更衣进食已毕,纷纷就寝。
沈谦怎么也睡不着,索性披衣起床,轻轻拉开房门向外走去,伫立在店外。
云破月现,如银皎洁。
郊野一片迷蒙清新,习习清风吹来,令人凉爽舒适。
镖师八卦刀徐小衡正与三位伙夥围坐在镖车旁,饮酒谈心。
忽见沈谦走出店外,招呼道:“沈公子你还未睡?请来共饮如何?”
沈谦微笑道:“在下想是腹中太饱之故,睡也睡不着,故而出来散荡散荡,四位只管自用,在下恕不奉陪。”
说着向街外郊野行去。
他忽地一怔,瞥见客栈后腾出数条人影,疾逾飘风般向前奔去。
他不禁心中一动,暗道:“怎么客栈内还住得有江湖人物?”脚下不由自主地往人影奔去方向走去。
才只走出十数丈,转念道:“江湖之上,凶险百出,稍一不慎,便罹丧身之危,就凭自己这点微不足道的武功,也敢窥人隐秘?”
心念一定,收住脚步,正待转身之际,忽闻身后起了一阵极轻微悦耳的银铃笑声。
他不禁大吃一惊,四面抬目之下,只见是前在林中所见的少女,娇靥上笑意未收,一双星眸逼视在沈谦脸上,沈谦不禁俊脸一红,呐呐说道:“原来是姑娘,但不知姑娘何事见教?”
少女见沈谦换衣梳洗后,比大中湿透神状自是不同,只觉面前少年俊秀如玉,神采潇洒不群。
不由芳心中微生波涟,嫣然一笑道:“你也是宣威镖局镖头吗?我在林中曾出言相嘱,切莫多管闲事,幸亏为我见到,倘为三鹫发现,难免一死。”
沈谦不由一愕,道:“在下又不曾冒犯三鹫,何故要取在下性命?”
姑娘嫣然一笑,那笑容显得异常天真纯洁,一点也不带淫邪意味。
只见姑娘凝视了沈谦一眼,道:“看来你还是初出茅庐,江湖过节一点都不知道。”
沈谦道:“不错,在下沈谦,实在不是宣威镖局镖师,因西行赴蜀同路而已。”
姑娘星眼一阵闪动,道:“你去四川有什么事?”
沈谦道:“在下去投奔远房堂叔觅一枝栖。”
姑娘点了点头,问道:“你也会武吗?”
沈谦呆得一呆,答道:“略知拳脚,不过比起姑娘来相差不啻天渊。”
姑娘微微一笑,天边忽起了一声长啸,遥遥传来。
姑娘面色微变,忙道:“不好,他们遇上了强敌。”
一鹤冲天而起,半空中一个转侧,穿空斜扑往东掠去,身法诡疾绝伦。
沈谦不知为了什么,只觉此女正而不邪,生出亲近不舍绮念,不禁信步走去。
他为一种礼教道德观念在脑中萦回踌躇,自问是不是应对萍水相逢的少女怀恋爱慕,愧疚之念油然泛起,只觉对不起罗凝碧。
渐渐走进一片松林中,月朗中天,浓荫匝地,涛吟之声拂耳充盈,他为这观念所困,不觉脚步停下来。
但耳闻人声隐隐传来,就在前面不远处,好奇窥探之念又油然而起,蹑着脚步极力使不发出半点声息,缓缓移向前去。
走出十数丈远,只见松林之内有一片空旷的墓地,七八条黑影屹立在墓地内,衣裾飘飞,他急掩在隐处摒住呼吸凝目窥望。
发现前见之九华三鹫,寒着一张脸逼视在对方五人身上,一言不发,月色映着三鹫面目,分外阴森骇人。
对方五人均是五旬以上老者,亦是渊亭岳峙,不出一声。
沈谦暗暗诧道:“怎么不见这少女,难道她也隐在一旁,伺机而动?”
想着,不由目光流动,想找出少女潜身所在,但空自枉费心机而已。
忽听五人中一矮胖老者冷笑道:“凤朋友,你适才发出告急啸音,怎么未见相助的人来,我们还有事在身,恕不奉陪了。”
凤鸣天朗朗一笑道:“河间五雄虽然威震燕云,但吓唬不了凤某,凭你们手中这点玩意儿,还用得着告急求助,识相点,交出那玉如意来!”
矮胖老者陡然发出狂笑,道:“料不到九华三鹫居然会做出以黑吃黑勾当,三位要扬名露万,尽可做在别人身上,我们这五个老不死的嘛嘿嘿你们尚不配!”
庄凌霄忽冷冷接口道:“既是我等九华三鹫不值五位一顾,那五位何必趁夜逃逸离去?想五位也是在江湖上铮铮有名人物,这般嘴强心馁,岂不令人笑掉大牙。”
矮胖老者目光暴怒,大喝道:“你道老夫是惧怕你们吗?”
九华三鹫一怔,互望了一眼。
凤鸣天道:“凤某委实忖测不透,尚有什么人可令河间五雄心悸,闻风而逃的,尤其可令河间五雄之首,金沙掌禹文豪退避三舍之人,凤某真想听听看。”
禹文豪鼻中浓哼了一声,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们河间五雄又非恃武凌人之辈,见机行事,谨慎而为,才得薄誉,至于是何人,恕禹某不便奉告,日后三位自知。”
说着回面喝了一声“走”,身形蓦动。
但闻庄凌霄大喝道:“你们能走吗?”
银月生辉之下,庄凌霄身形如电欺出。
一道寒光脱手刺出,竟然诡疾无伦,那道寒光连连闪动之下,洒下一片光网,将禹文豪罩住。
休看禹文豪矮胖粗蠢,身形却灵活无比。
他闪溜溜地一转一拧,双掌如风般递出九招,掌猛力沉,而又玄奥已极,掌影绵绵中无一不是攻向制命部位。
这九招一攻出,那庄凌霄被掌风潜力逼得连连后退,其余四雄霍地抢出,快如闪电般出掌群攻凤鸣天严腾飞两人,雷厉无俦。
沈谦暗自诧道:“一柄玉如意世俗珍品,怎能使此等武林高手垂涎,大是怪事,宣威镖局所保的这趟镖,不知超过玉如意价值多少,九华三鹫毫不一顾,这为什么?”
心头啧渍称奇不已。
忽听庄凌霄一声冷笑,剑影漫天而起,青霞连闪,再度抢攻而出。
只听禹文豪冷冷语声:“觊觎这柄玉如意的人,何止三位,休说三位力不足胜我等,纵令三位所得,三位也未必能保全,何不卖个交情,日后还可相见。”
说时,双掌却丝毫不缓,快击猛袭,身随掌走,掌随身游,灵活无比在剑锋中穿隙闪跃着。
蓦然——
一声阴恻恻怪笑从树梢中飘送过来。
跟着尖锐带有炸音的语声传出:“禹文豪说得一点不错,玉如意你们均无能保全,老夫正需用,何不借现老夫?”
听得耳中,令人胆魂跃跃欲飞。
此人话音一出,双方立时身形一分。
凤鸣天目光仰望,沉笑一声道:“何方高人,尚请一见。”
语音甫落,一条身影从一株参天古树上斜泻而落。
那人身形一现,河间五雄顿时面目变色,心神不由一阵大震。
九华三鹫抬目望去,只见来人是一银发披肩老人。
一张长脸长得出奇,五官部位居然凑在一处,显得怪异丑陋异常。
双目合成一线,迸射出慑人心魄的寒芒,身着一袭白袍,在夜风中瑟瑟飞舞,乍睹之下,望似具古墓僵尸。
庄凌霄一声大喝道:“你是何人?胆敢在我等面前插手多事?”
那怪老叟忽然一睁眼,一股刺人心胸的寒电逼射而出,庄凌霄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庄凌霄只见他嘴角噙着一丝阴笑,形相益发显得阴森骇人,心中更是咯地一跳。
怪老叟忽厉声说道:“这两年来,你们三人大概为一点薄誉在外,竟冲昏了头,连我老人家都不认识,亏你们还有脸在江湖上混,趁我老人家未动怒前,赶快滚!”
声音尖锐发炸,刺得耳鼓欲聋。
凤鸣天突然发觉河间五雄眼中均露出一种得意之色,他本城府很深之人,不由惊觉这老叟敢情是武林魔头。
但脑中思索殆尽,始终想不出怪老叟是何来历,却断言前定臆测不虚。
不然像河间五雄红透了燕云半边天的角色,为何见了他由不得惊悸色变,正欲出言点破庄凌霄。
哪知庄凌霄年少气盛,怎受得住怪老叟如此奚落,一声暴喝之下,电捷欺身,右腕急抡,长剑幻出漫天剑影,猛攻袭出。
但见轮虹乍涌,剑气惊天,排空闪电,怒涛骇涌而至的奇劲凌厉已极。
怪老叟冷笑一声,白衫微晃,五指迅如电光石火抓出。
但闻当的一声,漫天剑光顿敛。
只见老叟五指已攫在庄凌霄剑光之上,跟着老叟左掌招出,向前虚按了一下,庄凌霄唉了半声,一条身子被震得飞了出去。
老叟右手五指仍紧捏着那支长剑,剑身尚自上下跳跃弹震不止。
弹指之间,便将威震大江南北的九华三鹫最气盛凌人的庄凌霄折在手下,河间五雄不由更为气馁心悸。
凤鸣天与严腾飞两也大惊失色。
蓬的一声大震,庄凌霄坠落倒地。
他挣扎爬起,脸色显得苍白如纸,目中射出愤怒火焰。
怪老叟冷笑道:“念在不知我老人家来历,才饶你不死,趁早别打报仇的念头,明哲保身,赶紧快滚,就算你们三人联手群攻,亦不堪一击。”
九华三鹫愧恪欲死,愣在那儿不出一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只见怪老叟说完,别转身来,望了河间五雄一眼,急伸出右手,向禹文豪冷冷说道:“拿来!”
禹文豪面色变得为难之极,佯笑道:“这世俗物,怎经得起老前辈一顾,老前辈请高抬贵手,晚辈们日后定至巫山青冥山庄叩谢老前辈成全大德。”
怪老叟眉头一剔,断喝道:“小罗嗦,快拿出来!”
其余四雄欺身而出,四掌电翻而起。
怪老叟大袖一拂,四雄立时被逼出两步。
禹文豪苦笑一声道:“四位贤弟请别动手,事到如今,愚兄再也无能保全,物能择主,唯有德者才能居之。”
说时右手往怀中一揣,取出一支翠光四射、映人眉目俱绿的如意来。
怪老叟飞手攫过,略一打量,笑道:“禹文豪!你是说老夫无德,不能久留此物吗?”
一丝尴尬的苦笑在禹文豪面上现出,欠身道:“这个晚辈不敢。”
忽听一声娇叱凌空射出。
只见一条娇小身形电飞泻落,挟着一片急风袭向怪老叟面前。
怪老叟一闻声,便自警觉,白衫连连闪动,脱出那片掌风之下。
抬目一瞧,只见一个艳绝人寰,风华绝代的少女,俏盈盈立在面前。
怪老叟不由大笑道:“老夫只道是谁?原来是一个小丫头,妄想在老夫虎口中讨食。”
沈谦暗中瞥见少女现身,不由精神大振。
少女娇靥闻言,立时罩上一层寒霜。
一双玉掌迅飞翻出,弧影击出,似缓实速,但见掌影缤纷,一出就是七掌,变幻无穷,走的俱是阴柔路子。
怪老叟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左掌斜斜穿起,身形如走马灯般游走。
倏忽之间掌起“玄天九式”,狂飚顿生,潜力山涌,只见两人衣袂飞扬,身形却未逼出半步。
少女掌式愈出愈快,脚尖转动,奇招迭生,快得无懈可击。
怪老叟忽然大喝道:“你是栾瑶琴的什么人?”
少女冷笑道:“老鬼,你将玉如意掷出,姑娘可饶你一条老命,栾瑶琴是姑娘何人,不与你相干。”
怪老叟目中突涌杀机,电芒四射,狞笑道:“就算你是栾瑶琴的女儿,老夫也一样成全。”
手中“玄天九式”一变,更增威力,玄奥已极。
沈谦天赋绝佳,暗中偷学招式,默默记忆,但两人出招奇快,遗漏颇多,但其中神髓已参透多半。
忽见少女渐渐呈现心余力绌。
招式才出一半,即被对方逼得改换招式,不由暗暗担心。
沈谦不知为了什么,一见那少女就存有好感,不禁生起助那少女一臂之力。
但自知这身微末武功不足登大雅之堂,踌躇之下,突生出一个计策,从身旁取出一支小弓。
那支小弓不过只有五寸长,弓弦却是蛟筋制成,强勒具有极大的弹力,是罗凝碧赠用防身之物,可一发五弩,五丈之内,对方在不察觉之下,不易闪避。
沈谦突然突见少女这时为怪老叟奇奥凌厉的掌法,逼得手法有点忙乱之象。
他不禁情急,忙中有错,手在囊中一揣,信手摸出由鹰神徐拜庭断臂中取出的一颗黑煞星钉。
弓弦微响声中,一颗黑煞星钉激射而出,直向怪老叟脑后“玉枕”穴打去。
此等武林魔头,江湖高手,耳目聪敏之极,十丈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