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了尘上人咳了一声,道:“敌我未明,奚檀樾暂平盛怒,且容老衲问明再说。”
沈谦徐徐收臂,道:“在下所知已详告周尽,别无所悉。”
奚子彤忽大暍道:“你是那一派中人?”
沈谦冷笑说道:“身入武林,一定要宗属那一派为什么?你又是何门何派,先说与我听听。”
这一问,倒把威震江湖,武功高绝,个性怪极的邋遢神丐问住。
奚子彤虽有神丐之名,其实并非穷家帮人物,只因穿着打扮邋遢,故而武林中替他取上此名,虽敬又损,亦谐却庄。
奚子彤张口结舌半晌,目中冷电暴涌,沉声道:“小子,老夫方才只用二成功力,你当真认为老夫无能擒你么?”
沈谦哈哈仰天一笑,道:“你就是用上十成功力又能奈我何,看你七分不像人,三分倒像鬼,不正於外必丑於内,有能耐也有限得很。”
奚子彤被他激得无名火直冒三千丈,咬牙怒暍道:“住口,老夫对恶行未招揭之人,从不诛戮,但老夫掌力一出虽不死亦必重伤,你肆言辱骂老夫,理该折去一臂一腿,但在佛门净地有嫌过份。
这样吧,你拔出肩后长剑,尽力施为,老夫必在十招内夺取你的长剑,儆戒你从今以后不可目中无人。”
沈谦轩眉长笑道:“我这长剑一出,对方亦是不死必伤,你既说此是佛门清净之地,我也不为己甚,不过十招之内你不能将长剑夺出手外,你又如何?”
奚子彤闻言一怔,立时将一腔盛气平静了下来,头脑恢复冷静理智,仔细打量了沈谦两眼。
只觉沈谦人品根骨无一不好,目中英华内饮,态舒神闲,不禁暗暗心惊道:“此子紫芝眉宇,气质不凡,怎么比自己还要骄狂自负。”倏又转念道:“看来他艺出高人,身手必迈出群伦,血气方刚之年,恃才傲物在所难免,我若不伸手管教於他,日后他必流入偏激。”
心念一定当当下哈哈大笑道:“老夫十招之内不能将你长剑夺出手外,立即退出武林,誓不过问江湖之事。
但若老夫夺出长剑,需点上你三处重穴,使你一年之内不能凝运真力,送上令师处严加管束。”
沈谦听得前半段之言,顿生懊悔,生恐弄巧戍拙,但一闻后半段,不由失笑道:“退出武林,誓不过问江湖是非,那是你自己的事,决不能因你我拚搏胜负而相提并论,我自信你必不能在十招之内得手,不如定在五百招外吧!”
奚子彤一声冷笑道:“你也敢这么狂!”
一招“穿云逼月”电欺劈出,一股狂飕应掌生起,排山倒海而来。
沈谦脚步一错,奇诡无比脱出他那凌厉掌风之外,右手倏地一抬,龙吟过处,一式“潜龙出渊”有若电奔雷闪而出,望奚子彤胸前“鸠尾”重穴点去。
冷光匹练,剑势未至,奚子彤已感寒气逼人,只见剑光震出一朵碗大银星,竟至目眩难睁。
他不料沈谦手中竟是切金断玉,吹毫立断的前古宝刃,不禁一震,身形疾望左斜,右掌立变“横山断江”劈向剑身,左手五指飞攫而出,扣向沈谦脉门要穴。
变招之快,出手之疾,错非奚子彤这般成名人物是无以能得。
但沈谦冷笑一声,剑式未撤,就势变招“挥浪斩蛟”斜切而下,左腕一翻仰掌五指望奚子彤飞来五指反扣而去。
迅疾若电,犹较奚子彤快过三分。
奚子彤不禁大感凛骇,暗道:“怎么此子身手如此之快,而且剑式手法神奥莫测?”
忖念之间,双掌突地一分,略一晃肩,冲霄拔起。
沈谦已自料到奚子彤有此一着,凌空拖掌,居高临下,用泰山压顶之势逼使自己退攻为守,先机一失,他必源源迫攻。
是以他也一鹤冲天拔起,手中的白虹剑电疾轮转,只见那漫天寒星急向奚子彤涌袭而去。
两人相距五尺,上下不过半身之差,半空中只见奚子彤大喝一声,双掌斜吐出去,劲风山涌,力逾万钧。
但见寒芒万朵涌袭奚子彤身前两寸之处,倏忽之间全部敛去。
沈谦胸前一卸一挺,就看神丐掌风半空中疾飘出去八尺,身形有若飞絮落叶一般徐徐落地。
奚子彤也急沉落下,他在空中看得沈谦卸去掌力之法异常清楚,大感此子武功竟练到如此上乘境界,不胜诧异。
忽目睹沈谦眼神只在自己上下打量不停,心知必有蹊跷,俯首一望,立时怔住,只见自已一身褴褛长衫被点穿了十数处巨大穿孔。
这时了尘上人恐奚子彤恼羞成怒,咳了一声,忙道:“两位武学确是造诣精深,合老衲大大开了一番眼界,能有两位为友,实是少林之幸,但请看在老衲薄面,此扬印证显然功力悉敌,不如握手言和,请去禅房待茶,老衲吩咐数语后即前来奉陪,还有话请教这位少檀樾。”
奚子彤突放声大笑道:“掌门人休要在老化子面上贴金,要饭的已落了败着,这是有目共睹之事。
我老化子虽然狂傲自负,但输得光明磊落,不至於那么死要脸,这位少侠武功卓绝,就是掌门人不说,老化子还要攀交咧!”
沈谦闯言知奚子彤为人与严苕狂所料一点不差,收剑还鞘,一揖至地,口称:“老前辈”
奚子彤忙乱摇双手急道:“小友,请勿称要饭的老前辈,方才之事已成过眼云烟,要饭的犹未心存芥蒂,你难道尚耿耿难释於怀吗?”
沈谦俊面一红,讪讪道:“那么在下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了尘上人忙向众僧说道:“天王殿护法首座了空突罹惨祸,下落不明,本庭势必改弦易辙不可了。
待本座计虑一定后再召集你们分派任务,今晚望各守原椿,慎勿轻敌出手,听老衲之命行事。”
说完后即转身延请奚子彤沈谦望达摩院内走去。
群僧列队鱼贯分行散去。
了尘上人、奚子彤、沈谦三人走入达摩院禅室,犹未落座即见了明大师匆匆走入。
了明大师趋前一步,与了尘上人附耳低语了一阵。
只见了尘上人神色严肃,沉忖良久方道:“师弟所料与本座相符,本座虽是慈悲为怀,但关系本门兴亡,内疾不除何以御外,决定付与师弟全权便宜行事,不过还须谨慎,务使不将风声走漏。”
了明大师躬身领命合什而退。
奚子彤茫不知所以,一双怪目只瞠视了尘上人。
但见了尘上人微微一笑道:“奚檀樾是否心中有所疑惑不解是么?本门不幸,弟子中竟有黑煞门中内奸混迹在内,实令老衲痛心疾首,现已查明予以逐个清除。”
奚子彤诧道:“黑煞门下行事异常隐秘,怎么会让掌门人发现?”
了尘上人道:“百密总有一疏,本门能得获知有黑煞门下潜迹,也是全仗这位沈少侠。”
奚子彤愕然望着沈谦。
了尘上人又微笑道:“老衲与奚檀樾引见,这位沈少侠是桫椤散人、紫霄剑客南宫康侯、烟波钓客严苕狂三位传人之衣钵传人”
奚子彤不待了尘上人说完,即一跃而起,两只巨灵手掌抓在沈谦肩上撼摇不止,面现惊喜之色。
他微笑说道:“老弟是真的么?哈哈,如此说来输在老弟手上委实算不了什么丢脸之事,严苕狂与老化子交情莫逆,老化子还要叫他一声师叔,他现在何处,可否告知老要饭的?”
沈谦肃然答道:“老前辈想必就是神丐奚子彤前辈。”
奚子彤大笑说道:“老弟,你又来了,什么前辈不前辈,你怎么不称呼我一声邋遢呢?”
沈谦知他们这班武林高人,都有一种怪僻习性,违拗他不得,遂笑道:“方才在下与神丐一场争执拚搏,也是他老人家授意而行,不然在下天大的胆,也不敢对神丐狂妄。”
奚子彤乐极哈哈大笑道:“只有他才深知老化子习性,不以武功折服老化子,你就是花言巧语,百般奉承,也难使老化子对你改变观念,看来习性误人,此话倒是一点不差了。”
沈谦道:“三位家师现在一处共参一宗绝艺,用来对付天外双煞,不久即将与神丐见面,但在此期内为免武林妖邪猖獗为恶,所以差遗在下密与各派高人相机稳住,采取捱延战略,只待三位家师再出时即就是群邪就歼之日。”
话音略顿,望着奚子彤微笑道:“晚辈这次奉命前来,另宗急要任务就是访谒神丐意欲所求。”
奚子彤不禁一怔道:“老化子与你三位师父相比,犹若萤火与皓月争辉,不啻小巫见大巫算得了什么,我能为他们效什么劳?”
沈谦道:“因为神丐所遇的凤凰谷主与郗姓少年关系武林劫运不小,急欲找出那柄‘莲瓣金粟降魔杵’佛门至宝落在何人手中?”
奚子彤愕然惊诧道:“他们为何知道?”立即又啊了一声,说道:“莫非是那女娃儿罗”
沈谦接道:“正是在罗姑娘口中得知。”
奚子彤怪目电注在沈谦面上,点点头道:“老化子如猜得不错,老弟与罗姑娘必是一对神仙爱侣。”
沈谦不由俊面一红。
只见奚子彤面露忧郁之色,又道:“罗姑娘只知前半段,关键犹不在此,还有一人全部知情,老化子费尽心力尚无法找出这人。”
遂将郗鸿在山村酒店一番话全部倾吐,又道:“这断足老者即是其中主要枢钮,找出他,黑煞门中一切隐秘不难迎刃而解,老化子往返锁云崖三次,每次都是扫兴而返,大概他已不在锁云崖深壑之内。”
沈谦凝目静听,脑中不住地推测思索,奚子彤话音甫落,即问道:“神丐可曾去过锁云崖深壑内搜索?”
奚子彤摇首道:“未曾,仅在崖上传音呼唤崖底有没有人在,但一无回音,试想他急於逃出这暗无天日幽壑甚久,若然在此定出声相回。”
沈谦道:“这老者惨罹削足之祸,创痛之深,他心灵上留下一个烙痕逐渐扩大是与日俱增,尚能轻信他人么?
尤其是郗鸿过桥抽板之举,更使他对人世间阴险狡诈益增痛恨,神丐出声呼唤,他即是耳闻安知不是韩广耀或其他深知他的来历之人为欲杀之灭口根绝后患而来。
依在下推测,这断足老者仍在壑内,在下决计此间事了,去锁云崖一行,神丐有兴,可否助在下一臂之力?”
奚子彤道:“本属义不容辞,份所应为,何言相助,不过断足老头与郗鸿曾说过,若有人助他双足恢复,才能使他吐露这一切阴谋,不然就算找着他,他不说出也是枉然。”
沈谦微笑道:“这无须顾虑,晚辈胸有成竹”
突然面目疾变,身化闪电掠在禅室外,眼角忽然瞥见一截灰色僧袍襟角已逸出达摩院去。
沈谦冷哼一声,点足激射出去。
只见一个瘦小僧人穿向竹林中,沈谦急一掌劈出。
那瘦小僧人后胸尚在竹林外,差就差在这转瞬功夫,突感胸后如中万斤重鎚,脏腑猛震,不由哼得一声,身形冲出两步。
沈谦冷笑一声,电扑入林,只见那瘦小僧人忽然施面卓立,目中吐出精电寒芒,不怒而威。
这时了尘上人舆奚子彤已先后掠出,林外伏桩亦纷纷扑人,伹见了此僧似有什么顾忌,止步愕然。
沈谦见状不由怔住,回面望了了尘上人一眼,只见了尘上人疾行两步,合什躬身施礼口称师叔,他更不禁楞住。
这瘦小清癯老年僧人竟冷笑说道:“你现在接充了掌门,还瞧得起有我这么一个师叔么。”
了尘上人面色肃然道:“师叔五年来足迹未履出‘莲云小筑’一步,弟子不知师叔突然驾临,致沈少檀樾有所开罪,请师叔宽恕。”
瘦小老者怒容稍霁,沉声道:“老衲从不与闻外事,方才由灵智徒孙口中问出少林近月却祸频频,所以才出得莲云小筑想问你详情经过,一入达摩院老衲即转念你既为掌门人,一切当有安排,老衲何须多问”
陡然沈谦一声大喝,双掌平推而出,望瘦小老僧撞去。
老僧霜眉一惕,两袖拂卷而出,只听轰地一声巨震,沈谦只退出一步,老僧踉跄接连退出四五尺。
劲风旋荡,四周翠竹纷纷折断十数根之多。
沈谦长笑一声,跃至老僧身前,立展璇玑二十四式擒拿手法攫向老僧,眨眼之间,就攻出了七式,无一不是奇诡难测。
老僧目吐杀机,亦展开了少林绝艺“达摩十三掌”,每掌掌力俱是开石裂碑,劲风犹若骇浪惊涛。
这是一场武林罕睹,毕生难周的一场生死凶搏。
了尘上人连出数声劝止,怎奈两人均充耳浑若无闻,不禁出声叹息道:“这场误会使老衲束手无策,师叔性烈如火,不至对方受伤他不会停手的。”
奚子彤怪眼一翻道:“我这老弟稳居胜场,掌门人,沈老弟这种举动老化子已料出,你那师叔安知又不是投效黑煞门中。”
了尘上人不禁心神大震。
只见沈谦手法一变,左掌迅厉诡疾攻出三招,将老僧逼后一步,右手疾招,寒光匹练随手飞出,洒出寒星千朵袭向老僧胸腹重穴攻去
了尘上人对两人拚搏招式愈来愈辛辣奥奇,生似强仇大敌,非见个生死真章才干休不可。
此种情形使这少林掌门人深感诧异而且又不能坐视不理。
只觉沈谦温文有礼,决非无因冒失鲁莽,及闻奚子彤之言不禁对这位师叔动了疑心,垂目沉思,似跌入沉思中。
邋遢神丐奚子彤只见沈谦招式施展开来,宛如天马行空,略无挂碍,长江大河,一泻千里,滔滔不绝地神勇无匹。
招式之奥奇不测,自身却一丝破绽俱无,犹若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对方虽是少林高僧,大有捉襟见肘,守多攻少。
仔细看来,沈谦似未尽全力,不禁暗暗凛骇沈谦如此年轻,武学竟高深莫测,狂傲之气为之收敛了不少。
了尘上人猛然抬目四顾众僧一眼,大袖疾挥,只见少林群僧身形疾动,一刹那间,摆成了内三外四,生尅奇门阵式,将老僧与沈谦围在核心。
老僧大暍了一声:“住手!”
身形倒翻而出,犹未落地,只见七个僧人各推出两掌,劲力如山向老僧撞去。
蓬地一声大响,老僧飘然而起,半空中一个盘旋,疾沉落地。
人影乍闪,了尘上人疾掠入阵,合掌躬身道:“师叔知罪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