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地一声大响,老僧飘然而起,半空中一个盘旋,疾沉落地。
人影乍闪,了尘上人疾掠入阵,合掌躬身道:“师叔知罪否?”
老僧神态激怒,厉声道:“老衲罪犯何条?倘或明证确实,老衲定横掌自绝。”
了尘面上严肃道:“弟子不敢妄加师长之罪,但既身为掌门,少林兴衰绝续责重任艰,不容怠忽。
人贵自知,师叔有罪无罪,弟子碍於出口,倘师叔坚持须明证确凿,只怕师叔一生英名将付之於流水,依弟子之见,师叔不如请去洗心禅院闭门静思。”
老僧目露黯然之色,半晌叹息一声道:“了尘,上代掌门师兄何时传你这‘星河颠倒天罡阵式’,师兄似乎有点枉费心机,何况这阵式不全,困不住老衲。”
了尘上人目注在方才与老僧对拚一掌的七僧,只见七僧虽卓立在原来方位上,伹面色惨白,正在运功调息,显然内腑气血浮逆震荡很重。
了尘暗道:“这位师叔桀傲难驯,上代掌门师尊临终证果时曾留下密嘱,谓他心机深藏不露,惯於借刀杀人,又对本门弟子怀柔厚结施恩,其心实不可测,日后必有颠覆本门之图,遂传自己制伏之策,二十余年来只道掌门师尊有误,不料今日才得证明。”
心中忖念之际,只听老僧又道:“老衲存心只有天知,自问无何触犯少林戒律之处,倘掌门欲加老衲入罪,何患无词。”
说着沉音一沉,又道:“少林自你接掌以来,声誉一落千丈,祸却相继而来,似你如此无德无能,岂可再居掌门,老衲不忍坐视少林基业,一旦毁於你的手中”
邋遢神丐奚子彤突出声大暍道:“所以你将取而代之是么?”
老僧目中暴射冷电,迈视在奚子彤脸上大喝道:“你是什么人?本门之事向不容旁人插手过问。”
奚子彤狂笑说道:“你对老化子疾言厉色大可不必,为何不施诸於我这位老弟?”手望沈谦一指。
老僧望了沈谦一眼,微笑道:“这位少檀樾似与老衲结有前缘,何况老衲素喜根骨灵慧少年,为此老衲留了三分厚道之心,不曾施以杀手。”
奚子彤冷笑道:“大言不惭。”
老僧白眉陡望上扬,一张清癯枯瘦脸孔上泛布杀机,右臂缓缓抬起
了尘上人高喧了一声佛号道:“师叔相责弟子之言,诚然有当,弟子决不诿过,但等却祸弭平,弟子自应跪在历代祖师灵前领罪就是,此刻尚望师叔暂返洗心禅院。”
老僧冷笑道:“老僧去洗心禅院之前必须往达摩院内巡视一次。”
了尘不禁心神猛震,显然他知道了空大师囚在院内,更知道自己对了空暗投黑煞门中除了了明了无两人外均秘而不宣,一旦揭穿后,师叔定蔑词诬陷,少林弟子必然坚信不疑。
因为沈谦揑词了空在开封古吹台处受人暗害,这样一来纵是情非得已所逼为之也百词难辩。
了尘一时之间无言相对,倘予拒绝,难免他有所藉口,故正其词,心内大为焦急。
沈谦心知了尘上人棘手为难,遂微笑道:“一派掌门,位高权尊,老前辈虽为长辈,依然不得违误掌门人谕命,老前辈一再抗命不去洗心禅院,形同叛逆,在下实在不忍佛门高僧罹受酷刑之惨。”
了尘上人暗暗钦佩沈谦灵慧舌巧。
老僧不禁面目一变,身躯一阵微颤。
他深知未门戒律森严,叛逆之罪,非同寻常,於是强颜冷笑道:“了尘,你可是想老衲公诸於众之前么?”
话中不言而知是将了空囚在达摩院中以威胁了尘上人。
沈谦微笑道:“老前辈,你不知道你自己犯了极大的错误么?”
老僧不禁一怔,道:“老衲犯了什么错误?”
沈谦别面望了尘上人说道:“相烦取支笔来。”
了尘上人身形一跃,掠入达摩院中,须臾,了尘上人电疾而出,手中扣着一支沾满浓墨的羊毫。
沈谦谢了一声,转身在掌心内挥就数字,大步走在老僧身前伸出手掌。
老僧一瞥之下,赫然八字:“勾结黑煞,觊觎掌门。”不禁胸前大震。
沈谦低声道:“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老前辈强要去达摩院中,多年隐秘一旦昭然若揭,这不是犯下极大的错误么?”
老僧突然面目暴涌杀机,一掌迅如电光石吹般向沈谦前胸印去。
沈谦早有戒备,身形右挪,手中的笔毫挥出一式“魁星点斗”,疾向老僧“肩井穴”点去。
两个人的动作都是奇快无比,可是两人的距离甚近,双方均无法让开彼此流星奔电的猝袭。
“啪”的一声,沈谦左肩头被老僧凌厉的掌力击实,只听沈谦低哼了一声,踉跄跌出数步。
老僧也被沈谦羊毫划破肩衣数寸,皮开肉现,血渍污透了肩衣一片,但见老僧目中露出惊骇之色。
了尘上人与邋遢神丐大惊失色,深恐沈谦震断手臂,只见沈谦立定后,面色如恒,目注着老僧微笑。
老僧面目一变,突张嘴长啸一声,潜龙升天笔直拔起。
他人才离地三丈高下,猛觉头顶强风压体,重逾山岳,心中不禁大震,两足一沉疾泻下地。
了尘上人高喝道:“发动阵式!”
群僧阵圈迅即缩小,人影翻飞流转,跃起鹰搏,电欺推掌,各人出式俱回异不同,但均针指老僧袭来,出手亦都为玄奥致命重招。
老僧身一落地,鼻中浓哼一声,双掌疾抡劈出,眨眼之间即巳攻出九式,无一式不是玄诡不测,掌风宛如春潮拂涌,排山倒海。
只见气流泪荡,尘飞树折,威势骇人之极。
掌风所及,被袭的少林弟子登时被震飞出去,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但老僧凌厉的掌力依然无法击开叠浪齐击的少林弟子绵密的攻势,一拨被震飞,另一拨又接踵跟到。
老僧虽然功力雄奇,也是血肉之躯,一盏热茶时分过去,只见他守多攻少,满头渍满汗水,身形连连转动,上空封架,左挡右阻,方才威势已然减弱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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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沈谦为老僧一掌击实肩头,幸仗火浣兽衣护住,不致肩骨击碎,却仍震得半边骨骼酸痛,气血翻逆,暗中调息运输真气自疗伤势,有顷平复如初。
奚子彤掠了过来,低声问道:“老弟可无恙否?”
沈谦微笑道:“幸无大碍,多承神丐垂问。”
此刻,老僧一声厉喝道:“你们目无尊长,大逆不敬,老衲逼非得已,可要大开杀戒了 !”
喝时身形疾旋,双掌猛甩开来。
扑攻而来群僧,被那雄浑无伦的潜劲撞上,如中巨石击体,纷纷大噑一声喷出鲜血,身形倒飞了出去,叭嚏坠地重伤不起。
老僧在旋身甩掌中,觑定生门电射掠去,他快还有比他更快的,只觉一条灰白人影疾迎而来。
轰的一声雷震,双方已接了一掌,各自凌空倒翻了回去,那条灰白人影即是少林掌门了尘上人。
只见老僧倒翻立定,面色煞白,怒哼一声,身形欲待再度攻出。
忽感眼中寒光一闪,猛觉颈侧为一柄利剑芒锋紧抵着,但闻沈谦冷冷说道:“老前辈轻动无名,徒增杀孽,请恕情非得已出手制止。”
老僧心中一颤,目泛黯然,长叹一声闭目不语,眼帘中两颗泪珠挤迫而出。
沈谦见状不禁动了悯侧之心,道:“在下已知老前辈一腔雄心壮志,至垂暮之年犹未能泯,不甘含恨而终,遂为外魔所诱,勘不透名利嗔念,老前辈永不能明心见佛,故难当重任。”
语中隐指他没能担当掌门之位,是他不能悟澈禅机真章才有以致之。
老僧开目答道:“达摩开山,他亦勘不透名利叹念,两者之间有何区别可言。”
沈谦微笑道:“达摩佛祖缕靖群魔,乃求众生繁滋,各有所养,佛光普照之下,泽被亿万生灵,功德无量,非可与老前辈一己之私欲可比。”
说此略略一顿,半晌微笑又道:“在下非佛门中人,难悟禅理,此不过就事论事,老前辈既久蕴妄愿,局外人自不能信口妄评。
今晚三更时分,天外双煞必来侵扰少林,老前辈如能驱退双煞,则贵门对老前辈谬误观念自会更改。”
说时已撤去白虹剑。
此时老僧处在天人交战中,面色阴晴数易,半晌长叹一声道:“老衲触犯门规,愿向掌门人领罪。”
了尘上人面色肃穆道:“师叔暂请回洗心禅院,有罪无罪且容日后公议裁定。”
老僧无语缓缓走去,少林僧人让开一条通路,目送老僧凄凉远去的后影。
沈谦疾趋在了尘上人奚子彤两人面前,舒开手掌与两人一瞧,了尘上人不禁一震,摇首赞叹道:“少侠真是明智睿见,料事如神。”
奚子彤自始至终,半感茫然,直至现在方得了然真象。
沈谦又向了尘上人低语了一阵。
只见了尘上人沉吟须臾,颔首道:“这事有偏少侠了。”
随命众僧搀起伤者前往药王殿疗伤。
这时奚子彤与了尘上人返回达摩院而去,众僧星散,只有沈谦独自一人衣袂飘飘向洗心禅院走去。
洗心禅院是一幢古老灰旧的屋宇,矮檐下“洗心禅院”四字已然剥蚀脱落殆尽,门前散植着十数株白杨钱揄,葱叶青枝,生机勃盛。仍旧不能掩掉洗心禅院那种暮气沉沉灰黯的气氛。
禅院面对着一条白石小径,石径中现出沈谦倜傥潇洒的身形,飘然走在禅院门前,唤了一声:“老前辈。”
门内沉寂须臾,才闻老僧回答道:“小檀樾,你对老衲兴趣颇浓,紧随不舍究竟为了何故?”
沈谦朗笑一声,昂然走入,一面笑说道:“老前辈乃佛门高僧,武林奇人,何惧我这末学后辈。”
沈谦已瞥见老僧端坐於室中蒲团上,两目炯炯逼视自己。
只听老僧冷笑道:“谁说老衲惧了你?”
沈谦微笑道:“灵台未明如镜,心中之魔除去甚难,老前辈你说是么?”
老僧目中神光突然变得黯淡异常,叹息一声道:“老衲多年隐秘俱为你料中,只因沉沦至今,甚难拔足,小檀樾来此用意老衲尽知,但属徒然,小檀樾请退出吧,老衲无心可洗,恶报难除,无善可为。”
沈谦笑容愈发开朗了,竟笑得异常神秘,似含有深意在内。
老僧不禁一怔,间道:“小檀樾,你笑什么?”
沈谦笑容一敛,冷冷说道:“今晚天外双煞来犯少林,将是血染金身,寸草不留,老前辈纵有雄心壮志,光大少林,奈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老僧冷笑道:“老衲只有置身事外,待覆巢之后,再来收拾残局。”
沈谦沉声道:“老前辈你也未必收拾得了这残局,再说老前辈已是垂暮之年,纵然可能,岂不闻百年树人之语,经此一役后,少林精英尽失,恐怕老前辈不能眼见少林重振声誉了。”
老僧目中泛出鸷怒之色,突放声狂笑道:“老衲明白了,了尘忌惮老衲,明知老衲怀有异心,苦於无证不能将老衲置於重典之下,故差遗小檀樾激使老衲出斗天外双煞,遂其借刀杀人之计。”
沈谦冷笑道:“无论如何都是为了老前辈好,黑煞令主也无心使少林毁於一旦,否则老前辈岂不失了利用之价值,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老前辈能不三思惕然。”
说着轻抬手臂,似有意若无意打出黑煞门中手式暗记。
老僧目睹如中蛇噬,惊得直立而起,嘴唇掀动欲言。
沈谦不待他出口询问来历,迅即沉声道:“三更天外双煞准到无疑,老前辈迳朝蓝太泽出手,不可稽存仁念。”
话落人已杳出室外不见。
口口 口口 口口
三更月明,银河疏淡,偌大的少林寺黑甸甸地一丝灯火俱无。
少室山顶忽起了两声清啸,声如龙吟,震荡山谷,高亢入云。
那啸声随风疾传而来,入耳心惊胆骇,只见十数条黑衫疾泻下扑北麓少林寺中。
十数条黑影迅疾宛如鬼魅,先后落在藏经楼侧一块松杉匝荫广坪中。
一株巨松之后忽转出一灰衣僧人向十数来人稽首道:“掌门在达摩院前恭候,小僧奉命接引。”
只听蓝太泽哈哈大笑道:“老夫就是要看了尘有何话说?”
灰衣僧人不声不语,疾转身躯快步走出,十数条黑影随赶如飞。
月华似水,映在达摩院竹林前清澈如洗,了尘上人白须飘飘卓立等候,身后立着了明大师及邋遢神丐奚子彤。
片刻,灰衣僧人已领着天外双煞等人前来。
但见了尘上人霜眉微微一耸,朗声道:“少林何幸,能得蓝兀两位老檀樾三度光临,不知二位老檀樾有何指教?”
蓝太泽目露凶芒,厉喝道:“了尘,你是存心戏弄老夫是么?”
了尘上人微微一笑道:“我佛门中人,持戒谨严,不欺、不妄,那有戏弄两位老檀樾之理。”
蓝太泽冷笑道:“两月之期已逾,为何不传发武林帖?”
了尘上人故作惊哦一声,道:“原来是为了此事,两位檀樾实是说过,但老衲未曾亲口应允,算不得存心戏弄,只怪两位自信太甚。”
蓝太泽目涌慑人寒芒,大喝道:“老夫向来言出法行,你未”
突由不远传来一声冷笑道:“好狂的口气?少林怎容妖邪口无忌惮,放肆横行。”
冷笑声中一条人影疾射如电掠落至地,现出一清癯老者。
蓝太泽厉喝道:“你是何等样人,你掌门人夜此那有你说话的余地。”
只见了尘上人合掌躬身,口称:“师叔。”
神色之间极其恭敬。
蓝太泽不禁一怔,冷笑道:“原来是你这老秃驴从中作梗。”
老僧冷冷说道:“你既是凶名久着的蓝太泽么?就算是老衲从中作梗,你又能怎么样?”
说完右手疾如电光石火,斜出一招“虹影回射”,然后五指如钩,一沉倏翻,反扣脉门。
此是少林奇奥绝学,不但迅快无比,而且不带半点风声。
蓝太泽脸色一变,身形疾飘,右掌一出,“推山立鼎”七成真力推了出去。
老僧冷笑一声,“虹影回射”疾变一式“五丁开山”封吐了出去。
两股无形潜劲一接之下,一声宛如崩山大震,气流猛漩尘雾漫空中两人身形一摇疾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