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庭园楼阁布设得幽美有致,气象森严,阗无人迹,仅枝头蝉鸣喧耳,涛风振林,心头暗暗称异。
青衣老者忖道:“这沈谦一点也不像武林覇杰,俨然富豪巨绅”
忖念之间,一步跨入大厅,不禁一怔。
只见一翩翩文士正在眺赏一幅悬排壁间唐人山水。
这文士闻得两人脚步声,缓缓转过面来。
这使得青衣老者目中一亮,暗赞道:“好人品!”
只觉此少年气宇潇洒,貌如潘安宋玉,胆鼻朱唇,朗目似点漆,一种飘逸丰神,使人不禁倾心仰仪。
中年武师急趋了两步低语了数句。
那文士竟轩眉一笑,笑道:“在下沈谦,韩山主远道驾临,蓬荜生辉,但不知韩山主有何见教?”
说时长施一揖。
青衣老者抱拳还礼,含笑道:“不敢,老朽韩广耀,久闻阁下年少英杰,威播西川,是以慕名来访。”
沈谦谦逊不止,延请上坐,中年武师向厅后走入。
落坐已毕,韩广耀目泛忧郁之色道:“老朽有一句冒昧不当之话请问,风闻阁下在九宫山麓曾解救小女被黑煞诸邪围攻之厄,德重心感。
但小女自此之后就不见返山,据属下回报,说小女也是前来西川,至今音信俱无,是以老朽放心不下,兼程赶来探望,敢请阁下指点小女下落。”
沈谦微作吃惊道:“令媛并未前来西川,在下在九宫山麓伸手之后,即奔往浙杭,对此事茫然无知,韩山主当是传闻有误。”
韩广耀怫然不悦,寒声说道:“阁下可是将小女掳作人质,欲迫使老朽就范吗?若不将小女释出,管教西川尸横遍野,血流成渠。”
沈谦面目一沉,倏然立起道:“韩山主,在下敬你远来是客,以礼相待,怎料山主竟出不逊之言,栽指诬害,显然有意寻事,西川地面之内,可容不得韩山主撒野!”
韩广耀狂笑道:“阁下人品不差,但心地却如此险毒,老朽也难容你!”
身形仍是端坐不动,右掌轻飘飘拂向沈谦面门而来。
这一掌表面上轻描淡写,毫不费力,其中柔中含刚,沉重奇奥已极。
沈谦冷冷一笑,两指骈伸,一式“画龙点睛”急如掣电戳向韩广耀掌心而去。
指带劲风,一缕锐啸直指韩广耀掌心,迅电流星,快速无伦。
韩广耀心中一凛,掌式瞬眼之间变换,幻作一片,潜力亦逐渐加重,劲风如潮。
那沈谦两指飞快划动,竟如附骨之蛆般,不离韩广耀掌心。
韩广耀那高的武功,居然闪避不开,如山掌力亦不能使沈谦稍稍移动,不禁大骇,身形慢慢立起,眉宇之间露出森森杀机。
沈谦冷笑道:“韩山主无端生事,再要不知进退,莫谓在下不仁了!”
韩广耀沉声喝道:“老朽自信料事不差。”
沈谦冷笑道:“既然如此,在下只好付之一战了。”指法一变,臂运如风。
韩广耀只觉沈谦指风臂影,竟如漫天风雨遮天盖地而来,迫来劲力宛然不可抗拒,而且疾如闪电,逼得自己真力无从展出,连连改式。
韩广耀暗骇道:“此一少年武功不知传自何人,精纯旷绝,若不施展煞手,岂非今日就要折在西川。”
想定,大喝一声,功行两臂,翻掌奋推而出。
一片惊涛狂刮中,韩广耀疾逾闪电回身掠向厅外而去。
沈谦双手一送一收,将韩广耀推来掌力卸去大半,虽然如此,大厅仍然撼摇不止,陈设椅物崩塌裂折。
但见沈谦剑眉一剔,人已穿电随着韩广耀掠出厅外。
韩广耀落在一株参天古榆树下,回身在肩头解下一具长长蓝布包裹,褪出一宗奇形兵刃,发出黄澄澄金光,令人目夺神旷。
沈谦定睛望去,只见韩广耀手中执着一柄韦护降魔杵,杵身铸覆莲瓣,叠层密覆,每瓣莲叶之内均有千百粒金栗,已知何物,不禁心中猛惕。
韩广耀冷冷说道:“阁下可知老朽手中是何兵刃?”
沈谦淡淡一笑道:“江湖传闻韩山主新近得手前辈高僧所留之一柄莲栗金瓣降魔杵,想必就是此物。
不过在下相信山主尚未能参透此杵用法,未能发挥无穷威力,与其如此,山主不如藏拙的好。”
韩广耀听了,暗暗心惊。
但他鼻中浓哼了一声道:“不错,老朽犹未把此杵全部奥蕴参透,但用来对付阁下自信绰绰有余。”
沈谦剑眉往上一挑,沉声答道:“大言无用,在下倒要见识降魔杵的威力。”
说时合掌一击,厅内如飞越出一人,手中捧着一柄形态苍古,斑剥龟纹的长剑,递向沈谦。
韩广耀目光炯炯,注视在那柄长剑上,暗道:“听属下禀报,此少年剑术精博卓绝,倒是要当心一点,不可大意。”
只见沈谦向剑柄一按,卡簧声响,一道秋水寒光应手而出,森森寒气弥漫袭身而来,但觉遍体毛发悚然。
韩广耀不知怎地,只感平生之中没有像此刻的心情沉重,生像大敌当前,生死悬於一发般。
他强敛着心神,身形慢慢滑了开来,每出一步,地上就陷下半寸,手中降魔杵也缓缓的抬起。
沈谦亦心弦紧张无比,凛於传说莲栗金瓣降魔杵蕴有无穷威力,目光牢盯在降魔杵上,一瞬不瞬。
蓦地——
宅外天际飘传而来两声长啸。
韩广耀不禁一怔。
这啸声急如奔电传来,愈近愈嘹亮清晰。
须臾,只见七条黑影疾如殒星飞落宅中。
第四十一章
七人俱是面目深沉,身背长剑的五旬开外老者,见韩广耀与沈谦剑拔弩张情形,不禁面面相觑。
一麻面黑衣人身形疾动,掠在韩广耀身侧,附耳低语了数句。
韩广耀双眉剔了剔,目中泛出一片异光,也低语了数句,麻面黑衣人垂首称是,竟向沈谦走来,抬臂已挽出肩后长剑。
此剑光华灿烂,一望而知不是凡品。
麻面黑衣人立定沈谦五尺之前,一领剑诀,道:“孔宗瀛有请少侠指教。”
沈谦朗笑道:“韩山主又要借刀杀人吗?”
韩广耀面寒似铁,嘿嘿冷笑两声,收藏莲瓣金栗降魔杵后,穿空而起,去势如电,瞬眼无踪。
孔宗瀛一招“天孙织锦”挥舞而出,幻成一团光幕,寒星万点啸空涌袭而来。
沈谦轻声一笑,一式“电驭长空”飞出,只见一道匹练如惊天长虹股透入那涌袭而来的光幕。
细微风雷之音生起,那片光幕立化作流萤四散,碎锦漫空。
只听孔宗瀛闪哼一声,剑光倏敛,孔宗瀛手中剑为白虹剑绞碎,只剩下一截剑把,三个手指削去两截,鲜血涔涔滴了下来,面色惊悸惨白。
另六黑衣人均骇然变色。
沈谦目注了孔宗瀛一眼,叹息道:“尊驾竟不察知韩广耀所行所为俱是违理悖义之举,以他人之性命换取自身完成武林覇业。
在下甚以为尊驾不智,方才在下剑招易发难收,竟误伤尊驾歉疚难已。”
说着,回面向中年武师道:“速取出伤药,续上孔大侠断指。”
中年武师应喏一声,目光落在孔宗瀛身前三尺之处扫巡了一眼,发现之截断指所在,飞身掠落拾起。
目注孔宗瀛微笑道:“请孔大侠伸出手掌,让在下续上断指。”
孔宗瀛面色异常激动,内心矛盾踌躇。
只觉此举无异是受对方大德,恩仇难明,抬目发现沈谦目中泛出一片善意光辉,右掌不禁伸出。
他的残剑护柄也呛啷坠地出声。
那中年武师左手揣出一瓷瓶,倾出胶状乳白药液注入右掌心三截断指,瓷瓶复又收置入怀,端详孔宗瀛断处一眼,细心接上断指。胶液粘性极强,一经笋接立即吻牢不脱。
孔宗瀛只觉痛楚消失,血行畅通无阻,不禁大为惊诧,暗道:“此药灵效如神,想必是极罕求之奇药配成,看来传言不差,这姓沈的少年才华绝世。”
中年武师从自己身上撕下一幅襟角,与孔宗瀛包扎定妥微笑道:“七日后当可痊愈,但在此期内最好不得施展真力。”抱拳微微一拱,疾飘而退。
孔宗瀛目露感激之色,但张口欲言又止,处身之境微妙,使他设词有所困难踌躇。
其余六黑衣人忽快步迈前。
其中一人道:“阁下年少英杰,磊落光明,我等七人不胜钦佩,但韩广耀也不是什么心术险恶之人,父女之情无过逾此”
沈谦不得他说完,即朗声大笑接道:“尊驾等人尚认为韩山主爱女失踪之事是在下所为吗?”
七人不禁相顾一怔。
孔宗瀛道:“这样说来竟是传闻失实?”
沈谦微笑道:“眼见尚未必是真,何况传闻乎?不过韩姑娘与在下彼此顷谈甚久,相得亦洽,嫌疑自属不能免,然韩山主曲意诬指,甚为不当。”
话声略顿,又道:“若谓韩广耀心地善良,不是谲诈阴险之徒,在下绝难同意,久而自明,但恐尊驾等淡云七子清名大损。”七人不禁心中猛震。
孔宗瀛诧道:“阁下为何知道淡云七子贱名?”
沈谦尚未作答,突闻随风送来数声刺耳厉啸,不由面目微变。啸声倏然而止。
沈谦抬目望去,只见几个面色狞恶,目光如电的老叟屹立在门外。
沈谦遂朗声道:“朋友,何不进入?”
阴恻恻冷笑声中,五条黑影疾如电射掠至沈谦身前落定,所来五人形状冰冷狰狞,令人不寒而悚。
中立一老叟,两面嘴角各长着一颗紫红赘痣,冷电双目打量了沈谦一眼,阴阴说道:“你就是沈谦小辈吗?”
沈谦剑眉一剔,身形疾晃,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老叟突然怪叫一声,踉跄跌出数步。
定睛望去,老叟左颊肿起老高,牙血崩流,目中喷出狠毒火焰。
原来沈谦恼怒这老叟态度倨傲,出手奇快,劈面一个耳聒,淡云七子连沈谦如何出手的,却无法瞥见,心中惊异不止。
沈谦冷笑道:“你是何人?来在沈某府上尚敢耀武扬威,自取其辱,再要出口不逊,休恶我心黑手辣!”
显然这一掌挨得不轻,左颊火辣辣的灼痛,牙齿被崩折三个不说,而且内腑被震得气血逆荡。
内心虽然气愤,但震於沈谦武功,怒极身形撼震不止。
其余四黑衣老叟也极为震惊愤怒,八道冷电眼光逼视着沈谦一瞬不瞬。
陡然被挨上耳聒老叟嘴中吐出喋喋狞笑道:“好小辈,居然敢对老夫无礼,要知老夫五人乃黑煞门下五毒使者,杀人无数,小辈,你真是有目无珠”
说时,手掌倏如迅电一挥,一蓬黑芒打出,星漩骤雨般往沈谦攻去。
沈谦冷冷一笑,只手掌护住面门微弧,那黑色芒雨蓬的一声,悉数打在沈谦胸腹等处,冒出浓烟腥臭中人欲呕。
淡云七子及中年武师忙撩开屏住呼吸,均心悬沈谦安危,忧急不已。
那腥臭气味均嗅入一丝半缕,头目微生晕眩,均不禁大惊变色。
那老叟放声狂笑,高吭响亮,激烈鸣震,树叶簌簌离枝飘落。
笑声突然中断。
只见老叟目中露出惊异光芒,额角沁出涔涔冷汗。
原来沈谦夷然略无损伤,缓缓向老叟身前举步迈出,脚力沉重。
五黑煞老者均骇然变色。
这气氛满布浓重杀机,五人心沉如铅,只觉压得透不过气来。
这时,沈谦眉宇间毕露杀机,脚步已迈出三步
倏地,五毒使者身形疾动,已立成一列,拾臂同抬,疾推而出。
联臂出掌,威力何等强猛,宛如巨浪排空,雷霆万钩,卷涛中夹有无数阴毒暗器,呼啸破空如雷。
沈谦大暍一声,身形奔电急冲攻前,竟穿透如此猛烈的劲风,双臂奇奥抡出。
五声闷哼腾起,人影翻跌出去。
但见沈谦五指已扣着嘴有赘痣老叟,冷笑道:“瞧瞧谁比谁狠!”
五指一拧,老叟张嘴惨叫一声,一条右臂生生被扭断,一抖一扯,离肩甩出飞向空中,殷红鲜血泉涌冒出。
老叟双眼痛得凸出眶外,浑身连颉。
其余四毒老叟被迅疾诡奥的手法点上穴道,卧倒尘埃,面色苍白如死。
沈谦沉声喝道:“你等来此究竟意欲何为?快说!”
说时声色俱厉,杀气森森。
断臂老叟饶是铁打铜浇之人,至此也不禁心惊胆寒,一则震於沈谦武功卓绝神化,更凛於不解沈谦练得百毒不侵之能。
断臂老叟面色惨淡如灰,答道:“阁下岂可怨我等寻事生非,陆文达詹少羽等人死在阁下手中,少令主亦为阁下诱擒。
令主大为震怒,尽遣坛下能手赶来西川,与阁下一决雌雄,纵然阁下杀却我等也无济於事,只怕令主日内赶来,阁下甚难幸免。”
沈谦眉头微皱,道:“你们匡令主怎知道陆文达是在沈某剑下亡身,传闻失实,焉可当真。”
断臂老叟答道:“匡令主心忧少令主九宫山之行音信俱无,亲自赶去,在九宫山麓遇上韩广跃,引起一场拚搏,后又握手言和。
韩广耀称系阁下所为,人证确凿,阁下难道推诿图赖不成?”
“什么人证,是沈某属下吗?”
断臂老叟不禁呆了一呆道:“是九宫山属下,他亲眼目击阁下诛戮敝帮兄弟。”
“想不到名震江湖黑煞令主匡九思昏昧若此,贵帮少令主率领陆文达詹少羽一干能手去九宫山目的何在?”
断臂老叟不禁呆住,半晌答道:“他们是向一少女谋夺‘诸天佛法真诠’。”
沈谦不禁微微一笑,道:“你可知那少女是韩广耀何人?”
“少女是韩广耀独生掌珠,但根据韩广耀所言也为阁下诱去,老朽只觉此言不可置信,亦不可不信。”
沈谦哈哈大笑道:“黑煞令主被韩广耀玩弄於股掌上犹不自知,看来是作恶多端,天夺其魄了!”
说着,目露悯侧之色道:“念在你等奉命差遗,宽贷一死,你们走吧!”
说时,手掌虚空往外一扬。
四个瘫在地上的老叟,只觉徽风拂过,受制的穴道自解,一跃而起,与断臂老叟无言转身疾奔而去。
沈谦望着五毒逝去身影长长叹息一声。
孔宗瀛走了过来,长施一揖道:“续指之德,容图后报,我等七人奉命差遣,身不由主谨向阁下告辞,韩广耀必将再度前来侵扰,望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