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递给我一杯茶,我喝了一口,初进宫时一直以为只要好好侍候皇后,就万事大吉,宫里的旁人与我何干,现在浑浑噩噩中就把人得罪了,不得不设身处地为自己想一下。本来想在这儿混个十年八载,风风光光走人,一想到不知道要在这儿待多久,想起现代的爸爸妈妈,心里就想哭,也不知道古代的一年和现代是如何换算的,是不是古代一日,现代一年,要是那样就糟了,要是这儿一年,那边一日还好些,我在这儿混到老,回那边还是大好青年。
我正胡思乱想,姑姑出去倒水回来,嘱咐我说:“前儿过来,一直没回去,虽然我现在没什么正经的差事,但是也应该回去应个卯,你好好躺着,饿了喝些粥。”看着姑姑苗条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我鼻子一酸,姑姑今年已经二十五了,该是出宫的时候了,我知道她一直盼着,听默然说,她十几岁的时候,家里给她订了亲,那男的对她一往情深,一直等着她,牵挂也是一种幸福。想想魏清泰那家人,早把我这个女儿忘到脑后了,自从我进了宫,连个人影也没见一个,就是连个话也没人捎进来,我知道那府里只有一个人牵挂我,就是二太太,可是她的地位,与我又能有什么利?
门帘一挑,先前和珞宪姑姑一起照顾我那个小宫女探头进来:“瑶池姐,万岁爷说姐姐醒了,让姐姐去三希堂侍候。”我赶紧爬起来,以为又到吃饭时间了,一想到吃的,肚子咕噜噜叫起来,我跟着宫女穿堂过户来到三希堂,见乾隆坐在书案后看书,没看到摆膳食,宫女看我一脸迷惘,笑了笑退出去。我慢慢挪到书案前,给乾隆见礼,乾隆白了我一眼,乾隆长得很帅,眼睛黑多白少,翻白眼的威慑力也不大。我怯怯地问:“万岁爷,宣奴婢过来尝膳,怎么不见摆膳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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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哼了一声:“还敢让你尝膳!你吐了朕一身,害得朕两天没吃下饭,看你都饱了。”我低着头,小声说:“奴婢弱质女流,为了万岁爷尝膳,不惜牺牲生命,万岁爷还怪罪奴婢,奴婢真是伤心至极。”
乾隆嗤之以鼻,他放下书,瞪着眼睛看我:“你怎么说瞎话一点儿也不脸红,为了朕尝膳,不惜牺牲生命,朕看你嘴谗倒是真的。”
我虽然没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脸涨得通红,亏乾隆还是一朝皇帝,竟然这么没素质,何必跟我叫真,他轻笑一声,从书案后站起身:“朕已另换人尝膳,你今后就做朕的御前行走吧。”
“御前行走是做什么的?”我本来不想问,后来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乾隆横了我一眼:“自己想,难道还要朕教你?朕告诉你,你这个御前行走和别人不同,不许问别人,如果敢问,朕就把你关进黑屋子里,叫你十天不见太阳。”
我大咧咧笑了笑:“不问就不问,奴婢不问是怕万岁爷生气,可不是怕被关黑屋子里,关黑屋里怕什么,不用怕晒黑。”
乾隆瞪了我一眼,看来他的眼睛对别人是看,对我的动词可就多了,又是翻白眼,又是瞪眼睛,又是横我,总之本人都视而不见。乾隆又坐回去看书。我闲着没事,见旁边放着茶壶,就过去给他倒了杯茶,乾隆接过喝了一口,忽然生气把茶坏一顿:“是哪个奴才泡得茶,这么淡。”
我拿起来尝了一口,苦得我半天没喘过气来,这样的茶还淡,再浓就成黄连了。乾隆看我耳鼻口都聚到一块儿,又笑了:“这可是上好的孩儿茶,喝就喝这个苦味,现在一点味儿也没有,喝它又有什么意思。你愿意喝就赏你了。”我看着还剩多半杯,实在不想喝,我嗫嚅道:“万岁爷,奴婢没说爱喝,奴婢嫌苦。”
乾隆立刻又对我瞪起眼睛:“嫌苦,朕还没嫌苦,你倒挑三拣四了。赶紧给朕喝了,剩一滴,赏你一板子。”
什么叫伴君如伴虎,转眼就翻脸了,我转动着茶杯,想看看从什么地方下口,见乾隆手里拿着书,侧靠在龙椅上,瞪着眼睛看我,生怕我不喝,我捏着鼻子把茶杯放到嘴边,一闭眼睛,一口气全喝光了。他还不相信,伸手示意我把茶杯递过去,然后倒着颤了颤杯子,多亏我喝得净,一滴也没剩,他放下杯子,满意地笑了笑:“这还不错。”
乾隆长得真是太帅了,举手投足间气魄从容,一笑一颦间气度高雅,难怪古代皇帝一代比一代俊秀,遗传基因好,哪个娘娘不是万一挑一的美人。看着他都是一种享受,可惜这样一个男人不是属于某个人的,他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他拿起书,靠在椅子上专心看起来,也不理我,站了半天,身子刚刚复元,很乏,想出去透透风,刚走到门口掀帘子,听他问我:“去哪儿?”
我手一松放下帘子,帘子打到门框上,珠子噼叭叭乱响,我回身福了一福:“既然万岁爷封奴婢做御前行走,奴婢自当尽职,出去走走。”
我这句话说完,乾隆竟然半天没弄明白我说的什么意思:“御前行走,出去走走?你去问问别人,御前行走是做什么的?”
我又蹲了一个福:“回万岁爷,万岁爷刚才说了,如果奴婢问别人,万岁爷要把奴婢关在黑屋里。所以奴婢只好自己琢磨。”
气得乾隆嘴张着,竟说不话来,冲我摆了摆手,我还以为他让我出去,我转身掀帘子,刚想迈腿,听乾隆阴森森扔出一句话:“朕看你敢出去,如果你敢迈出去,迈左腿,朕命人打折你的左腿,迈右腿打折你的右腿。”我的右脚刚要落到门槛外,一听他说,赶紧又撤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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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扶着帘子站在门口,也不进也不出,乾隆问我:“打着帘子做什么,还指望谁来救你?”我放下帘子回过头:“奴婢只是替万岁爷看着有没有来窜门的,皇宫里人多,万一来个窜门的,怠慢了,说万岁爷架子大,怕影响万岁爷的形象。”反正他没事拿我消遣,咱也别闲着,说两句解解闷。
乾隆哼了一声:“没朕的旨意,朕的养心殿可是轻易没人来窜门。”乾隆正说着,前室隔扇一推,慧贵妃带人走了进来,慧贵妃今天穿了一件紫色的正装,更显几分贵气,我赶紧把帘子打起来,冲着慧贵妃行了个礼,声音响亮地说:“慧贵妃吉祥。”慧贵妃诧异地看着我:“你不是在皇后跟前当差?怎么到养心殿来了。”
我低声笑着说:“奴婢已调到养心殿当差,万岁爷叫奴婢做御前行走。”慧贵妃银牙一闪,迈步进屋,乾隆看见慧贵妃,笑着站起身,真是柔情似水,看我是横眉冷对,我这才知道地位不同,自然待遇就不同,乾隆过来拉住慧贵妃的手说:“朕今晚翻了你的绿头牌,本想到你宫里坐坐,你竟过来了。”
慧贵妃给乾隆见了礼:“就是知道皇上翻了臣妾的牌子才过来的,否则皇上翻了别的姐姐的牌子,臣妾过来,没的惹人烦。”
听他们一口一个牌子,想起刚才一个太监端着银盘进来,里面放着几十张牌子,乾隆把牌子一个个都翻过去,忽然叫我过去,让我给他翻一个,我问:“万岁爷这么多牌子是做什么的?”乾隆若有所思地说:“你挑中谁,这上面的名字就中了彩头。”我笑着说:“挑中谁,谁就中彩,这上面有没有奴婢的名字,如果有,万岁爷也赏奴婢个彩头。”
乾隆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你要不嫌害臊,朕就命敬事房的太监给你做一个。”我还以为他们在玩类似于现在抽奖的游戏,随手抽出一个,递给乾隆,乾隆接过笑了笑,把牌子翻过来。
原来那些牌子上都标着嫔妃的名字,乾隆翻了谁的牌子,谁就侍寝,自己竟大言不惭,问那里面的牌子有没有我的,真是羞死了。偷眼看了一下乾隆,他拉着慧贵妃的手,却看着我笑。
我使劲用手搓了搓脸,掩饰自己的窘态,一想起银盘里的每张牌子都代表着一个皇帝的女人,心无端痛了一下,我踱到门口,眼望着门外,外面几个宫女正在廊下歇凉。
天气热,有个宫女把裤脚高高挽起,一个宫女打了她一下:“小心万岁爷一会儿出来,治你个衣冠不整之罪。”那宫女伸了伸舌头:“天太热了。”另一个宫女说:“只你知道热,难道别人竟不知热?”
我羡慕地看着她们毫无顾忌地在廊下说说笑笑,唯有我只能渴盼着拥有她们的自由。我头脑一热,也不管乾隆刚才的警告,与其在屋内受煎熬,就走出去,爱乍地乍地,脚抬起堪堪落到门槛外,乾隆咳嗽一声,我好象被蜂子蜇了一下,脚攸地撤回来。
转身回到屋里,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看着只能徒增伤悲。乾隆坐在炕上教慧贵妃写字,慧贵妃端正地拿着笔,我踱过去,帮着研墨,可能是没有经验,墨汁溅出两点,把乾隆身上穿的一件宝石蓝的对襟外衣给弄脏了,吓得我赶紧放下墨,怯怯地抬起眼,见乾隆瞪着我,本来他用这样的眼光看我,我应该已经习惯了,可是今天他看我的眼光与往时不同,带着深深的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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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贵妃也看见了,放下笔,从怀里取出一条汗巾,帮着擦:“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件袍子皇上平常看它比龙袍都金贵。”
我刚才还不忿乾隆瞪我,原来是他最喜欢的衣服,我在门口叫了掌管衣饰的宫女给乾隆另拿了一件衣服,看着乾隆顺从地把衣服换下来,我松了一口气,献媚地说:“一样的衣服穿在万岁爷身上就是不同。”乾隆冷笑脸,没理我。转身回到龙书案前,示意宫女把衣服拿出去扔了。
慧贵妃一愣:“只是溅了两个点,臣妾拿回去给皇上绣朵花遮盖一下。”乾隆摇摇头:“一件衣服而已,你不用操心。”乾隆转头对我说:“你不用侍候朕了,让你侍候娘娘们,朕也不放心,你去御花园侍弄花草吧,今后不要让朕看到你。”看他脸上带着盛怒,我心里也很生气,只不过一件衣服罢了,何至于跟我大动肝火。还以为我高兴看到他,一天总是跟我摆脸色,让我尝膳,差点要了我的命,让我做御前行走,哪儿也不让走。去御花园或许累些,至少不用看他的脸色,也不用担惊受怕的。
我走过去跪到乾隆面前:“谢万岁爷恩典。”乾隆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我出去。我向慧贵妃也福了一福,转身出去了,追上那个宫女,骗她说万岁爷让她把衣服给我,她知道我是乾隆的御前行走,就把衣服递给我,我拿着回了和默然一起住的屋子,当晚收拾行李,搬进了御花园。
我在现代的时候去过御花园,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我会住进去,御花园的亭台楼阁、花卉树木、假山树石是中国园林的一绝,园内甬路以不同颜色的卵石精心铺砌而成,组成不同的图案,有人物、花卉、景物、戏剧、典故等,沿路观赏,妙趣无穷。当初大哥带我去故宫,我不顾大哥一再警告我要注意形象,还是忍不住把鞋脱下来,赤着脚走。
乾隆让我住进御花园只是把我发配到这儿来,并非真的让我侍弄花草,花草本是精贵的东西,他怕万一哪天兴致来了到御花园赏花,剩的只是秃枝败叶。
我在大学学的是中文,选修的园艺,因为爸爸很喜欢花草,我们家四百来坪的院子,大部分被花草占据着,爸爸没时间侍弄,让我帮忙,而且给我每个月一千元的高工资。我当然不能让老爸失望,朋友从大理带回了茶花,竟在我的精心照顾下,在北京成活了。当时爸爸拍板又给我提了五百元的工资。
而今在这儿,看着满园花香,心旷神怡,我住在摛藻堂西墙外的西耳房,耳房不大,但是很宽敞,皇后本想把我要回去,见乾隆盛怒,不敢拂逆乾隆的旨意,派了姑姑给我送了一些日常之用,又嘱咐了管御花园的太监不许难为我。我很感激皇后,不论她因为什么原因如此照应一个奴才,恩惠是不言而喻的。
每日无所事事,先前几天,光着脚在甬道上来回走着,日子长了新鲜劲一过,也懒得去走。
转眼过了两个多月,该玩的地方都玩遍了,也没什么可玩的地方了,每日与花草相伴,我唯一期盼的就是每日用膳时间,虽然吃的都是粗茶淡饭,唯有此时,才觉得活着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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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是中秋节了,我坐在堆秀山上御景亭里提前赏月,想起白居易贬居江州的一首《八月十五日夜湓亭望月》跟我此时的心境相同,只不过他身在异地,而我身在异时空。昔年八月十五夜,曲江池畔杏园边。今年八月十五夜,湓浦沙头水馆前。西北望乡何处是,东南见月几回圆。昨风一吹无人会,今夜清光似往年。
我站起身把手伸向月亮,高声喊到:“瑶池问明月,何日带我归。”觉得站在高处喊一嗓子,心情好多了,不禁想起王菲的明月几时有,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唯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想着想着,控制不住嘴也跟着哼唱出来,这首歌唱了无数遍,而今时的心情与往常又不同。
从堆秀山上下来心情好多了,我穿着便鞋,一步一蹦,蹦到十几级台阶,觉得后面好象有人跟着,回过头,影绰绰一条白影,吓了我一跳,我赶紧三步并做两步跑下山,推开自己的房门,心还咚咚跳,我关好房门,来到桌前倒了杯茶,刚喝了一口,听见有人敲门,我神经立刻绷紧,问:“谁?”传来一个女声:“瑶池,是我,默然。”我放下茶杯,去开门,见默然笑吟吟地站在门口:“你怎么了?刚才那声谁吓了我一跳。”
我故做轻松地说:“没什么,可能是久不说话,声音有些特别吧。”默然手里提着一个篮子,里面装着时令瓜果,手里还提着一个盒子:“快接我一把。”我接过篮子和她一前一后进了屋,我问:“这是做什么?”
默然巧笑盈盈地坐到桌前,把盒子放到桌上:“明儿是中秋节,主子赏给你的。”
点亮灯,我见她鼻尖上都是汗,累得直踹气:“这么点东西,就把你累成这样。”我拿了一块手绢,给她擦汗,她笑着接过来:“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