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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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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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的穆斯林则谴责非穆斯林部队进驻沙特阿拉伯“亵渎”了穆斯林圣地。简言之,普遍的观点认为:萨达姆侵略是错误的,西方干涉更是错误的,因此萨达姆与西方作战是正确的,我们支持他也是正确的。
萨达姆·侯赛因像其他断层线战争的主要参与者一样,将以前的世俗政权与可能具有最广泛号召力的事业联系在一起,那就是:伊斯兰。鉴于穆斯林世界认同的U形分布,萨达姆并无其他的真正选择。一位埃及评论家指出,伊斯兰在阿拉伯民族主义和不明确的第三世界反西方主义之间的选择,“证实了伊斯兰作为动员支持力量的政治意识形态的价值”。尽管沙特阿拉伯在实践和制度方面比除伊朗和苏丹之外的其他所有穆斯林国家都更为穆斯林化,尽管它为全世界的穆斯林集团提供了财政援助,但是任何一个国家的伊斯兰运动都不支持它与西方联盟反对伊拉克,而且它们本质上都是反对西方干涉的。
对于穆斯林来说,这场战争很快就成为了一场文明之间的战争,因为伊斯兰的神圣不可侵犯性受到了威胁。从埃及、叙利亚、约旦、巴基斯坦、马来西亚、阿富汗、苏丹到其他地方的伊斯兰原教旨主义集团,都谴责这场战争是“十字军战士和犹太人”联合反对“伊斯兰及其文明”的战争,声称它们是在面临“对伊拉克人民的军事和经济侵略”的情况下支持伊拉克的。1980年秋,坐落在麦加的伊斯兰大学校长萨法·哈瓦利在一盒于沙特阿拉伯广泛流传的录音带中说:这场战争“不是世界对伊拉克,而是西方对伊斯兰”的战争。约旦国王侯赛因也用同样的腔调说:这是“一场不仅针对伊拉克,而且针对所有阿拉伯人和穆斯林的战争”。此外,正如法蒂马·莫尼斯所指出的,布什总统经常以美国的名义祈祷上帝,更加强了阿拉伯人的这是“一场宗教战争”的看法,因为布什的话散发着“7世纪伊斯兰教创教前游牧部落唯利是图的雇佣兵和后来的基督教十字军战士的臭味”。他们争辩说,这场战争是西方和犹太人阴谋策划的十字军东征,因此,不仅发动圣战作为回报是正当的,而且必须这样做。
穆斯林将这场战争视为西方对伊斯兰的战争,因而减弱或缓解了穆斯林世界内部的矛盾。与伊斯兰和西方之间压倒一切的差异相比,穆斯林之间原有差异的重要性减弱了。战争期间,穆斯林各国政府和团体不断地使自己疏远西方。像以前的阿富汗战争一样,海湾战争使过去常常想将对方置于死地的穆斯林们走到了一起,其中包括:阿拉伯世俗主义者,民族主义者和原教旨主义者;约旦政府和巴勒斯坦人;巴勒斯坦解放组织和哈马斯运动;伊朗和伊拉克;总体说来,还有反对党和政府。正如萨法·哈瓦利所说:“那些伊拉克复兴党徒只是我们几个小时的敌人,而罗马直至世界末日一直是我们的敌人。”战争还使伊拉克和伊朗开始相互妥协。伊朗什叶派宗教领袖谴责西方的干涉,号召对西方发动圣战。伊朗政府减少了针对伊拉克这个前敌人采取的措施,随着战争的开始,两个政权间的关系逐步改善了。
外部敌人同样也减弱了国家内部的冲突。例如在1991年,有报告说,巴基斯坦“沉浸在反对西方的言论之中”,至少是暂时地团结在了一起。“巴基斯坦从来没有如此团结过。在南方省份信德,当地人和印度移民在过去的5年里一直互相残杀,可是现在却肩并肩地示威游行反对美国。在西北边境极端保守的部落地区,在除了周五祈祷日人们从不聚会的地方,甚至连妇女都走上街头示威。”
随着公众的反战态度日益坚定,原来与盟国有联系的政府退缩了、分裂了,或者竭力证明自己行为的合理性。像哈菲兹·阿萨德这样的曾经为盟国提供过军队的领导人,现在却争辩说有必要抵制并最终取代西方派驻在沙特阿拉伯的军队,而这些军队在任何情况下都只应用于防御目的和保护圣地。在土耳其和巴基斯坦,奉级军事领导人公开谴责其政府与盟国结盟。为盟军提供了大多数军队的埃及和叙利亚政府,有效地控制了它们的社会,因而能够压制或无视反西方的压力。稍微开放一些的穆斯林国家的政府被劝导疏远西方,并采取了越来越反西方的立场。在马格里布“爆发的对伊拉克的支持”是“这场战争最出乎意料的结果之一”。突尼斯公众舆论强烈地反对西方,总统本·阿里迅速地谴责了西方的干涉。摩洛哥政府起初向盟军提供了1,500人的军队,但是在反西方集团动员起来后也站在伊拉克的立场上攻击西方。在阿尔及利亚, 40万人举行示威支持伊拉克,促使本来倾向于西方的总统转而谴责西方,并宣称:“阿尔及利亚将站在伊拉克兄弟一边”。1990年8月、三个马格里布国家政府在阿拉伯联盟中投票谴责伊拉克,但是到当年秋天,为了迎合人民强烈的情绪,又投票赞成谴责美国干涉的动议。
西方的军事努力也未得到非西方、非穆斯林文明的人民的支持。在1991年1月的民意测验中,53%的日本人反对这场战争,25%表示支持。在印度,谴责萨达姆·侯赛因和谴责乔治·布什发动战争的人各占一半。(印度时报》为此警告说,这场战争可能导致“强大、自傲的犹太教…基督教世界和弱小的伊斯兰世界之间由宗教狂热燃起的更为广泛的对抗”。于是,一场以伊拉克和科威特之间的战争为开端的海湾战争,变成了伊拉克和西方之间,然后是伊斯兰和西方之间的战争,并最终被许多非西方人视为东方对西方的战争,“一场白人的战争,旧式帝国王义的新发作”。(注15)
除科威特人以外,其他穆斯林对战争并无热情,而且几乎是清一色地反对西方的干涉。战争结束时,伦敦和纽约举行了胜利庆祝会,但在其他地方却无此种情景。苏海尔·哈什米指出:“对阿拉伯人来说,战争的结局并不值得欢庆。”相反,他们充满了强烈的失望、沮丧、屈辱和愤恨。西方再次获胜了。曾激起阿拉伯人希望的最后一位萨拉丁式的英雄,在武装进犯伊斯兰社会的强大的西方力量面前不堪一击。法蒂玛·莫尼斯问道:“对阿拉伯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这场战争的结局更坏的吗?用全部技术武装起来的整个西方向我们扔炸弹。这是极端的恐怖。”
战争之后,除科威特外,阿拉伯国家的舆论越来越不满于美国在海湾的军事存在。科威特的解放消除了任何反对萨达姆·侯赛因的理由,也使得美军在海湾的继续存在失去了理由。因此,甚至在像埃及这样的国家里,舆论也变得越来越同情伊拉克。参加了联盟的阿拉伯国家政府也改变了立场。1992年8月,埃及和叙利亚也同其他国家一样反对在伊拉克南部建立禁飞区。1993年1月,阿拉伯国家政府加上土耳其反对空袭伊拉克。如果西方的空军力量可以用来反击逊尼派穆斯林对什叶派穆斯林和库尔德人的进攻,为什么它不能用来反击东正教塞尔维亚人对波斯尼亚穆斯林的进攻呢?1993年6月,当克林顿总统为了报复伊拉克人企图暗杀前总统布什的行动,命令轰炸巴格达时,国际上的反应是严格按照文明线来划分的。以色列和西欧国家政府强烈支持轰炸;俄罗斯将其视为“正当的”自我防卫;中国表示“严重关切”;抄特阿拉伯和海湾酋长国保持沉默;其他穆斯林国家政府,包括埃及政府,谴责它是西方双重标准的又一例证,用伊朗的话说,是美国在“新扩张主义和利己主义”趋动下的“公然侵略”。下述问题被反复提出:为什么美国和国际社会(即西方)不对以色列的暴行及其违反联合国决议的行动作出同样的反应?
海湾战争是冷战后文明间发生的第一场资源战争。最关键的问题是:世界上最大的石油储备,将由依靠西方军事力量保护其安全的沙特政府和酋长国政府控制,还是由有能力并有可能利用石油武器反对西方的独立的反西方政权所控制?西方未能推翻萨达姆·侯赛因,却获得了某种使海湾国家在安全上依赖西方的胜利,并扩大了和平时期在海湾的军事存在。战争之前,伊朗、伊拉克。海湾合作委员会和美国曾为获取对海湾地区的影响展开了竞争。战争之后,波斯湾变成了美国的内湖。

断层线战争的特性

部族、部落、种族集团、宗教群体和国家之间的战争之所以盛行于各时代和各文明,是因为它们植根于人民的认同。这些冲突具有特殊的性质,它们并不涉及那些与未参战者直接利益有关的更广泛的意识形态和政治问题,尽管它们可能引起外部集团的人道主义关切。当认同的根本问题受到威胁时,这些冲突往往变成激烈而血腥的冲突。此外,这些冲突往往是长期的,尽管会被停战协议或协定暂时中断,但冲突往往会因违反协议而再起。另一方面,在为维护认同而爆发的内战中,如果一方取得了决定性的军事胜利,种族灭绝的可能性就会增加。
断层线冲突是属于不同文明的国家或集团间的社会群体的冲突。断层线战争是发展成暴力的冲突。这样的战争可能发生于国家间,非政府集团间,以及国家和非政府集团之间。国家内部的断层线冲突可能涉及在独特地理区域内占优势地位的集团,在这种情况下,那些没有控制政府的集团往往为独立而战,它们可能愿意也可能不愿意接受低于独立的条件。国家内部的断层线冲突也可能涉及混居地区的集团,在这种情况下,持续紧张的关系会不时引发冲突,正如印度的印度教徒和穆斯林之间、马来西亚的穆斯林和华人之间的情况那样;也可能发展成为全面的战斗,特别是在确立新的国家及其疆界时;这样的战斗可能导致使用武力残忍地将人民分离开来。
断层线冲突有时是为控制人民而进行的斗争,在更多的情况下,是为了控制领土。至少有一个参与者的目的是要征服领土,通过驱逐或屠杀其他民族或二者兼用,即“种族清洗”,来从这片土地上清除其他民族。这种冲突可能充满了暴力和邪恶,双方都参与屠杀、恐怖主义、奸淫和酷刑。争夺的关键地区往往是强烈地象征着一方或双方历史和民族认同的地区,是它们拥有不容侵犯的权利的圣地,如西岸、克什米尔、纳戈尔诺一卡拉巴赫、德里纳河谷和科索沃。
一般说来,断层线战争具有一般社会群体的战争的某些但不是全部的特性。它们是持久的冲突。当它们发生在国家内部时,平均时间可能会比国家间的战争长6倍。由于涉及到集团认同和权力的根本问题,它们难以通过谈判和妥协来解决。所达成的协议常常不能为各方所有的派别认可,而且通常不能长久。断层线战争是一种时起时伏的战争,它们可能演变成大规模的暴力冲突,然后又减弱为低强度的战争,或者转化成压抑着的敌意,然后再度爆发。对立的认同和仇恨之火很少能够完全熄灭,除非通过种族灭绝。由于具有持久性,断层线战争像其他社会群体的战争一样,往往造成大量死伤和难民。这两个数字必须谨慎对待,人们普遍接受的90年代初在断层线战争中的死亡人数为:菲律宾5万,斯里兰卡5万…10万,克什米尔2万,苏丹5O万…150万,塔吉克斯坦10万,克罗地亚5万,波斯尼亚5万…20万,车臣3万…5万,西藏10万,东帝汶20万。所有这些冲突实际上还造成了为数更多的难民。
在这些当代战争中,有许多不过是历史上持久的血腥冲突的最新一轮。20世纪末的暴力冲突不可能一劳永逸地解决。例如,1956年在苏丹爆发的战斗一直持续到1972年,虽于当年达成了给予苏丹南部某些自治权的协议,但是1983年又战火重燃。斯里兰卡的泰米尔叛乱始于1983年,为结束叛乱而举行的和平谈判于1991年中断,1994年又重开谈判,至1995年1月达成了停火协议。然而,4个月之后,暴动的猛虎组织违反了停火协议并撤出了和谈,随后又开始了更为激烈的战争。菲律宾的摩洛人起义始于70年代初,在1976年达成允许棉兰老某些区域自治的协议后开始减弱。但是到了1993年,由于持不同政见的反叛集团抵制争取和平的努力,又连续不断地发生了暴力冲突,其规模也日益扩大。俄罗斯和车臣领导人于1995年7月达成了非军事化协议,旨在结束于1994年12月爆发的暴力冲突。这场战争一度沉寂下来,但不久又重新爆发。车臣人袭击了俄罗斯人或亲俄罗斯的领导人,俄罗斯对此进行了报复,车臣人于1996年1月入侵达吉斯坦,1996年初俄罗斯开始大举进攻。
虽然断层线战争与其他社会群体的战争同样具有旷日持久。暴力程度高和意识形态含混不清的特性,但二者在以下两方面有所不同。首先,社会群体的战争可能在民族、宗教、种族或语言群体之间发生。然而,由于宗教信仰是区分文明的主要特征,因此断层线战争几乎总是在具有不同宗教信仰的民族之间展开。一些分析家有意贬低这种因素的重要性。例如,他们指出,波斯尼亚的塞族人和穆斯林拥有共同的种族特性和语言,在历史上曾和平相处并广泛通婚,而对宗教因素却用弗洛伊德的“小差异自恋情结”加以解释。这是一个基于世俗之见的判断。人类几千年的历史证明,宗教不是一个“小差异”,而可能是人与人之间存在的最根本的差异。断层线战争的频率、强度和暴力程度皆因信仰不同的上帝而极大地增强。
第二,其他的社会群体的战争往往具有特定性,因此,相对地说,不会扩散或卷进更多的参与者。相比之下,断层统战争根据定义,是在作为更大的文化实体的一部分的集团之间进行的战争。在一般的社会群体的冲突中,A集团与B集团作战,C、D和E集团没有理由卷入其中,除非A集团或B集团直接威胁到它们的利益。但在断层线战争中,AI集团与Bl集团作战,它们双方都试图扩大战争,并动员本文明的亲缘集团A2、A3、A4和B2、B3、B4给予支持,而那些集团将认同于它们正在作战的亲缘集团。现代世界交通运输和通信技术的发展为这种联系的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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