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是一只特制的酒壶。壶内有个暗档,分成两格,一格盛普通的酒,一格盛药酒,壶底有个机关可以旋动暗档,使用之人只要按动壶底机关,便可随心所欲地倒出自己需要的酒。江湖上称这种酒壶为转壶。
静空将迷魂药酒倒给江风之后,旋动暗档,正准备绐自己倒酒。蓦地,江风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酒壶,一只手绕过静空的脖子抓住了她的肩井穴:“这杯酒自该我来倒,我来倒!”
“公子,我自己来来”静空岂肯放手。
江风暗运内力,手腕一抖,他不是夺酒壶,而是摇酒壶,用的是巧力,只是听得壶内一阵轻微的响动,暗档在旋转、急剧地旋转。
江风放开抓住酒壶的手,笑嬉嬉的:“好,就让你来倒!”
静空怔住了,暗档对着壶嘴的一格,是药酒还是普通酒?
江风搂住静空脖子的手轻轻一紧:“快倒呀!”静空无可奈何,只得斟满了自己的酒盅。
“喝,快喝”
“公子先请”
“不行!我是借花献佛,你一定得先喝。”静空还想推辞,只觉肩井穴一阵炸痛。它情知不妙,但已被江风制住,只得暂且低头就范,心想待会再伺机而行。
喝就喝,赌个命!静空银牙一咬,杯中酒已入肚内。刹时,只见静空眼珠翻白,口吐白沫,全身瘫软,已是昏迷过去。
江风搂住静空,背对房门,格格笑道:“尼姐别这么着急我还没喝过消魂酒哩
好,咱们先开开心”说着,江风抱着静空滚到了床上。他手一拉,帷帐垂了下来。
门外四个小尼抿嘴一笑,合上“猫眼”孔,相互丢个眼色,把手中的短刀插回腰间,悄悄离去。
黑沉沉的、深不见底的天宇,挂着一轮勾月。
江风掀开帷帐,跳下床来。静空还没有醒,仍然躺在床上。他既不想也懒得去管她。
他抓起包袱,推开窗户,一个燕子穿林飞出窗外。
他像幽灵、鬼魂,倏忽一闪,就窜过走廊到了后院凉亭。
他环目四顾。
没有人影、没有灯光,连小佛堂内也是一片漆黑,黑得奇怪,黑得出乎意料。
没有声音、没有响动,四周一片死寂,死寂之中隐隐透着阴森杀气。
他预料的没错,白云庵内一定出事了!不过,他没料到事情会发生得这么快,现在还不到二更时分,按理此事应发生在三更才对。
他手在凉栏上轻轻一按,腾身而起,疾如飞鸟,直扑小佛堂,蓦地,他在青石小道上顿住脚步。
道旁草丛中横着四具小尼尸体,血流得遍地都是。
江风走到尸体旁低头察看,发现她们的创口都是在腋下的胁骨之间,是被同一人、同一支剑、同一种手法所杀。他认出这四人就是在上房向他赤身敬酒的小尼,她们显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必如此对付她们。他紧紧锁起了眉头,脸色十分阴沉,事情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他疾行数步,跃上石阶,闯入小佛堂。
跨进堂内,他心头又是一阵抽紧。淡淡的月光下,地上流开的血水像一条条红蛇,血泊中又躺着五具尸体!
静无斜身倚躺在祭台大士塑像的脚上,人没死,还在抽搐。
江风纵身跃到静无身旁。
静无的创口仍然是在腋下胁肋之间,溢出的鲜血已把宽大的僧衣濡湿了一半,但她还未断气,瞪着已经失去了光泽的眼睛望着江风,努力翕动着嘴唇,然而从嘴里涌出的不是声音,而是血沫。
根据经验,静无已伤至内腑,无法救治,但江风仍想听她说什么,他出手在她神阙穴上一拍。
静无眸子大张,从嘴唇里拼命挤出几个字:“江湖双”一堆血沫堵住了她的嘴,刹时眸光消失,瞳孔放大,全身寂然不动,已是气绝身亡了。
果然是她!江风眼里闪烁出两道逼人的寒光。
江风搜庵而行,一路上到处都可见到女尼的尸体,一共是二十一具,看来庵内除了庵主静云和被他迷在上房床上的静空之外,所有的道尼都被杀了。
好凶好狠的女人!江风怒气上冲,杀机顿起。
佛殿前坪。月光下站着五人。
少女身着红装,手按在腰间,卓然挺立在坪中。
静云和二个手执怪异兵器的劲装疾服汉子,一个执禅杖的胖大和尚,分据四角将少女围住。
五人不说不动,敛声屏息,凝招待发。坪场上笼罩着一股沉重郁闷的死寂。
高手相争,一念之差,便生死立判,故此双方都不敢轻易出手。
坪场上的宁静,如酝酿着暴风雨的天空,电闪雷鸣,一触即发。
江风就在这个时候来到前坪,悄然窜上了佛殿前的古榕大树。
当他看清站在坪场上东西两角的怪异汉子时,不觉怒火中烧,原来是黑白无常崔氏两兄弟!
黑无常崔铁宝,白无常崔铁贝,是江湖黑道上的两个采花淫贼,奸淫掳抢,杀人放火,作案无数。他们作案时总要割下被害妇女的耳朵,用铁丝串挂起来悬在腰间,兄弟之间常常比较铁丝串上耳朵的多少,以此为乐,乃是两个十恶不赦的淫贼!
静云居然请崔氏兄弟两人助阵,看来白云庵内的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那胖大和尚满脸横肉,凶神恶煞,谅也不是个善良之辈!
那红衣少女能算个善良之辈吗?江风在树荫之中淡然一笑:“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由他们去斗吧,先斗个两败俱伤,我再来收拾残局。”主意已定,江风双手抱肩,斜倚枝干,悠闲自得地准备观赏这场即将发生的恶斗。
坪中,少女突然发动,一声娇叱,寒光闪处,软剑出鞘指向静云。
果然不出所料,少女攻击的对像是静云,四人之中以静云武功最差,避强击弱乃是人之常理。崔铁宝、崔铁贝、胖大和尚三人见状大喜,一起按事先约定的招式攻向少女。他们希望在一招之内能制服少女,若是不能,也要气势和招式上抢先。
少女手捏剑诀,鹰击长空跃起空中,但她这一招不是击向静云,而是击向四人中武功最高的胖大和尚。她剑指静云,面对静云,身子却是倒飞向胖大和尚,身在半空蓦然转折,逆水横流,盘蛇剑寒光一闪,刺向迎面扑来的胖大和尚左腋胁肋。
少女这一招实出四人意料之外,妙到毫巅!
胖大和尚做梦也没有想到,少女会腾空倒飞,转身攻击自已,心中一凛,无暇思量,拼着断臂,猛一矮身,挥手弹出二指。
嗤地一声,寒光闪处,血水四溅,胖大和尚已被盘蛇剑削去二指!若不是少女顾忌身后崔氏兄弟袭来的飞龙爪、阴魂勾,胖大和尚的左臂就算完了。
胖大和尚中计断指,气得哇哇直叫,禅杖一挺,杖影似山,风声霍霍,坪场上一股劲风裹着泥沙扑向少女。
崔氏兄弟布成犄角之势,爪勾上下翻腾,如滚滚浪花洒落,静云的一支长剑也如暴风骤雨出击。
他们都在竭尽全力,却失去了相互间的配合。这正是少女所期望的。她一支剑忽东忽西,忽聚忽散,翩若惊鸿,宛如游龙,剑光恰似水银泻地,花雨缤纷!
在令对手眼花撩乱的剑影之中,少女窥准时机频频出击,竟把四人逼得走马灯似的团团直转。
古榕深处,江风暗中喝采:“好剑法!柳家迷幻剑果然名不虚传!”忽然,江风心念一动,眼前又浮现出后院的尸体。他双眉一锁,冷笑一声,高声喊道:“喂,臭丫头,要不要我帮你开开心?”全场的人皆是一惊!
少女厉声骂道:“臭小子!待我收拾了这四个贼子,再来杀你!”
江风尖声叫道:“哎呀呀!这臭丫头要杀我,四位大师救命,快宰了这丫头!静云大师快攻她的下盘!”
静云心中纳闷:“这钱小子究竟是谁?”闪念之间,依言朝少女下盘怨魂缠足,攻出一剑。
这一剑正击向少女剑式空档,少女急忙回剑,金轮劫渡封住下盘。
江风又叫道:“和尚大师,泰山压顶!”胖大和尚禅杖一压,凌空劈下,少女剑光倏地被震散,有如波心荡月,银光四溢。
江风两句话提醒了四人,四件兵器开始配合行动,四人攻势虽不如先前猛烈,场上形势却是大变。
“看贫僧这招男欢女爱!”胖大和尚呼地出击一杖。
“大爷这里有一招巧取蟠桃!”崔铁宝飞爪抓向少女胸门。
“哈哈,我这招翻云覆雨更是精妙!”崔铁贝阴阳勾探向少女下腹。
“钱少爷还教贫尼一招巫山幽情如何?”静云斜剑直刺少女背穴。
少女又气又恼,不觉中了四人的激将之计,怒气一冲,剑法顿乱。嗤,一声布裂之声,少女左臂衣袖已被崔铁宝飞爪抓破。
顿时,少女险象环生。
胖大和尚得势不饶人,禅杖一杖紧似一杖,口中大叫:“臭丫头!让你见识见识俺悟色大师的厉害!”四人的下流话早已勾起了江风的杀机,听到悟色大师四个字,江风更是怒不可遏!悟色是被少林寺逐出山门后,杀师淫母的恶贼,武林同声讨伐的败类!
江风有些后悔,刚才对红衣少女是不是做得太过份了一点。他有心想出手相助少女,却又怕有损少女的脸面,于是故技重演,高声叫道:“喂,静云大师,你们怎么这么不要脸,四个斗一个?”江风知道少女此刻虽处下风,但三十招之内,还不会落败。
静云心中一震:“这小子究竟在帮谁?”稍一分心,少女一剑刺到,逼得她连退三步。
江风又叫道:“静云小尼,你打不过人家就认输好了,怎么找三个野汉子来帮忙?”
静云怒声骂道:“臭小子,我要杀了你!”
“你要杀我,那丫头也要杀我,谁来救我?那两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淫贼?那个被少林寺逐出山门的杀师淫母的光头畜牲?”
崔铁宝、崔铁贝、悟色气得哇哇直叫。悟色竟跳出圈外,禅杖朝古榕树上一指:“臭小子,你下来!待贫僧来收拾你!”少女趁机喘口气,挥剑出击!
刷!静云一声尖叫,左臂已中一剑鲜血如注。当!崔铁贝阴魂勾已被盘蛇剑削成两截!
崔铁宝、悟色急忙回防,也被盘蛇剑逼得连连直退。
静云高声叫道:“这小子有点邪门!快走!”四人呼地一声,纵身退向佛殿。
“哪里走?!”少女一声怒喝,飞身直扑佛殿。
静云向三人丢个眼色,径直退入殿内。
古榕树上,江风一声轻喝:“当心!”
少女已抢至殿内,殿柱梁角四束毒箭射来,崔铁宝、崔铁贝,悟色也一齐转身,扑向少女。
少女情知中计,却无回天之术,只得尽力往后一跃,以求幸免。
“嗨!”空中一团黑影飞至,正巧落在少女跃开的位置,只听嗖嗖嗖一阵响动,只见一道幽光一闪。
江风缓缓转过身来,腰间仍然插着那副青竹板,手中的包袱上密密麻麻地钉满了三寸长的无羽毒箭。
殿内,崔铁宝、崔铁贝、悟色三人相继倒地。他们瞪大着双眼,满脸惊愕,脖子上被割开了一条深深的裂缝。他们三人作恶多端,恶贯满盈,死有余辜,可惜的是,他们至死还不知自已是被何人用何种手法所杀。
江风徐徐走下佛殿台阶,来到少女身前。
少女瞪了江风一眼,掉头就走。
“姑娘哪里去?”江风问。
“去找静云。”她冷声回答。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由她去吧。”
少女霍然转身。两人四目相对,默默无语。
良久,少女开口问道:“你是谁?”
江风面容严肃地反问道:“后院的人都是你杀的?”
她淡淡一笑,很迷人的笑,目光却是异样冷峻:“是我杀的。”
江风又觉胸中冒出一团怒气:“你杀人是什么理由?”
少女上唇微翘:“你不也在杀人吗?”
“我杀他们,是因为他们该杀。”
“我从没有杀过不该杀的人。”
“他们为什么该杀?”
“你在审问么?”
“就算是审问。”
少女眉毛高挑,眸子里射出逼人的光焰:“凭什么?”
江风把包袱举到少女面前:“凭我救你一命。”
少女望着包袱上钉满的无羽毒箭,冷笑一声道:“如果不是你在暗处发话助贼,我根本用不着你救命。”
“但是,我毕竟救了你一命。”
“你不仅油嘴滑舌,而且很会把握时机。”
“不对。如果我会把握时机,在十里铺我就该把住了。”
少女脸色倏变,声音一沉:“难怪你在小佛堂能叫出我的名号,你早就认出我了?”
“不错!你就是连犯三大官案,被朝庭严命缉拿的江湖双煞二妹玉女桃花!”
桃花顿时满脸怒容,两眼铮铮冒火:“我是钦犯!强盗!杀人不眨眼的女魔!但是你说说看,潭洲知府宋明才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为夺张秀才家一块祖传温玉,竟栽赃张秀才为反贼,屈斩张家七口人命,这样的贪官该不该杀?河南大旱,颗粒无收,民不聊生,朝廷拨下灾粮救济灾民,放粮官何世道,勾结漕运官克扣灾粮,中饱私囊,将克扣的十万斤大米,私运湖北高价粜卖,这大米我不该劫下运回河南救济难民?福王爷退归乡里,自仗皇叔之势,跑马圈地,修筑皇楼,强抢民女,逼嫁为妾,逼死十二条人命,这福王爷该不该杀?这皇楼该不该烧?”
桃花义愤填膺,振振有词,但事实也的确如此。江风一路上曾对这三大官案作过私访,桃花所言不假,然而,江风却有自己的观点。
桃花愤慨之际,表露的是恨、狠、野和任性,艳光已敛,就像一头发了野的母狮:“至于白云庵,我不说你也该明白。你去小佛堂扭动大士塑像手中的净瓶便一切皆知。对这些恶人,我要杀!杀!杀!”
江风见她似中邪魔,陡地一喝:“二十一!二十一条性命!这些人真都该斩尽杀绝吗?”
桃花微微一怔,继而咬牙道:“除恶务尽!”
“除恶务尽并不等于杀光杀尽。”
江风朗声道,“江湖上以杀对杀,恩恩怨怨何时了?官场上以暴对暴,烽烟四起,生灵涂炭,则国无宁日,所以,杀终究是种手段,而不是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