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望着消失在夜色中的马车身影,脑海中翻滚着五兄弟叟强、江天复、黄澄、孟海雄、陈金玉的名字,龙、虎、豹、狗、蛇,五件绣像内襟衣亦在眼前闪动。
心中横竖交织的谜,又蓦地揭去一层纱幕!
他觉得交织的谜就像多次洗过的麻纱手帕已分裂出一丝丝的线,光亮随时可以一穿而过
蓦地,他转身一声厉喝:“谁?既然来了,何必偷偷摸摸,请现身一见。”刷!刷!两条人影从路旁草丛中跃出。
“内侍魏和、刘洪道叩见公子!”魏和、刘洪道两人单膝下跪,参见江风。
江风双眉一皱,挥手道:“免礼,不知二位前来何事?”
“奉江大人之命,请公子回衙。”
“父亲在县衙?”
“公子在盘龙谷走后,江大人十分震怒,命小的二人寻找公子回去,他老人家一直在县衙等候小的回信。”
江风仰夭一声长叹,心中充满着矛盾。
父亲爱他,疼他,他知道。父亲为治好他的奇症,访遍了天下名医,急白了满头青发,他也知道。他原有个哥哥,在他出世之时,哥哥突然失踪,从此杳无音信,他便成了江家独根苗。父亲追求高官厚禄,修建家园,努力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他心中明白。
现在他带病抗命出走,父亲怎不会恼怒、伤心?他又想起不久前他发病时,父亲守在床边,把住他手脉,泪水纵横的情景,不觉心如刀绞,痛楚万分!
但是,他心中有一团谜,爹爹正在竭力制止他揭开这团谜的谜底。
爹爹为什么不准他去集贤庄?爹爹为什么要杀死孟海雄?爹爹使用的那暗器就是八卦冷铁?难道爹爹就是心中谜团的谜底?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否则,生时日不能宁,死时死不瞑目!
江风心意已决,毅然道:“请二位转告爹爹,江某若不查明大围山庄一案,就决不回去见他老人家。”
“公子!”
“不必多言,请二位转回吧。”
魏和、刘洪道迅即交换了一个眼色。
“公子!”两人扑通一声,双膝跪地,磕头道:“请救小人一命!”
江风微微一怔,“二位这是”“江大人已经发话,小人若是请不回公子,格杀勿论。
望公子开恩,随我们回衙,回复江大人之话,免却小人一刀之苦。”
“哈哈”江风放声大笑,豪气大发:“你们回去告诉江大人,他若杀你们,江某今生今世永不回家!有这句话,他决不会杀你们。”
“公子!”两人磕头如捣蒜仍不肯起身。
江风敛住笑容,正色道:“他若杀你们,江某引颈自刎赔你们一条命如何?”
“公子若不肯随小人回去,小人今天就磕死在公子面前!”两人说罢,头碰石地,咚咚作响,前额顿时鲜血淋淋。
江风心中不忍,走上前欲弯腰托起二人:“二位不必如此”
说话间,魏和、刘洪道突然出手,四指如电,点向江风前后旋玑、腰椎大穴,身形弹跳而起。
江风猝不及防,急身一旋,虽是快捷,二穴仍被点中。魏和、刘洪道是太和殿一流高手,近距离点穴自是百发百中,何况又是偷袭出手,一见穴位点中,二人不觉高兴万分,心想这下可以带公子回衙向江大人复命了。
二人正在高兴,忽觉腰间一麻,便委顿于地,急运功时已是不能动弹。
明明点中江风穴位,江风为何不倒?他们哪里知道江风穴位与一般人不同,各穴位偏离正穴三分,哪能点倒?江风点倒魏和、刘洪道,转身就走。
魏和高声叫道:“公子留步!请替我们解了穴道!”
江风头也不回地说:“我只是用轻手法点了你们的穴道,不用半个时辰,穴道便会自解,你们不用担心。地上这具尸体是高升店老板沈良民,他就是被通缉的独脚大盗沈贯富,你们解开穴道后把他尸体拖回县衙去消案领赏吧。”言毕,人身已杳。
魏和、刘洪道躺在地上,面面相觑,神情沮丧已极。回去,县衙里等待他们的还不知是怎样的命运。
晨光熹微,雾霭袅袅。
天还没有尽亮,江风踯躅在山道路上。
现在他开始沉浸在痛苦里,不知该如何为自己开出一条可行的路?他眼下正在实行的自以为是的大事,难道真是自己追求的目标?即算是达到了目标,自己又能怎样?他心头升起一种惆怅失落之感,像是寻觅自身的生命起源一样,进入了一个未知的、可怕的世界,所有那些支撑着灵与肉的自信、自尊,所有那些自命不凡的优越感,突然间坍塌、崩溃了。
他信步而行,像无主的游魂,又似飘零的孤鸿,没有托身之地。
哪里是他的归宿?什么是他真正追求的目标?幸好生命已经不长,可以减少不少烦恼和痛苦,然而这短暂的生命对他来说,仍是个漫长的历程。
天际浮起一缕玫瑰色的霞光。
山路下,一座小镇在霞光中豁然显露。
江风收起杂念,振作精神,步入小镇。
镇门已开,但时辰尚早,路上行人寥落。
江风眼光落在镇门墙上的一张悬榜上,心中不觉陡地一震,全身细胞骤然收紧。
那是一张悬赏画影捕文,上面画着三张熟悉的面孔,白世儒、陈玉莲、陈玉桃。
事情有些蹊跷,官府办事向来拖沓,这次悬榜为何如此迅速?难道爹爹真是为陈家姐妹而来?不过,爹爹办事老谋深算,若真要捕杀陈家姐妹,在盘龙谷纵有白世儒反水也决无法逃脱,爹爹对陈家姐妹倒像是网开一面,这是为什么?种种解释终不能自圆其说,心中又升起一团疑云。
要揭开谜底,眼前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找金飞燕,吴大总管说那条白虎内襟衣是无名氏命金飞燕送给孟海雄的,找到金飞燕,查出无名氏,真相便会大白;二是跟踪陈玉桃,找到陈玉莲所藏的八宝香珠,若能找到当年陈金玉所藏的八宝香珠盒内的密信、奏本,一切也会大白于天下。这是两条平行的危机四伏的路,路旁潜伏着一群窥视着猎物的猛兽。
江风走上小镇的唯一的一条街道。
他折腾了一夜,腹中觉得饥饿,但街上店铺的门都关着,路旁卖小食的担儿也不见一个。
他正在犹豫,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客官可要用早点?”他倏然回身。
身后一家店铺已敞开一条门缝,门外站着一个蓬发松眼的伙计,那伙计的模样像似刚刚起来收拾铺面,开门便遇着了客人。
他点点头,随着伙计走进店铺,因为是伙计主动招呼,他心中有了一成戒心。
窗户未开,店堂内充满霉湿的闷气。
江风眉头微微一皱,在桌旁坐下。
“客官要吃点什么?小店香茶,各色包点,样样俱全。”伙计扯过毛巾一面揩着桌面,一面问。
“一壶香茶,四个包子两菜两糖,四个烧卖两荤两素,另外再来两个馒头、两块发禚。”
江风随口点道。
“是,是,请客官稍待。”伙计应诺连声,飞也似的奔进后堂。
江风心中顿生疑窦,刚才胡乱点了几色包点,不过是个试探,想不到伙计竟满口应下,小店还未开门哪能备有这许多花色品种的早点?其中必有蹊跷之由。
思忖之间,江风心中更存戒备之意。
伙计端来一壶香茶,一碟馒头送到江风面前,满脸堆笑道:“客官请先用茶,包点立刻就送到。”果不出料!江风微微一笑,点点头,不复言语,心中却已是明白了大半。
“客官请!”伙计给江风斟上满满一盅茶。
江风端起茶盅,一饮而尽。
伙计闪电般地往后一跃,已退到柜台板内。
江风霍然站起,身子一连几晃。
嗖,嗖,嗖,店堂中多了几个人影,人影分四角站定,将江风围在核心。
江风认识这四人,乃是关北四冥无影子张玄,霹雳子马铁球,金弹子宋福寿,青竹子雷平。
张玄盯着江风沉声道:“把东西交出来?”
江风不觉一怔,晃身道:“东西?什么东西?”
“八宝香珠!”
“八宝香珠在金飞燕手中,我哪会”
“哼!你骗得过别人骗不过我关北四冥!实话告诉你,你已中了关北四冥的消魂散,若乖乖将八宝香珠交出,放你一条生路,否则”
“否则怎样?”
“教你痛苦异常,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好极了,我很想尝这种生不生,死不死的滋味。”
“妈的!呸!大哥这小子嘴倒挺硬!”宋福寿拍着大肚皮哇哇大叫。
“大哥,”雷平摇着竹杆似的身子道:“八宝香珠一定藏在这小子身上,少与他罗嗦,动手吧!”说罢,就要欺身向前。
“慢!”张玄出手阻住雷平,“这小子功夫很邪,等他倒了以后,咱们再动手。”
“不用等”江风晃动着身子,双手抓住桌沿说道:“我倒倒了。”话音刚落,“扑通”一声,人已倒地。
四人望着倒在地上的江风,一时竟不敢向前。
世上哪有中毒之后还如此颠狂,有心说笑话的人?片刻过后,江风己经不动,躺在地上就像一具尸体。
雷平、宋福寿双双上前:“大哥,一不做二不休,做了他吧!”
张玄皱着眉尚未回话,雷平、宋福寿已双掌齐出,拍向江风死穴。
须臾之间,嗖!嗖!客店楼房隔板后两道寒光射向雷平、宋福寿。
“小心!”张玄眼尖发出一声尖叫,同时身形一骤,冲天而起,直扑楼阁。
马铁球亦大喝一声,纵身跃起,跟在张玄身后,出手接应。
雷平、宋福寿得到张玄报警,急收双掌,回袖一拂,两股劲风一击,寒风微偏从二人面颊擦过。雷平手臂急伸,五指关节噼啪一响,居然扣住一道寒光。
“追魂钉!”雷平不觉发出一声惊呼。
这是一种不到一寸长的寒钉,扣在手指间一道寒气透骨而入,这种暗器大都喂有剧毒,是旁门邪教之物,一般武林中人都不使用。不知又来了哪路邪教的毒狠人物?雷平正在惊疑,猛听阁楼空中张玄一声怪叫:“酥骨散!
快闪开!”说话间,一团白雾从空中罩下。
雷平急在宋福寿肩上一拍,双双跃至堂口,抢住上风方位站定。
张玄早已托住马铁球空中一串跟头,落入柜台内。
白雾散尽,地上不见了江风!
镇外小树林。
江风躺在草地上,身旁站着一个蒙面客。
蒙面客凝视着江风,良久,自语道:“江公子,我这酥骨散的解药不知能不能解关北四冥的消魂散之毒,若能够,是你的造化,若不能解,是你的命苦。”
蒙面客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盒,打开盒盖在盒中拿出两粒丸,弯腰准备喂给江风。蒙面客是个使用药物的高手,知道毒一解的道理,同性毒物用同性解药,即算不能解毒至少也可以延缓毒性的发作,但若是不同性的药物用上不同性的解药,则毒性会发作得更快,或许还会迸发出无可解救的综合毒性。
酥骨散和关北四冥的消魂散是不是同性毒物,蒙面客实无把握。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是福便有救,是祸躲不脱!
蒙面客牙关一咬,托起江风下颏突然,江风头一扬,双脚一缩,弹身而起。
“你”蒙面客发出一声低低的惊诧的尖叫,托地跃退丈外。
“谢阁下救命之恩。”江风双手抱拳,深深一躬。
蒙面客两只眼睛在洞眼里闪着惊异的光亮:“酥骨散是本门毒粉,闻者即倒,你已被消魂散制住穴道吸不进毒粉,这并不奇怪,但我亲眼看见你喝下消魂散毒酒,怎会未中其毒?
难道你早有准备,已含服了消魂散的本门解药?”蒙面客说话的声音低沉、深沉,显然是故意改变了声调。
只有怕被别人识破自己真貌的人,才会改变自己说话的音调。
这声音似在哪里听过,他是谁?为什么要救自己?为什么害怕暴露真容?江风心中掠过一串疑问。
江风微微一笑,对蒙面客道:“实不相瞒,江某自幼习得变幻大法,阁下休要见笑,说是大法实乃是江湖上杂耍人变戏法的一种障眼雕虫小技,当时我进店便觉察到气氛不对,心中自有戒备,当伙计送来毒酒时,我已发觉后堂帘内暗藏有人,由于店堂内光线暗淡,心中灵机一动便使个变幻手法假装将毒酒喝下,其实上毒酒都倒入了袖内,我根本就没喝毒酒,哪会中毒?”
“哎呀,不好!”蒙面客发出一声惊呼:“消魂散融于酒后,不仅毒性极强而且具有腐蚀性,若沾上皮肤渗入血内一样会中毒的!”他掠悸之间,竟忘了改变说话的音调。
江风心中一动:难道会是她?
“快,快把衣服脱掉!”蒙面客趋身向前,像是要帮着江风脱下外衣。
江风手臂一抬,蒙面客霍地往后一跳,双手护住了脸上蒙面布,他唯恐江风趁机揭开他脸上的面布,暴露自己身份。
其实,江风若存心要揭露蒙面客的身份,在蒙面客弯腰准备给他喂药时,便可轻而易举地揭下蒙面客的面罩,但江风没有这么做,蒙面客真心救他,他不能失礼。此刻,江风并没有揭开蒙面布的企图,他抬臂是在检查自己的衣袖。
蒙面客说的不错,衣袖果然已被毒酒腐烂,而且已腐破内衫沾到了手臂皮肤上,但他却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暗中运气也没有异样感觉。他是个聪颖、机敏之人,立即想到喝玉桃药酒、毒王周天通五毒神蛛毒酒的情景,难道体内的天蚕毒将消魂散之毒吸收?毒吸得愈多,将来迸发时毒性愈强,痛苦则愈烈,虽未经历却也预料得到。江风脸上不禁绽一丝苦涩的笑容。
“怎么样?”蒙面客急急地问。
“没事。”江风淡淡地回答,复又问:“阁下救命之恩,江某何以图报?”
蒙面客苦笑道:“江公子没有中毒,根本用不着我相救,是在下多事了。”
“但阁下之情,江风却已心领了。”
“在下欠江公子的情甚多,江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江风心念一闪:“江某与阁下素不相识,阁下何言欠江某之情?”
“这”蒙面客自知失言,话语一顿,正色道:“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