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瑞安杀人者唐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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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瑞安杀人者唐斩-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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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有两点,不仅黑掌柜记得,莫哥儿觉得,连当天在楼上的伙计客人也忘不了的。
    一是那笛声凄怨得教人心头发寒。
    二是那人背着把弓。
    一张火红色的小弓。
    “如果那天谈何容易四人制不住龚侠怀,这楼上的人是不是就弯弓搭箭,当场射杀他
呢?”
    “如果这人真的是来监视龚侠怀是否束手就擒的,那么说,官面上的人早已跟武林中的
人联合,早已要对龚侠怀下毒手了。”
    “如果这吹笛携弓的人就是发暗箭射杀宋再玉和哈广情的凶手,那么,不管谁要插手这
件事,都有可能遭受杀身之祸,因为凶手意在不让龚侠怀有出狱的机会,自然不许人去救
他。”
    “如果能找出这个笛子吹得好、箭射得好的人,也许就可以找到害龚侠怀和杀哈公及宋
老弟的凶手了。”
    “如果谈说说、何九烈、容敌亲、易关西这四人真的对龚大侠下了这种毒手,至少他们
一定很不愿意让龚侠怀给放出来他们一定怕对方寻仇的。”
    “如果能证实这案子未经侦查便先私动酷刑,咱们就凭这点呈禀上去,同时张扬出去,
上头也不能不加理会吧!这样一来,他们至少下敢明目张胆,继续在牢里施严刑以对龚侠
怀;而且为平众怒,公审犯人时也下敢太过偏袒。只要他们还持正讲理,龚侠怀的案子就不
会判碍太重的;只要不必问斩,多可求情充军边疆,那么,龚侠怀便有救了。”
    这“六个如果”便是叶红与泥涂和尚、严寒、朱古泥、饮冰上人及苏慕桥共商出来的推
论。
    因为不是定论,所以都只得在意见前加上了“如果”。
    “如果”你是荆棘,我便是开路的刀斧。
    “如果”你是那峰上的霜,我便是那山里的融岩。
    “如果”你是树林,我便是森林之火。
    “如果”你是善意的,我便耍跟你抹去恶意的化妆。
    “如果”你是害龚侠怀的人,我更要把他救出来。
    “如果”你是有情的那又何必装出一副无义的样子呢?
    这些“如果”,叶红在想起严笑花这女子的时候都或浮沉的冒了上来。
    他时常都想起她,记得她,连冰三家说“听说她很美”、“你怕她太美?”时的神情也
记得。她那时就把纤纤的指尖搁在舆帘旁。指甲上的白色半月状很好看。
    叶红听到龚侠怀的决审延期,不能在清明定审的时候,感到无由的怒愤与失望。
    这消息他倒是听石暮题说的。
    要是哈广情还在,凭他耳目众多,一定能更先一步通知他可惜哈公已经不在人间了。
    叶红得悉这讯息后,他甚至去劝石暮题:不要再扬手这件事了。
    奇怪的是,他怎么都想起她的样子,只记得那一团气质、那一抹风华,还有那一朵连山
下人家万家灯火齐乍亮也敌不过她的嫣然一笑。那嫣然一笑的女子很俏丽。
    想到严笑花,便是像是他记意深处的女子:一想到她,熟悉得连脸容都忘了,只有一朵
笑、一抹风姿和一团气质。
    时红忽然感到心寒了起来。
    也暗自惕惧了起来:
    他已好久没找过冰三家了。
    那次清明,他见过冰三家,跟她是越来越客气了,对答有一句便回一句,不久,冰三家
人房去,半天才回到筵上来,眼儿都红了肿了。
    这之后,他就更没去找过冰三家。
    他觉得石暮题虽然是个贪财爱利好小便宜的人,但这人总算言而有信,肯为朋友奔走,
也算尽心尽力,他可不愿意这种人也给无辜牵累,在自送了性命。
    “我听到的消息是说,”石暮题倒是兴致勃勃:“这次决审之所以会延后,是因为沈清
濂觉得奇怪:平常一个人给押在车里,吃上官司,总是他的家小最急;要是江湖中人,便是
他的同门最是关切。可是这龚侠怀不同。他门里的人非但不急,而且好像还巴不得他们的龙
头早些给判个重刑似的:反而是江湖上的各路好汉,听说都要千方百计的来救龚头儿。到后
来,居然连陆虚舟、陆倔武也来说情。沈清濂觉得有异,他不敢自作主张,便着人向史相爷
呈报,你知道的啦,相爷日理万机,贵人事忙,哪有功大?这一延搁,至少也得要等到小满
以后才能签批。我看,要提审最早要到端阳。龚侠怀少说也要洗净屁股在牢里多待三五十天
才行。”
    叶红最先是难过。
    然后是失望。
    不过他后来往好的想,这样也好,可趁这段档儿多作些筹谋,必能寻出开释龚侠怀的办
法来。
    ——反正,龚侠怀已给开了四个多月了,也不在乎再一两个月吧?
    他这样想的时候,忽然觉得心头一寒,好像是从发生不幸冤屈的那一场大雪传过来的寒
意。
    可是此际天地间布满了雨
    雨水群起而歌。黄的天、黄的地,昏黄的夕照映出天皇皇、地皇皇,竟连人心也有点惶
惶起来了。地上洪洪的浸了三四寸的黄水,一点雨打出一个疙瘩,一股一股的流扭积成了一
畦一畦的水,调成了稠浓混浊的水势,哗啦啦的像侵占了日庄攻下了城池夺得了河山的大军
一样,轰轰发发的快刀乱麻的织就了盈眼满街的雨景。
    也许是因为雨。
    也许是因为那天的雪。
    ——想起如何配合去营救龚侠怀,叶红“终于”想起了严笑花。
    (只要严笑花不再从中作粳,为龚侠怀开脱的事就有望了。)
    所以叶红“决定”去找严笑花。
    名正言顺的去找她。

2.也许是雨
    “石先生,我看这件事,相烦您之处已然太多了。你手上的事情忙着哩。龚侠怀的
事,不管是不是能给放出来,您已尽心尽意,请不必再费神了。”
    叶红如此相劝。
    他实不愿石暮题惹上杀身之祸。
    他觉得石暮题是个俗人。
    借世里的好人。
    ——一个俗世里的好人,远比矫饰、虚伪:故作超然、自命清高的狂徒、隐士,来得可
爱一百倍!
    (听说石暮题连在家里的家具也喜欢镀上金漆,果然是个俗人!)
    (可是他也听说那年临县大水灾,难民拥进平江府的时候,石暮题大开门禁,以私宅容
纳了四百多名无家可归的人,而向以清高廉正、家徒四壁的任困之,而终年如同朽木一般苦
修佛家至高境界的悲欢大师,两人皆严拒这些无枝可栖的苦海难民,石暮题比起他们来可以
说是以一副大庸大俗的面孔在大夫大节时做大仁大义的事。)
    (说实在的,一些标榜着“清静无为”、“没有野心”的人,常做着强把自己要求强加
诸他人身上,相交之下,叶红宁取淑世的俗人,至少他们讲情面、重情义,时而小好小坏,
不至于大奸大恶,至少,有人味多了!)
    “怎么?这件事”石暮题似乎吃了一惊,“叶公子不信我呜?不容我再参与了
吗?”
    “哪儿的话!”叶红忙道,“先生已帮了好大的忙了,我总不能一直相烦不休吧!”
    “那又不是公子自己的事!”石暮题嘀咕似他说,“何况,我承蒙公子相赠了‘苏子观
音像’,总不能不尽尽心意啊!”
    “那算得了什么!”叶红倒有点感动起来,“您千万别记在心里,!好画应为知音者
得,本就是天经地义的。”
    石暮题舔了舔上唇,有些赦然的说,“开始的时候,我只是玩物丧志,知道公子手上有
这幅画,起了贪心;公子却随手相赠,我承蒙厚意,总觉得要做些事以报盛情。不料,这段
日子探查不来,发现龚侠怀确是位顶天立地、满腔热血、立大功而不居的好汉子!我想,好
汉落难,我这种不算好汉的凡夫俗子,也很应该为他尽尽力吧?我会想去请托沈清濂沈大
人,所以便把公子相赠的画当作是礼——这是‘借花敬佛’啦,坦白说,我在送出去之前是
真依依不舍呢!——赠给沈大人,可是,他画是受了,音讯儿却没捎半个。我看,要请
动他,大概要黄捕鹿黄二爷才行。我这副德行,免谈了吧!”
    叶红听得一股热血上冲,只说:“石先生”因为过于感慨,却说不下去。
    石暮题还懵懵然的道:“若有什么差遣,公子尽管吩咐,尤其是龚大侠的事,若不嫌我
老不中用,总让我跑跑腿吧!”
    叶红反而冷静了下来。人同此心,先把龚侠怀救出来再说。“如果石先生真的要帮
忙我想,解铃还须系铃人,最好能跟他们说一声,时某人想来拜会。”
    “他们?”
    “任困之和陆虚舟。”
    时红托石暮题为他设法安排见一见陆虚舟和任困之。
    他自己却直趋陆家庄。
    他事先并没有约好陆倔武。
    他本来要见的是严笑花。
    可是严笑花已迁入了陆家庄。
    要见严笑花,得要先见陆倔武。然后再向陆倔武提出跟严笑花的要求——这才是合乎礼
数。
    叶红也想会一会陆倔武。
    有些话,他倒是想向陆倔武问明白的。
    如果问明白了,有些事,他倒是想请托陆倔武的。
    他知道陆倔武、陆虚舟、任困之三人,都有极深厚的武功底子。所不同的是:任困之是
官宦子弟出身,习的是正宗武艺,加上阵战之法,从不涉足江湖,也瞧不起武林中人。陆虚
舟则是真正的江湖中人,十年前才受引荐招揽晋身官场。陆倔武文官武将都当过,也会被贬
谪放逐过好些穷乡僻壤,虽则他不能算是江湖中人,但见识广博、通情达理,深谙江湖事
理。必要时,叶红觉得不妨向他求求情,说不定能放龚侠怀一条生路。
    叶红在营救龚侠怀的事件中,最感狼狈和难以措手的是:不管朝廷还是官衙,要逮一个
人,至少有千百个理由、千百种方式、千百条管道,不过,一旦抓错了人,要救翻案放人,
却不知向哪一人、哪一处、哪一方面进行着手是好。
    毕竟,陆倔武也是一个明显的目标。
    而且,根据各方面传来的消息:陆倔武似乎也在为龚侠怀开脱。
    他想见见陆倔武,看看是“敌”是“友”。
    他趁雨势而去。
    ——就是因为下雨,他想:陆倔武大概会留在家里吧?要是他在家里,我这样登门造
访,他总不至于闭门不见吧!
    所以他就去了。
    雨大得像在天地间织出不能透视的网。
    这是立夏前后的雨。像要预告潮湿过后便是浩荡的炎热一般,连天际厚厚重重的雷声都
像透不过密密麻麻的雨,才吼了半声便收回去了。
    时红拿着伞,没有骑马,独赴陆家庄。
    在雨里,他原本不好的视线更模糊了。
    因为眼前不大看得清楚,所以他不觉摸摸腰畔的剑。
    剑在。
    他的心就定了。
    雨就像一种一落下来就分裂为千万只透明的禽兽一般,在他身旁、附近,四周、左右、
前后、上下,都发出唏唏丝丝的声音,更在他伞上发出暗器打落般的声音。
    ——那杀气在吗?
    在的。
    叶红本来因为霏霏霪雨里感到些倦意,还有因倦意带来的寒意,可是,因为那刹气仍然
存在,使他一切疲意微凉都扫荡一空了。
    有时,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受到那杀气的鼓舞而活下去。
    而且,为有杀气而活得激动。
    在伞下,他的手背微微发绿。
    一种像一首刚写成的词一般的微青。
    可能是因为他视野不清之故吧,心中的视野却是一片清明:
    仿佛在二十年前,自己也曾在伞下雨里,赶着路
    现在在雨里伞下赶路的,也是自己
    二十年过去了,人都不知断了几次肠了,忘却了多少事了,但依然匆匆的在茫茫里赶
路仿佛那赶路的,仍是二十年前的自己!此际,他忽然想起冰三家。
    (冰三家在家里吗?雨那么大,她在看雨吗?)
    他当然不知道,他忽而忆起冰三家的地方,正是在小雪的那一天,龚侠怀被捕之前,忽
而想起亡妻的所在地。
    然后,叶红想起了严笑花。
    那女子的音容,在茫茫烟雨里,反而清晰了些
    (她会在陆家庄吗?我这样湿着衣衫去见她,她会介意那天我骂她的话吗?)
    叶红忽然想不去陆家庄了。
    他想去喝酒。
    一杯暖的酒。
    ——江湖烟雨、少年人老,只有一杯烈酒,才能想起已冷却了的心!
    这酒,他没喝。
    这伞,他没撑着。
    他仍然去了“陆家庄”。
    ——可是,陆倔武不在。
    “他和严姑娘出去了。”
    没错,叶红心忖,这场雨确是像一场曲折的悲歌。他看见雨同一排排的来,一排排的
去,好像那不是雨而是浪一般。雨水群起而歌,群起而喧,似要预示一场盛夏的威皇。浪淘
尽。鱼龙舞。阳光似乎在很远的天边仍亮着,这场雨大概是下不久了吧,所以越发以一种夺
艳来凶狠着,雨粒斜打在伞沿,溅了开来,射到叶红颊上,像一颗颗突如其来的泪。
    也许是因为这一场无头无尾、无边无际的雨
    叶红决定去找“新四大名捕”。

3.也许是雪
    到了衙门班房,叶红一问,才知道难得“谈何容易”四人都在。
    听说他们正在见客。
    来客是贵宾。
    一个孔目过来请叶红先行坐坐,可是,时红却在外头雨声中仍听到里头有人提到:“龚
侠怀”由于这些日子以来,他几乎一直与这个名字生活在一起,所以不暇思索的便掀帘
走了进去。
    然后他便看到六个人。
    六个他都认识的人。
    六个他都见过但都不熟悉的人。
    六个人中,其中四人,是“新四大名捕”:易关西、容敌亲、何九烈、谈说说。
    这四个人,叶红一向都不喜欢:一、他本来他就不喜欢“六扇门”的“狗腿子”;二、
何况他们还是“相爷门下”的“狗腿子”;三、这四个人的风评一向不大好,除暴安良,与
之无缘:欺民敛财,时有所闻;四、叶红不喜欢他们的绰号竟跟当年侠气义风、锄强扶弱
的”四大名捕”扯在一起。
    他对他不喜欢的人一向很少理睬。
    另一个人是陆倔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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