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姑一想颇是,便请石玉珠少候,自往江神庙探看。仍往庙侧密林内飞落,隐身走出。到了庙前一看,半日未来,竟换了一幅景象。所有商贩俱已撤去,游人香客一个不见,正偏殿门紧闭,隐闻梵唱之声起自殿内。殿前石台上大铁香炉又被人搬开,却搭上一座三丈大小的六角法台。台上站着十八个壮汉,俱都赤着上半身,腰围黄麻布短裙,各持幡幢,分六面呆立不动。有一个矮胖的蛮僧,鹰鼻鹞眼,阔口横腮,满脸密层层俱是豆大麻子。手捧金钵,正在绕台急转,向那些壮汉身上画符念咒,不时手抓钵孟中法水向人身上洒去。转了一阵,拔出肩插幡幢,朝那些壮汉挨个摇晃,便有一朵丈许大小青莲涌起。晃眼隐没全身,人便不见,一会全数隐去。
灵姑看出蛮僧是新来的麻头鬼王,知道厉害,先本不敢走近。嗣见蛮僧不曾警觉,心念卞明德师弟兄三人不知是否被逐,或是禁闭别处,欲往偏殿,隔门往里窥探。刚试探着往前行进,蛮僧行法已完,好似知道有人隐伺在侧,竟朝灵姑笑了一笑。蛮僧相貌本极狞恶丑怪,灵姑迭经彩蓉告诫,原有戒心,见状知被看破,暗道:“不好!”方欲退避,蛮僧倏地手持幡幢向上一挥,立时便有千百朵青莲飞起,青芒万丈,笼罩全台。
灵姑疑将失陷,吓得慌不迭往外飞遁。百忙中凌空回顾,就这瞬息之间,那千万青莲碧光,连同蛮僧法台,俱都不知去向。石台上空无一物。殿内梵唱之声也住,静悄悄的,好似一座空庙。
灵姑恐怕蛮僧故意诱敌,不敢留连。正打主意探访卞明德下落,偶低头往下一看,坡下不远村落中依旧商贾云集,游人往来,才知庙前市集已然移向坡下,忙觅僻处降落赶去。一到便见王老幺饭摊设在两株大黄桶树下,饭时已过,恰无顾客。知乃侄大毛与蛮僧相识,正好打听,便现身走过去。王老幺已经大毛归说二女不是常人,见灵姑走来,又惊又喜,表面仍作不知,殷勤让座。灵姑便问:“市集还有两天,忽然移到坡下,是何缘故?”王老幺听灵姑探询,心有畏忌,迟疑了一阵,做个眼色,答道:“小姐来得不凑巧,火刚添上,豆花饭都凉了。我家还有热东西吃,离这里也不甚远,要不请到我家去吃吧。”灵姑本因坡下离庙甚近,恐二蛮僧尾随了来,闻言知有话说,笑答:“甚好。”当下由王妻收摊,王老幺径引灵姑往家走去。
工老幺夫妻终年勤谨,茅屋竹篱,收拾得甚是干净。灵姑急于打听底细,见王老幺要往灶中添柴煮腊肉,忙拦道:“我此时不饿,你说庙里的事吧。”王老幺忽想起还未向灵姑行礼,慌不迭跪下道:“小人肉眼凡胎,不知仙姑下凡,千万不要见怪。”灵姑忙唤起道:“你乱说了,我哪是甚神仙?快些起来说话。”王老幺自不肯信,依旧磕了几个头,才行起立,答道:“仙姑不要瞒我,今早已听人说了。”灵姑料是大毛走口,便道:“且不说这个,番和尚将庙占去,卞明德他们现在何处,你晓得么?”王老幺道:
“我都晓得,仙姑请坐那椅子上,我一边烧火一边说。说完,我屋里人也到家,我菜也熟了,正好吃呢。”灵姑拦他不听,只得坐下。王老幺随在灶后添火,述说经过。
原来昨日灵姑从白石坡走后,大毛守到半夜,二蛮僧同时飞到。初见牛皮帐篷坍倒,禁法已破,甚是暴怒。幸而金狮神佛认得大毛,才未动手伤人。大毛便说自己因在江神庙听说他到此,前来看望。不料来一女子将法术破去。自称是成都辟邪村玉清大师门下,奉命来此,着蛮僧到成都寻她决一胜负。二蛮僧闻言大怒,金狮神佛当时便要寻去,力说为时尚早,去完成都再回来设坛行法,决来得及。麻头鬼王拦阻不听,争持结果,先令大毛往江神庙送信,令卞明德等将庙暂让数日,庙前摊贩游人香客一齐赶走。并代物色数十名壮汉,各给金银,以备到时应用。二蛮僧随同飞去,大毛如言办理。
卞明德已得彩蓉指教,知难与抗,得信后立即应允,除鲁清尘所居静室和师兄弟三人所居两间偏厢外,一齐让出。这时二女离庙不久,天色微明,因是会期,庙前众商已然起身,准备陈设,卞明德恐蛮僧回来得快,众商客不知底细,不服驱遣,受了伤害,忙率全庙人众出外,分头招呼说:“昨晚江神示兆,今日要在庙前降临。因未明示早晚,江神说来就来,来时狂风暴雨,恐俗人无知,触犯江神惹出乱子,今日必须闭庙,不再接受香客供献香火;并将集市移向坡下,庙前不许一人停留。”鲁清尘师徒人望极好,众人知他们素不招摇,这般惶急必有原因,不由不信。那胆小一点的,因听平日传说,更连坡下生意都不敢做,径直避向远处。地方不大,顷刻传遍,香客和赶集来的游人也都裹足,不再往坡上走动,乱过一阵,商客散尽。
待到午初,二蛮僧忽然怒冲冲回转,大毛恰巧将壮汉找到。二蛮僧见一切如心意齐备,以为道士畏服,方始转怒为喜。在庙前石台上用木材搭了一座法台。将大毛所寻壮汉挑了十八名出来,每人给些旗幡,站在台上帮做法事。下余没选上的,各给了些金银打发走,只不许对外张扬。定在半夜暴风雨时行法,那十八名壮汉由此守立台上,不到事完,不能行动。
王大毛被派做护法,因和蛮僧共过患难,甚得信赖,较可随便。适才他见蛮僧用番话争论,面带忧急之色,看神情似乎不妙。想起那年成都辟邪村玉清观斗法之事,自己受了蛮僧之愚,九死一生,几乎送命,这次情形更为严重。知道蛮僧除水怪是假话,实是与人斗法。昨晚所遇女仙必是他的对头,那么神奇的帐篷应手立毁,可知厉害。既恐所雇壮汉因助蛮僧行法送命吃官司;又想讨好灵姑,为事败时留地步;更恐乃叔为人喜事,夜里暗往窥探,致遭误伤。特地抽空回来,令王老么小心,如若二女仙寻来,可相机告知:蛮僧这次设坛,与那年成都斗法不同。听蛮僧说,那十八名赤身壮汉,一经行法以后,便有天神一般法力。其实都是无知乡民,务求仙姑破法时大发慈悲,不要用那神光杀害。自己和那些人一样,都是为了衣食,想得点钱养家活口;又为蛮僧所迫,不敢违抗。并非有心敢和仙姑为敌。王老么得信以后,久盼二女不至,方在愁急,忽见灵姑寻来,惊喜交集,所以连生意都不顾得做了。
蛮僧行法共是九次,那十八人始终站在台上,先现出身形,等蛮僧绕台行法完毕,千万朵青莲冒过,重又隐去。每行一次法,那十八人便增长好些威力。等到九次过后,人无一毫知觉,本性全忘,蛮僧所炼神魔俱已附体,即可驱策,任意行事。灵姑去时正是第三次,卞明德等俱被禁阻房内,不许出外。蛮僧邪法甚是厉害,人不能犯,稍微近前便被警觉,任何隐形妙法俱吃窥破。本是大蛮僧麻头鬼王主持行法,道行较深。知道近年正教昌明,自身劫运将临,此举吉凶难料,上来行事先求无过,专为窃夺前古灵药。
自忖对方莫奈他何,反正于己无害,不愿树敌结怨。灵姑又预存有戒心,没敢造次动手,稍觉难斗,便自遁去,所以未为所伤。否则只要冒失上前,必被困住,难于脱身了。
这里灵姑听完前事,王妻也将饭摊收回,夫妻二人忙着端菜切肉,盛饭款待。灵姑不便拂他盛意,匆匆吃完,嘱咐王老幺:今日之事不许泄露;少时再见大毛,令他觑便传告卞明德放心,至迟明早事情必了,如能脱身,可去前说之地相候。至于大毛和行法人等本是无辜,到时决不伤害。说完,令王老幺把腊肉饭菜等各包上些带走,给了三四两碎银。王老幺固辞不受,灵姑已然隐身飞去。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一回 雷雨撼川峡 三吸金船寻异宝 烟光耀岩谷 同驱邪魅斩蛮僧
话说灵姑归途先往江崖后寻找浪生,快要到达,微闻身后破空之声追来。灵姑本是隐身飞驰,回顾天空,并无踪影,方在奇怪,声音已然追近。耳听有人唤道:“吕师妹暂止飞行,可去下面相见,愚姊郑八姑有话奉商。”灵姑大喜,忙即降下。跟着眼前一晃,现出一个黑衣道姑,还随着一个少年道士,正是卞明德。
三人分别礼见之后,八姑首先说道:“我适往江神庙,由庙后地底穿行入内,本意窥探蛮僧动静,正值卞道友被蛮僧关闭室中,因恐误了夜来机缘,正在惶急默祷。是我安排停当,传了宜、金二人机宜,带了卞道友仍由原路穿出。适在空中看出有人在前飞行,是我辈一流,但有邪法隐身。蓉妹曾对我说,她传过你隐身之法,细一注视,正是妖鬼徐完一派,料定是你。我来时先遇石玉珠在江崖上守候,说你归途往寻浪生,你去路又是江崖后面,故此将你唤住。
“那浪生天赋特厚,机智绝伦,初见景公望不久,便将本门两桩求救脱险的法子套问了去。适才景公望即行回转,看出有人来过。他始终把庙中道士当做左道旁门,不是善类,疑心浪生变志,勾引外敌,故意恫吓,逼问真情。浪生害了怕,因拜师时虽是传声遥拜,不曾亲见天痴上人,但对他十分钟爱,心想:‘师兄任怎分说也不信,还不如寻师父去。’便一面拉着景公望的手假意求告,乘其无备,竟将景公望法宝囊中所插的神木信符偷取了一根,冷不防纵出两三丈,朝地一掷。那神木信符是天痴上人近年炼成的异宝,专备门人出外遇险求救之用。只要如法施为,朝地一掷,立时一幢青光将人护住。欲逃便朝空飞起,否则守在当地待救。多厉害的妖法,急切间也难奈他何。同时先天乙木灵感相通,捷于雷电,上人那里也接到警报。先用千里传音问明就里,指示机宜;再派得力门人,用本门乙木遁法赶来应援,万无一失。
“那信符形如一技令箭,长约三寸,插在法宝囊内,有半截露出在外,应用极便。
但不是万分紧急,决不轻用。外人也用它不来,更不怕人盗取。景公望本爱浪生,并非真要处治,又见是个婴孩,一点也没留神。及见神木信符掷向地上,大吃一惊,想要拦阻,青光已是冒起,拥护着浪生朝空飞去,晃眼没人高云之中,略闪即逝。景公望知道难以追上。每一门人只得三根信符,原是上人采用乙木精英炼成,御敌脱身虽有若干妙用,事后只能飞回岛上,由上人收入屯玉鼎内,重新祭炼,不能恢复原形,上人也不再赐。因此景公望既不舍得再取用,又恐浪生年岁大小,在空中有什么闪失,惶急万分。
正待驾本门乙木遁法勉力追去,忽听上人传声训示,说浪生少时便回铜椰岛,不必挂念,仍令照前行事。
“我因玉珠说你出来时久,许在浪生那里,便道往探,正赶他师徒传音对答。如换旁人,休说上人,景公望的话也难听出一句;我幸仗着师传隐形之法,近身偷听,才得听知就里。景道友煞也厉害,我那么踪迹隐秘,仍被觉察,起了疑心。和乃师对答完后,始而用他本门真磁炼成的法宝,想收我身带飞剑;继又暗用乙木阵法,想将在侧的人困住,逼令现形。哪知我有雪魂珠在身,凡百无害。他惊疑了一阵,见无端倪,也无人出面为难,知道遇见能手,打了两句招呼,我没理他,就往江神庙去了,浪生已不在彼,我无须前往。彩蓉少时即回,我们可到崖上等她便了。”
灵姑听浪生已往铜椰岛,天痴上人对他甚是看重,颇代他忻幸。当下随了八姑回到泊舟之处,石玉珠现身出见,略为叙谈。灵姑因时已下午,便请八姑主持全局,八姑笑道:“今日之事,你是主体,余人均是助手,为时尚早,可同坐定,将身隐去。到时无论有甚异状,你照郑师叔之言行事,决无他虑。有应援同道来此,也不必招呼礼见,只守在木舟上面指挥金蛛,以免分神。金船宝物有两件最为重要,到手以后大功告成,那船自有人来料理,没你事了。”说罢,四人同坐原处,由八姑行法隐了身形,闲谈相候。
灵姑业已饱餐,为时渐迫,夜里事完便须离去,浪生已行,所带食物无人享用,竟欲抛入江内。八姑拦道:“这些食物,我们虽不要它,别人许有用处。”随向灵姑手里要过,交给卞明德。
卞明德因师父占算,就是当日仙缘遇合,偏生所遇三人俱是女子,所盼仙缘连点影子都没有。过了今夜,众人全要飞去,时机稍纵即逝。知八姑道行法力最高,已然拜求两次。八姑只是笑答:“令师占算,想必无差,时至自知。”并未明示端倪。方在愁虑,忽见八姑递过一大包食物,不知何意。随手接来,见有腊肉在内,油腻外映,恰巧身侧崖石上有一尺许大小石穴,随手放在里面。渐渐日色偏西,卞明德忍不住又向八姑等跪求援引,指示玄机。灵姑也代求说,八姑道:“我今早已听彩蓉说你向道心诚,异日必有成就。但事在你自己,我却代谋不得,否则于你无益有损。少时彩蓉一到,我们便须离开此地,剩你一人在此,有无遇合也难知,你只守着令师所说好了。”卞明德想八姑前后语气,并非无望,只得谢了,暗中留神不提。
待不一会,彩蓉忽然飞到。八姑便说时候虽还未到,应该提前准备,令灵姑、彩蓉即回沉舟,自和石玉珠尚有他事,略去即回。行时告知明德:“今夜这里便是战场,迅雷风雨甚是剧烈。你一人在此,凭你法力,连身也防不住,稍微不慎,便遭波及。我这隐形之法如不撤去,于你遇合不便;撤了又有危险。现将你藏身所在隐去,地方不大,但可随意行动进出。如有所遇,你见机行事便了。”说罢,便令卞明德紧贴崖石坐下,在周围划了一个圈子,告以人在圈内便可无害,又传了撤禁之法。又着灵姑、彩蓉飞身入水,方和石玉珠隐形飞去。
卞明德枯守崖下,到处观听,冀有所遇。只见日色西沉,天将向暮,终无朕兆。正急盼问,忽见崖上飞落一人。定睛一看,乃是一个中年穷汉,生得身体瘦小,面容清瘦,穿着甚是破旧。乍看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