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春略一端详地势,先将小虎挂在树上,然后择一隐僻之处,放下刘义,命雷迅切勿上前。将身一纵,迎了上去,恰好一只最大的吊睛白额大虎迎面扑来。雷春让过虎头,脚一点,纵起丈许高下,一个顺手擒羊的招数,抓住那虎的项皮,刚得落地,又有一只半大不小的黄虎蹿到面前。雷春头一低,偏身让过来势,左手捞住虎腿,大喝一声,一手一虎,便往虎群中抡圆了打去。那虎虽然厉害,哪经得起这般神威神勇,顷刻之间,俱都负伤逃散。雷春手中两虎,也已奄奄一息。雷春喝道:“去吧,省得留下你,我儿又抢吃虎肉停食。”说罢,顺手一扔,将它们各扔出去四五丈远。一只小的,已是被雷春舞得天晕,趴伏在地,不能转动,那只大的,也是凶威全灭,和带病垂死的母猪一样,缓缓往林中逃去。
这打虎的三人,正是蔡冲同了先去的两个同门。也因跟踪雪中脚印,追赶刘义,中途失了足迹,只得赶到古捕坪,把刘义平时和雷迅常去的隐僻之所全都找遍,也没见人,不得已折回来,想改道搜寻,不想误入岩洞虎穴,惊动群虎,斗将起来。一见师父亲自到来,忙即上前相见。雷春略说了两句经过,便去将雷迅、刘义寻来,放下树上挂的小虎。蔡冲等见雷迅无恙,刘义被擒,自是心喜,连忙帮同将人、虎一齐带回。
回到家中,雷春先解了刘义的哑穴,命人绑起,才同众人入内落座。雷春本想将刘义处死,清理门户。雷迅一见刘义满脸乞哀之容,心中老大不忍。便走近前去,跪在雷春面前,口中直说:“爹爹念在他相随多年,饶了他的狗命吧。”雷春明知这人一放出去,便是后患。一则爱子生还,气已渐消;二则刘义行为虽然可恶,但平时看待雷迅,随众服役,也不无劳苦,只因学艺心切,一时忍耐不住,起了毒意,究非挟嫌图报者可比;三则新年初一早上便出这般惨事,也是无趣。自己已是洗手多年的人,凡事但有命定,怕他异日为害何来?当下便对刘义道:“你这业障,我自问待你不薄,你却对我儿子下此毒手。本当将你杀死,但我已洗手多年,不愿再伤生害命。宁可你不义,不愿我不仁,我今饶尔这条狗命。此去如能洗心改过,及早回头,自会转祸为福,否则,我见得人多,料你早晚难逃报应。如有本领,只管来此寻仇,为善为恶,任凭于你。蔡冲将他放了绑索,由他去吧。”众人虽然不服,知道师父言出如山,不能改悔,只得将刘义放了。
刘义忍痛爬起,重向雷春跪下道:“弟子身受掌伤,右臂已废,怎能为人?弟子一时愚昧,罪该万死,蒙师父开恩,才免一死。如今王元度他们在外未归,此去恐怕狭路相逢,必难容让。还望师父大发鸿慈,贴点灵药,给弟子右臂医治复原,再派一位师兄护送弟子出山。此后有生之日;皆感大恩,必定悔过为善,痛改前非。”说罢,叩头不止。
雷春掀髯微笑道:“你这厮太已梦想了。我对人从不愿下毒手。我因见你恶行未彰,才跟在你的身后,原想一则跟寻我儿,二则看你天良到底丧尽没有。你如到了那里,依!
日将我儿好好放回,足见你真是学艺心切,并无歹意,我岂止不对你下此毒手,还许告诫一番,临别赠言,传我掌法。后来跟到崖边,见你将一幼童陷身在危崖孤藤之上,已然恨你非人类所为。你索性迁怒于他,想弄断孤藤,使他死无葬身之所。那时事在危急,我才不得已,用那七步劈空掌断了你的右臂,饶你不死,已是万分便宜。漫说我那掌法轻易不用,打上便无解救;纵有解救,岂肯依你?你如怀恨,有本领,只管寻我父子,别的休想。如怕遇上王元度,他也和蔡冲一样,受你之愚,你由正路出谷,并不同路,怕他何来?他们见我饶你,已是心中不服,如再命他们护送,虽奉我命,不敢违拗,万一走在路上,你二人言语失和,争斗起来,他们宁愿向我领责,代我除此败类,岂非又是你的祸事?我和你师徒之义已绝,给你留点记号,使你触景生悔也好,毋须多言,速行为妙。”
刘义知一条右臂已然绝望,心中终恐王元度等心直手快,路遇不便。因随雷春多年,深知性情,倏地立起身说道:“要是师徒义尽,我也毋须多说。我也不知甚改悔,善我者为善,恶我者为恶。断臂之仇,终究必报,多则十年,少则五载,还须来此请教。今日你留我命,异日我也不杀你的儿子。如免后患,请快杀我,决不皱眉。”言还未了,雷春双目一瞪,厉声喝道:“无知业障,还敢狂言!暂留你十年活命,十年不来,自有我门中人去寻你,今既放你逃生,哪个敢拦阻,我也断他一条臂膀。倒要看你这仇是如何报法?”
刘义闻言,不再答话,狞笑一声,捧着一条断臂,便往外奔去。众人好生气愤,也都莫可如何。正在互询别后之事,忽见窗户通红。蔡冲奔出一看,见是猪圈旁草垛失火。
原来因为那只小虎擒到家时,雷迅知道那虎在崖下困的时候已久,必定腹饥已极,因为忙着审问刘义,便托一个同门名叫徐进的解了虎绑,将颈项系住,牵往厨下,叫管厨的人给它一点吃食。那管厨人名叫王和,做得一手好菜,孤身一人,跟随雷春已有多年,也会一身好武艺。雷春入山归隐时节,原定山中饮食耕作,都由自己和众门人亲自料理,不带佣人。王和不舍旧主,执意定要跟来。雷春见他诚恳,便带了来,命他掌管大家伙食,也和众门人一般待遇。王和性最贪杯,三十晚上办完了经手的事,喝了个酪酊大醉,回转厨下,便自醉倒。睡梦中被徐进唤醒,见带来一只小虎。徐进人本粗豪,忙着要到前面去看审问刘义,匆匆交代完了便走。王和夙酒未醒,勉强起身,给了那虎大半只生鹿腿,迷迷糊糊地,牵往猪圈以内。见天色已明,便自回来,管理初一朝宴,也没想虎猪怎能同在一起。那小虎原本饿极,吃完鹿腿,意还未足,一眼看见圈内还有肥猪,一发威,纵起便扑。那些猪原都伏卧在地,小虎一进圈,有那醒的先已吓跑。那几个卧倒的,这时也都吓醒转得,往外乱窜。恰巧草垛旁昨晚所点的天香不曾熄灭,被猪带起余火,拱入草垛之中,一会儿工夫便燃烧起来。幸而相离水源甚近,草垛孤立,不近房屋。众人身手矫捷,人多手快,没有多少时候,便即扑灭。
雷迅听说火是小虎引起,连忙跳将出去。雷春猛地想起王元度等尚在外面,归来如见谷中火起,必然疑是刘义所放。双方所走的路虽然分歧,但是刘义所走之路,谷径低下,难免不被王元度等在高处望见追去。忙命人喊来蔡冲说:“今早无风,火不难灭。
可速带两人,顺谷口绕过去,将王元度等寻回。我等着火灭之后,团拜吃酒,如遇到刘义,谁也不许拦阻,由他自去。”蔡冲领命追出,果然在谷口遇见王元度等正和刘义争持,便传了师命,将刘义放走,一同回来,火已全熄。
雷迅出去,原是安顿那虎,又给它寻了许多食物,打好桩子。那虎见了雷迅,竟和见了亲人一般,甚是驯善。雷迅安排妥当,便遇见那癫头花子和那少年,所以耽误了些时候。雷春因他事非无故,也未处罚,仍命随坐,众人见师父吩咐不要拘束,一个个眉飞色舞,互说昨夜今朝之事。听到雷迅那些涉险经过,小小年纪,这般胆智,越发赞不绝口。说是将门虎子,不在师父一生行侠仗义,有此佳儿。雷春听了,也是心喜。
师徒欢叙,直到过午未申之交,众人才行同声请师父安歇,晚问再行作乐。雷春又留那镖行四人明早再走,自去安歇。各人熬了一夜,又在酒醉之后,都去分别午睡。雷迅逗了一会小虎,也觉有了倦意,回房去睡到傍晚,才随众起来。晚间仍是聚饮谈笑为乐。不提。
第二日,雷春才打发镖行四人回去。由此,雷迅去了一个刘义,却添了一只小虎。
每日功课完毕,便以驯虎为戏。不消两年,已训练得将虎通解人意,随便指挥。渐后放了索子,那虎也不他去,几变为家畜了。
那姓李的少年,乃本书一个主要人物,日后自有交代。
光阴易过,转眼便是数年。雷迅本领自是与年俱长。雷春入山时节,年已七十。虽说天赋、本领俱都高出常人,但是八九十岁的衰翁,终久不似少年时代英勇。自知来日苦短,便把平生绝技,一齐传与雷迅和蔡、王、李等几个得意门人。这时门下弟子,艺成出山的已然不少,只有蔡、王二人和老伙房王和相随。
起初雷春以为刘义为人极狠,自从一去,又不闻音信,算计他必在别处苦心学艺,学成前来报仇。惟恐自己年老赶不上,除将七步劈空掌传授雷、蔡、王、李四人外,又把刘义仇家始未根由和异日狭路相逢怎生对待,再三嘱咐。及至过了七八年,仍未听人说起,大家渐渐忘却。
雷迅每日无事,便骑着那虎出游。有一天追赶一只逃鹿,追至金鞭崖附近,遇见方氏兄弟,一谈之下,甚为投机。一来二去,便结了异姓兄弟,两下里时常常交往,情胜骨肉。雷迅不似方氏弟兄,出门有许多顾忌,一来常住上好几日,才行别去。雷春见了方氏弟兄的资禀,非常期许。儿子交了这样的小友,自然很是心喜,于是也时常传授他弟兄二人武艺。又屡次想和铜冠叟相见,俱值铜冠叟他去。而铜冠叟久闻雷春当年盛名,也是未得其便。二人彼此钦佩,已非一日。
雷迅和方氏弟兄往还没有多日,方环便引介了司明,又将昔与甄济、元儿结拜之事告知。并说元儿天生神力,如何英勇,及怎么独诛异兽、巧得宝珠等情。
从古惺惺惜惺惺,雷迅早把元儿存在心里。这日又独自骑虎来访,与方氏弟兄、司明三人,白日在山中打了许多野兽,晚问畅谈到夜半。司明被铜冠叟唤去,雷迅便住在方氏弟兄家内。小弟兄三人安置了方母,抵足同眠,正为元儿失踪之事忧疑。忽见司明急奔进来,见了三人,喜叫道:“裘哥哥来了,差点没被我看错,用暗器将他打死。身上受了好些伤,你们还不快起来看看去?”言还未了,方环首先从石榻上跳起,披了衣服,下床就要往外跑。方端道:“你先别忙,母亲一人在家,也须商量商量,留一个人看家呀?”方环正要答言,方母已经惊醒,听说元儿寻到,十分心喜,便在隔室出声,唤方氏弟兄进去,说道:“你元弟本非夭折之象,寻到乃是意中之事。只是你们好久不曾见面,他又受了伤,理应前去看望。我近日服药,已能下床转动。相隔不远,只要把洞门堵上,同去无妨。”方氏弟兄应了出来。说与雷迅同去,因那虎业已长大,虽说养驯,放在生人家中到底不便,便一同带了前去。
三人见了元儿,方氏弟兄自是悲喜交集。大家引见之后,元儿忽然失声叫了一声。
方端问是何故,元儿道:“我那两口宝剑呢?”铜冠叟正在隔壁调药,闻言出来说道:
“适才你坠崖时,背肋骨上所受之伤,便是被那剑磕了一下。我虽知是件宝物,因为忙于救你,还未及细看,已然替你收藏好了。”元儿答道:“剑还尚在其次,如今甄大哥还在山洞那边,我原是用这两口剑攻穿洞中晶壁,钻了过来。记得走有一整天,曲曲弯弯,高高下下,也不知有多少路程。他一个人困在那里,吃的已然完了。四面大水,又没有野兽可打。洞中晶壁业已坍塌,恐原路已过不去,还望恩师想个主意,救他一救。”
铜冠叟道:“你伤势尚未痊愈,此时操心,徒自劳神,无济于事。你说能用剑穿了过来想必能去。否则,造一个木筏,顺水源渡了过去,也能将他救出。”说时,司明已将宝剑取来,拔出与大家观看,俱都赞叹不置。
一会,大家吃完了消夜,元儿又敷了伤药,仍然互谈别后经过,彼此问长问短,谁也不舍离开。元儿除肋骨一处硬伤外,余处俱是些浮皮鳞伤。只因整日劳累,备受苦难惊扰,气力用尽,晕了过去。及至服了铜冠叟的药,加以地头到达,好友重逢,仙山咫尺,不久便可称心如愿,人逢喜事精神爽,不由心花顿放,痛苦若失,哪还觉得疲倦。
还是铜冠叟说,元儿仍须静养,逼着众人去睡,才行依依而别。
第二日一早,方端、雷迅还因元儿伤重,不肯前来惊动。方环哪还睡得着,天一亮,就借故溜了出来。见司明独自在外劈柴,一间元儿,才知尚在安卧。又得知铜冠叟已下山。
原来铜冠叟因恐元儿父母挂念,昨晚遣散众人,收拾了收拾,便将元儿应用之药取出,交派司明,吩咐到时应用。并说:“昨晚之言,乃是安慰元儿。甄济被困的夕佳岩,山路险恶,相隔辽远。元儿攻穿洞中晶壁过来,不但是少年无知,行险侥幸,万死逃生,乃是便宜,可一而不可再;而且洞壁已塌,碎晶、砂砾,钟乳堆塞,除非五丁开山,人力岂能通过?甄济不是愚人,纵因水困,不能寻求出路,两三天内决饿不死。凡事均有命定,否则元儿怎能死里逃生?那夕佳岩离百丈坪并不甚远,他二人原是不明路径,误走螺旋谷,以致迷失。友仁夫妻近日挂念爱子,无有音信,必定寝食难安,不如由我先去环山堰报个平安。一则使友仁夫妻安心;二则可以顺路取回那条小舟,到甄济陷身之所,相机将他救出,岂非一举两便?此时不许惊醒元儿,由他安卧。”说罢,连夜走去。
方环听司明说罢,觉出铜冠叟对甄济甚是淡然,也不知是何原故。心念元儿,入内一看,见元儿尚在酣眠未醒,知他昨日饱受险难劳累,不忍惊动。自己也是一晚未睡,便在他枕侧随便躺下,不多一会,便也沉沉睡去。
二人睡得正香,忽听外面有了呼喝之声。元儿首先惊醒,一听是司明在外面哑声哑气的呼喝。一看方环,睡在身旁,推他两下,没推醒。因司明呼声甚紧,疑心出了事故,便一回手,取了石榻里面的双剑,纵下地来。同时方环也已醒转,见元儿赤身下地,刚说得一声:“你身上伤还未愈,留神冒了风。”元儿匆匆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