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见她姊妹二人各少一臂,一个既叫天缺,便把另一个叫作地缺,红云自取的名字反倒逐渐少有人提起。红云先还不悦,久了名声已出,也就听之。二人踪迹多在东南一带,与西崆峒的两个怪人天残、地缺并未见过。双方均有门人,除天缺所收女弟子丑师姑能守师规外,多是骄横自恃,不安本分。双方师长名号既易相混,又都护短,于是生了好些枝节。
这日,天缺、地残在洞外闲眺,忽遇海南岛散仙何念姑来访。何念姑因在日前路过西崆峒,遇见天残、地缺门下两个恶徒在峰头对奔,持有乃师护符和所习禁法,无故留难欺侮。何念姑原是散仙何灵石的女儿,得道年久,见闻甚多,认出是两老怪的家数。
好语劝诫不听,反下毒手,心中有气,仍不愿过扫两老怪的颜面,只将二徒用法力禁住,借送还法宝为由,前往登门告诉,欲使少加惩诫。哪知还未走到洞府,便吃对方困住,受了好些苦恼,才由另一恶徒出面,将何念姑讥嘲了一阵。说:“两师弟无故生事,固是不对。但西崆峒向来无人敢在此撒野,妄动一草一木,何况本门弟子?你如是晓事的,当时或是走去,或是就在当地高唤我二位师父法讳,自然有人出来处治他们。既然已动手,便是对头,我师父也不会见你。我们后辈的事,由我们后辈自了。那两个师弟入门未久,自然敌你不住。现在让你知道,我师父门下并不都是那等脓包。他二人自在自己门前丢人,虽受严罚,并不是因为你。总算你还大胆见机,夺了他的法宝并不逃走,前来交还,故此放你一条生路。否则,你当时只要飞离此山,休想活命。再者,我们的法宝也不是你外人收得去的,早就飞回来了。你下次再由此过,便难讨公道了。赶快走吧。”另外还说了许多无礼的话。何念姑原因先前二恶徒被禁制后破口大骂,侮辱太甚,方去登门告诉,并非有意使对方面上下不来。见此情势,知是两老怪暗中指使恶徒给己难堪。否则,恶徒如此大胆,也不能有这样大法力。情知再若闹下去,吃亏受辱更甚,只得忍气吞声,乘着对方禁法一撤,立即遁去。
何念姑路上越想越恨,无如正邪两派中首要人物能敌得住这两老怪的没有几个,多无交情,有的还不相识,未便请其相助。只有天缺姊妹深得申无垢真传,又勤修了多年,尤其红云性刚气暴,更易受激动,因此连海南岛也未回,便一直赶来。因天缺虽不喜树敌,好名好胜的天性却和红云差不多,彼此又是至交,见面略谈,先同回到洞里,渐渐设词,谈到本题。何念姑先说:“天残、地缺二老怪的门徒在外横行,外人不知,都当是二位道友门下。两老怪又护短骄狂,把一切恶事都推说是令高足所为,不特不加责罚,反怪二位道友成道年浅,对老前辈不知尊敬,特意取这等易于相混之名。他们说不久得暇,便来问罪,迫令二位道友更换法号,如不听从,便下毒手。”此外又说了好些激将的话。红云首先被激怒,同时天缺也为所动,决计先发制人,不等对方到来,寻上门去,先礼后兵,看其是否果如人言。如稍为无礼,便与翻面,迫令更名。
二人去时,自恃法力高强,并未把敌人放在心上。哪知人还未到西崆峒,天残、地缺两老怪物已早知道二人要来生事,全山布下罗网,占了先机。二人到时,听其直入,并无阻碍。见面时节,二人见两老怪物仍是平日耳闻那等倨傲神情,各自独坐仅可容身的石壁凹里,见了人来,也不起立,也不理睬,直如未见,又都生具死眉死眼的怪相,心已有气。及把来意一说,对方仍只坐定,瞪着怪眼望着人一言不发。二人忍不住怒发,二次厉声数说。忽由面前石地里钻出一个身着黄衣的怪徒,见面便手舞足蹈,怪声辱骂。
双方说不几句,便动了手。二人刚一施为,突地眼前一黑,立即天昏地暗,换了地方。
二人练就慧目,分明见敌人坐在初来时所见危崖石凹之内,只是用尽法力,不能近身。
耳听黄衣怪徒厉声喝骂,却不见人影。二人情知陷入伏中,也未在意。一面施展法力应付,一面暗下毒手,猛取法宝,朝怪徒发声之处飞去。这一来,竟把埋伏勾动。两怪仍和死人一样,枯坐前面岩壁凹中,不言不动,若无其事。四外水火风雷一齐暴发,朝二人身上袭来。二人此时功力,原非天残、地缺之敌,所幸得有乃师几件遗留法宝,威力神妙,尚能抵御,未致伤败。二人也知难有胜望,仗着法宝护身,本可冲出重围遁走。
无如去时向人说了大话,又俱是偏激之性,执意与敌一拼。
天残、地缺起初未理。相持到第三日上,二人斗了数日,不特未占一毫上风,只是应付防御,更未还攻一次。自己费尽心力;敌人仅命一素不知名怪徒从容出斗,自身枯坐旁观,竟连手都不曾抬过,劳逸相形,实在难堪。越想越有气,不由横了心,打算就是要走,好歹也占得了一点上风再走。天缺性情虽比红云好些,好胜之心更甚,首先背昔年誓言,把乃师飞升前一年再三叮嘱不许妄用始行传授的旁门中十二都天神煞施展出来,威力自是惊人。这一来,方始将两老怪物引了出来。由此双方恶斗激烈,二人如非有师传法宝防身,几遭不测。双方斗了五十四日,幸值百禽道人公冶黄赶来和解,两老怪物也知难制二人死命,才各罢手。但事出勉强,均怀夙怨。
天缺因为求胜心切,丧失了两件心爱法宝,怨毒更深。也是天缺该当有此一劫,多年辛苦修来的道力,竟为一念贪嗔所动,回山以后,日夕筹划,百计报复,终于受害。
虽又遭了一次兵解,却是因祸得福,仗着屡世修为,灵根不昧,落生便知修持,比起前生相差天地。天缺本来早可出家,因觉前生父母未得尽孝,本生临蓐时又是难产,始而装作愚鲁,韬光隐晦,只在暗中施展法力,使家业兴旺,父母全家享福延寿。到了中年,渐渐显出灵异,一面苦劝父母兄弟学道,一面作些善功,也多不令局外人知道。直到侍奉父母终了天年,投生福门,又去度化了一次,方始离别兄弟家人入山。因这一世生来仍是貌丑,在家时为兔外人骇异,不曾驻颜。中年以后,反故作衰老,相貌依然老丑。
天缺自知红云是她命中魔星,再世勤修,更参悟出许多因果。明知红云自从自己遭劫转世以后便移居武夷,虽不再常出生事,却收了不少门徒,妄思创立教宗。并还四下查访自己下落,意欲度去,收到她的门下。自己始终隐避,不肯往见,意欲就此永绝纠缠,免去未来之患。无如定数难移。
有一年,天缺为修善功,与一左道为敌,双方正在斗法相持,恰值红云路过,认出是两世同门,姊妹至交。偏巧那左道所炼毒沙厉害非常,天缺法力虽高,几不能敌,只有红云所炼旁门玄阴神焰能破此沙。红云人又阴狠,认明丑女是天缺转世。于是骤出不意,猛向妖道暗下毒手。一面放出神焰,将毒沙化为云烟四散,解了天缺的围;一面又把自炼最厉害的阴毒之宝红云散花针发将出去。
妖道精于玄功变化,本具神通,自来少遇敌手。曾在东海三仙玄真子、苦行头陀、妙一真人手下两次漏网,法力甚是高强,若是真凭法力,天缺、红云二人各以全力合攻,恐都难操胜算;就是散花针那等厉害神妙,事先如被警觉,也未必能致他死命。只因恶贯满盈,自恃大甚,以为左道中几个著名的为首妖邪多有交往,正教中除长眉真人和三仙师徒外,十九均无奈他何,所施妖法又全无顾忌,毒烟邪雾高涌半天。却不知红云自从天缺死后,得了一部蚩尤的三残经,苦炼多年,炼得无形无声,行迹飘忽,来去如电。
在三百里外高峰上望见,立即飞来,休说形影,连个破空之声皆无。妖道瞥见毒沙无故化为碧焰自燃,仍不知来了强敌,只当是被敌人法力所破,心中痛惜愤恨,又惊又怒,还待另下毒手。猛然全身上犹如万针刺体,到处痒麻,才知中了暗算。忙施妖法想要抵御时,元神已被毒针所伤,形神一齐被禁制。红云又随手一指,飞针里外一齐暴长,竟把妖道全身震裂粉碎,元神也被震散,化为万缕烟丝。红云意犹未足,恐其死灰复燃,又把阴火神焰包围上去,将他一齐烧化,才行罢休。
第一○二回 力庇凶顽 辜恩乖至谊 心惊夙孽 隐迹掩阴谋
话说天缺和红云是前生情侣,两世姊妹,情分本来极厚。之所以不肯去见,原为未来远患,并非本心。这一见面,自然勾起旧情,何况又有相助之惠。只是见她行事如此毒辣,觉非修道人所宜;又听习了量尤三残经,把恩师遗命忘了一个干净。虽不以为然,但知她那本性难移,现已变本加厉,越发难于挽回,劝是劝不转,三世患难之交叉不容恝置,想了又想,无计可施,只好等日后相机缓缓解劝。能中途悔悟更好,如真难于挽回,惟有分任其难,到她数尽危难临身之际,尽一分力是一分,自己便受点损害,也说不得了。
天缺主意打定,便不再劝阻,听其自然。嗣见红云日益倒行逆施,纵容门下恶徒无所不为,仇敌日众,危机四伏,实觉可虑。便特意赶往武夷,借着看望为由,意欲相机婉劝。红云和她情分本厚,平日思念天缺,令门人前往约请,不是不在山中,便是设词推托。亲身往访,多值云游行道未归,难得聚首。渐渐看出是志向不同,有意回避。再加恶徒均畏天缺正直,心中忌恨,屡进谗言。红云虽然气愤,到底情分大深,仍是不能忘怀。一旦见她不请自来,颇为欣慰。
天缺在武夷住了一年,二人日常聚首,红云因得天缺屡次委曲婉劝、居然敛迹许多。
对于门人,也不似以前那等任性宽纵,只是护犊之性依然难收。众恶徒恨极天缺,二人又在一起,前嫌已释,红云对外虽喜护短,法却严厉,不敢再进谗言,空自愤恨。日子一久,多不能忍,互相私议,百计千方图谋离间。有的更装作洗心革面,矢忠矢慎,暗中伺隙而动,但均未成功。
这日又值海南岛女散仙何念姑来访,谈起途中遇见两个旁门中散仙,因吃过天缺爱徒丑师姑的亏,在小南极四十七洞中约了两个厉害妖人,定在本月望日前往寻仇。天缺知道仇敌厉害,爱徒一人势单,不是对手,一算日期已迫,便要辞别回山。红云因日前二人曾为约束门人不令随意下山,发生过口角争执,恐又借词一去不愿再来,加以何念姑是友好久别重逢,贪作良晤。笑说:“区区妖孽,何值姊姊亲去?只命一二门人持我散花针前往,一举便可消灭。”天缺原和何念姑至好,知她成道在即,前往叙别。因红云和何念姑同声挽留,词意诚恳,已难坚拒。又想起日前为了恶徒与红云争论之事,好容易说得她改了许多恶习,少作许多恶事,执意一走,恐其多疑,致弃前功。又知散花针厉害,仇敌决非敌手,所派去的门人又是背了人亲向自己立誓悔过的两个能手。虽然此宝威力甚大,过于毒辣,但天缺心想:“四十七岛这伙妖人积恶如山,形神俱戮,咎有应得。”不合一时疏忽,没有亲往,改令恶徒代往应援。万没想到那么法力高强的人,竟会中了众恶徒的诡计。
仇敌实因有人内应,乘虚而来,初意想杀丑师姑泄愤,不料被何念姑无意中得知。
天缺既不回山,正好行使阴谋毒计。恶徒未见丑师姑以前,先期迎住仇敌,泄了机密。
然后一同设下圈套,等双方动手时赶到,用散花针消灭了一个假妖人,作为仇敌业已死亡败逃,解了大围。同时向丑师姑极力卖好,渐渐取得了天缺师徒信任。再诱丑师姑上当,觑准时机,假扮为天缺门人,寻正教门人开衅,伤了一个峨眉新进门人,恶徒知道对方同门众多,专以诛邪为务,必不甘休。恶徒伤人之后,便往神峰山逃去,乘着天缺不在,对丑师姑说道:“峨眉门下欺人大甚,只要在途中相遇,定必赶尽杀绝。因为守师伯之戒,已然立誓,师父所传好些毒辣法术,不轻使用。适来看望师兄,又遇见几个峨眉后辈合力夹攻,不敢恋战,幸有一人稍弱,才得勉强逃脱。这些狂妄无知的后辈,仗着本门威力骄横异常。他们均打着玄门正宗的旗号,休说师父,连师伯也视为左道妖邪一流。有心告知师父,又恐性情大暴,万一因此树下强敌,连他首要诸人也结了仇,岂不又是隐患?闻说师姊内有一二相识,最好请师姊托人化解,纵不化敌为友,总可少去许多枝节,以免日后狭路相逢,受他危害。”
丑师姑人虽正直,也是有点偏激性傲,和师长一样,也喜护自己人。因见恶徒实已改恶向善,久无劣迹,对于自己更是尊敬,言听计从,情分颇厚,所受外人欺侮,说得那等胆怯可怜,心生偏护。再一想起平日所闻峨眉派恃着道法高强,人多势盛,专与异派为仇之事,心中老大不快。
事有凑巧。恶徒所伤乃白云大师元敬门下新收的女弟子,同门颇多,这一个恰走了单,骤遇恶徒,致为所伤。此女听出敌人是神峰天缺门下,她逃回山去,又正赶白云大师不在,立同师姊郁芳衡、李文衍、万珍诉苦求助。三女闻言大怒,先把伤处设法医愈,过不数日便寻了去。
恶徒料定仇人必来,假装盘桓,不舍别去。神峰山仙桃盛开,风景又好,镇日不在洞内,不是邀丑师姑去峰头对弈,便同往桃花林中游赏,再不便请求指点为名,同以斗法斗剑为戏,做得十分从容,若无其事情景。丑师姑还有一个怪癖,自己生相奇丑,却极喜美秀女子。恶徒貌美,近来又极温柔恭顺,越发生了怜爱。长日相携游赏,连日课都未照做,一点不知他是口蜜腹剑,别具阴谋。
到第四日上,二人正各据着一个峰头斗法为戏,郁芳衡等四人忽然赶到,恶徒所据峰头又正当来路,一照面便动了手。两峰相隔,约有二里,看得逼真。天缺所居神峰山,自乃师申无垢在时起始,从无人上门生事。便无先人之言,丑师姑也不容人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