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不住劲,跟着走出,还没一两丈远,仍是昂首奋蹄,嘶鸣不已。灵姑着了恼,正要用刀背朝马背上打去,刚一回身,倏地眼前一花,壑底沙的一声,抛起两条红紫斑驳的彩练,直朝人马卷来。那东西头上各有一个倒钩子,无眼无口,来势异常迅疾。灵姑见事起仓猝,左手一松马缰,身子一纵丈许高下,避开来势,朝那头一条彩练奋力就是一刀。灵姑的刀新从山人手中得来,锋利无比,刀过处,那东西迎刃而断,削下四尺多长坠将下来,正落在一株断树根上,被它只一舒卷之间,立时缠了个结实。前半一斩断,后半便自掣电一般收回,洒了一地紫血,腥臭无比。同时那靠边的一匹马,早被第二条彩练钩住马腹,带人壑底,只听一声惨嘶,便即不闻声息。那东西退时,后面张鸿等人也都看见,不及使用兵刃,各将随手暗器发出,件件虽都打中,那马已自无救了。
后面吕伟刚解完手站起,听出马嘶有异,连忙赶来,已然出了乱子。只得把人马引向比较安全的地方一查看,那匹马上驮的干粮。衣服等食用之物。另一匹马虽然也驮着一些,但是数量无多,只足一二日之用。休说前途茫茫,绝食可虑,就是打算中路折回,也须行上七八日崎岖的山径,方能有山民的寨子。俯视壑底,阴风怒啸,藤莽起伏,青枝绿叶,如掀碧浪,杏杏冥冥,不见底际,更不知下面怪物藏有多少。烦恼之中,还得随时留心着怪物二次出现,这焦急实是非同小可。大家一商量,均主前进,等过了这一段险路,只要遇有鸟兽的地方,便可得食。何况前面还有土人的寨集,无论好说歹说,智取力夺,总可想出法来,也比折回去强些。主意既定,因有前车之鉴,越发加了一番戒备,便把另一匹马上所剩余粮分将开来,各人带好,以免再有同样的事发生,立时断了粮食。
那怪物身子似蛇而扁,脊上生有倒钩。上来时,被灵姑用刀砍落的半截,紧缠在断树根上,层层胶合,宛如生成,怎样用树枝挑拨,皮肉划成稀烂,始终未分开来。头上是一个双叉的卷钩,已然深嵌入木,无目无口,也不知是头是尾。连吕、张双侠那般见多识广,仅猜是一种极恶毒的蛇虫之类,也不知它的名称来历。这东西死后力量尚如此惊人,如被缠住,那还了得。众人都是侠肝义胆,虽然事后思量,犹有余悸,仍想把害除了再走。屡次提着马鬃,使其嘶鸣,俱无动静。估量怪物一条被灵姑所斩,一条身上中了许多暗器,而这些暗器,吕、张二人事先防到,怕在深山穷谷之中遇见厉害猛恶的东西,一时制它不住,均用极毒之药喂制过,大半见血封喉,或者下面只有这两条,全都身死。等了片刻,不见出来,只得起程。
走了一阵,两崖渐向左右展开,现出明朗的天日。路径虽然在半山之上,一边是无底深壑,却甚宽广。遥望前面森林高茂,路现平阳,方喜出了险地,忽从林中跑出数十匹花斑野马,满山飞逃,俱往高处窜去。未后有两匹大的已跑出林来,忽又回身站定,朝林内长嘶了两声,然后回身,缓步跑去。路出没有多远,忽又从林中冲出八九只水牛般大小的金钱豹,马一见豹,四足一起,连蹿带蹦亡命一般沿崖边跑去,口中仍长嘶不已。众人人山以来,还是头一次见着这般长大凶猛的豹子。经行之处,离崖有二十多丈,正当豹的侧面。吕伟因见那豹来势猛恶,林梢风起,恐那豹是大群出来,为数大多,不便轻与为敌,正命众人暂避,不可妄自上前。忽见那几只大豹出林之后,虽然目泛凶光,口中咆哮,却不去追那沿崖跑的两马,意思想往高处迫去,刚转身纵得一纵,前面马见豹不来追,二次又回身长嘶,向豹引逗。等豹一追,却又沿崖跑去;豹一停足,马又回身来逗。众人俱知马非豹敌,追上必死,何故拼命引逗不已?实在不解。那几只大豹经两马几番引逗,先时马群俱已逃尽,一下把豹逗发了急,倏地震山动谷一声怒吼,各把长尾一竖,一跃十丈,朝两马沿崖迫去。马前豹后,刚刚几个纵跃,眼看首尾相衔,前面两马跑到一处,忽然互相引颈一声长嘶,将头一低,四蹄一蹬,箭一般刚平穿出去,后面的豹也齐声咆哮,一跃数丈,追将过来,两下里相差只一起一落之间。
当头共是五只大豹,正往下落,倏从崖下抛起三条尺许宽,数丈长的彩练,掣电一般直甩上来,正搭在那些豹的身上,五只大豹竟被缠住四只。头两条彩练各缠一豹,当时便拖下崖去。还有三豹。内中有两只较大的,原是并肩而行,同时落地,第一只近崖沿的在前,第二只靠里在后,相差约有二尺。那第三条彩练一下搭在第二豹的头颈上,再一钩将过来,恰好将近崖的一只拦腰卷住,往下便拖,这条彩练较细较短,所缠的又是两豹,力量本就稍弱。内中一只又只缠住头颈,便于着力,便拼命挣扎,想逃脱束缚,四足据地乱蹬,口里鸣呜乱嘶不已。另一只也随着狂啸,乱挣乱抓。爪过处,在地上便是一条条的沟子,后面共还有五只大豹,也已赶到,一见同类失陷,便纷纷上前,朝着那彩练乱吼乱抓,满地扑滚。那彩练更是死也不放松,越缠越紧。沙石飞扬,血肉纷溅中,再加崖上群豹的怒吼与崖下两豹的惨嘶汇成一片。只震得林木风生,山谷皆鸣,声势真个惊人。众人才知两马用的是舍身诱敌之计,好生骇异。
灵姑想绕过去,给怪物一个毒镖。吕伟忙拦道:“这般毒物猛兽,俱是山中大害,正好互相火拼,同归于尽。豹有这么大,恐还有不少同类在后,千万躲开为妙。它不来侵害,犯不着再去招惹。这一条怪物,身上业已被群豹抓成稀烂,这半截无眼无口,许是怪物的尾巴,它吃不住痛,另一半截定窜上来,与群豹恶斗。先落下去的两条,也许上来相助。我等纵要除它,须等二恶交疲之时,方可下手,此时切莫妄动。”
正说之间,那彩练竟被群豹抓断落了下去。可是那被缠的两豹身子,被那半条断彩练越发束紧,两豹身子差不多并成了一个。束腰的那只还略好些,束颈的那豹已被束得凶睛突出,血口开张。俱都横卧在地面上,不能转动。好容易经那五只活的又是一阵乱抓乱咬,等到弄成断片,去了束缚,两豹早遍体伤痕,力竭而死。这时崖下二豹的惨啸已歇。两马借刀杀敌计成之后,早逃得没有了踪影。群豹犹自据崖怒啸不已。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群豹来路的那片森林中忽然狂风大作,林木起伏如潮。吕、张二人知有大群野兽出现,忙命众人快快准备兵刃暗器,将马放在山脚洞内,用石堵上,另觅大树躲藏。众人身刚上树,便听万蹄踏尘之声,千百大小豹子,从林隙中冲将出来。
内中两只较大的吼了两声,崖口五豹只回应了一声,便住了狂啸,迎上前去。这千百只豹子一出来,俱往林外空地上聚拢,好似受过训练一般,大的在前,小的在后,数百个一行,排成两个半圆圈,朝林而立。除了兽爪踏地之声,一只也没吼啸。众人在树上刚才觉着希罕,倏地又从林内跳跳纵纵跑出两个怪兽来。两兽似猴非猴,一红一黑,周身油光水滑,长才三尺,脑披一缕金发,圆眼蓝睛,人立而行,掌长尺许,指如钢爪,举动甚为灵活。这两怪兽刚一出现,千百豹群立时四脚趴伏,将头紧贴地上,动也不动,看去甚为恭谨。
不多一会,从林内冲出一只比水牛还大的黑虎,背上坐着一个身穿白短衣,腰围兽皮,背上插着一排短叉,手执一根两丈来长的蟒皮鞭,年约十六八岁的英俊少年。出林之后,用手一拍虎项,虎便横卧在地,少年也改骑为坐。两个猴形怪兽便迎上前去,举掌蟆拜,分立两旁。少年口里吼了两声,声如兽啸,也听不出吼的什么。先前五豹先伏行过去,也朝少年回吼了几声,然后立起身来,走向崖口,共同衔着那只死豹的头尾,往少年面前跑来。刚跑出没有几丈远,崖下倏又飞起两条彩练,因为五豹转身得快,已将死豹衔去,一下落了个空,叭的一声打在山石上面,恰好将那十余段怪物尸身搭住,顿时被它全数卷起,往崖下甩去。那少年见了这等怪物,只把两道长眉竖了一竖,好似不曾在意。那几只豹子将死豹拖到少年面前放下,重又伏地吼啸起来。少年将手一摆,止住豹吼,口里作了几声呼啸。旁立的两个猴形怪兽走上前去,各将死豹提起一只,带着那五只豹子,走往林侧山麓之下停住。内中一兽用前爪往地下一指,五豹便顺它指处,各用前爪一阵乱抓,只听沙沙之声,尘土扬起多高。等到抓成了一个丈许方圆的深穴,二兽才将两只死豹端端正正放了下去。少年再用手一指,嘴皮微动了动,五豹各自掉转身来,用后脚将前抓出来的泥土往坑中拨去,顷刻工夫,将坑掩好。二兽早各取来两根比它身量高出两三倍的大石笋,照准上面便筑,一会工夫与地齐平。仍率五豹往回走来,动用甚是熟练。尤其是那两根筑地的石笋,少说也有数百斤重,二兽举起来,竟和一根木棍相似。
众人先见那少年能统率这般猛恶的野兽,觉着希奇,对这两个猴形怪兽,谁也没料到有此神力,益发骇异。吕、张二人因一时间还看不出少年的性情好坏和他的路数,眼前吉凶诸多不测,所幸藏身之处掩蔽尚好,忙即示意众人谨慎戒备,不可出声。以免被他发觉。正在各打手势,忽听少年一声长啸,接着便听群豹骚动起步之声。再往前面一看,广原上千百群豹俱都立起,掉转身躯,仍照以前行列排数,往崖口那一面缓缓进发。
少年骑虎殿后,两只猴形怪兽一边一个。前面豹群行离崖口约有二十余丈远近,少年又是一声长啸,群豹忽从中间分开,排向两旁,蹲在地下,让少年与二兽过去。少年到了群豹前面,将虎项一拍,虎便转过半边身子,横卧在地,依旧改骑为坐。少年才把手一招,那两只猴形怪兽便躬身凑近前去。少年只低声说了几句,二兽便走向豹群中,挑了两只小豹出来,用两条长臂捧起,给少年看了看。少年又微一低头寻思,将虎项上挂的刀拔出,站起身来,一个纵步,飞身十余丈,到了左侧坡上面。挑了一株半抱的大树,齐根砍断,削去枝干,弄成了一根四五丈长的直木。用手举起,纵下坡来,放在离崖近处。然后将手一挥。二兽捧了小豹,飞也似跑到崖前,将豹放在木头后面的中间,各用前爪,一扯豹耳,两只小豹便怪啸起来。
这时众人方看出那少年是想诱那怪物上来,为死豹复仇。少年除力大身轻,能役使群兽外,并不似会什么法术。俱不知他预先砍那大木是何用意,方在猜想,说时迟,那时快,少年站在横木后面数丈远近处,口里一声低啸,两只猴形怪兽便松手跑向两旁。
两只小豹刚拼命一般往回逃窜,同时崖下面彩练也长虹一般飞起,往上搭来。就在这疾如电掣之际,两只猴形怪兽已一头一个,将地下横木举起,恰好将两只小豹放过,接个正着,那彩练双双都搭在横木之上。二兽再用力往后一带,益发当作是个活东西,只一晃眼工夫,便缠绕上几匝。少年早把背后精光耀目的钢叉连珠般发出,根根都打在彩练身上,深透木里,钉了个结实。那彩练想是知道不妙,未卷在木上的一段不住往回掣动。
偏生那攀住木头的二兽力大无穷,一任它怎样抖颤伸拱,不能扯下一点。正在相持不下,少年的叉已发出来十把,倏地一声大吼。二兽也各自发威,身子一抖,脑后长发似金针一般根根直竖起来。四只前爪扳住大木,眸的一声怪叫,往里一带,那两条彩练便似裂帛断绢一般,随着二兽紧抱的那根大木,拉向前去十几丈,直往崖上抛来。晃眼现出全身,乃是两条怪蛇,先上来的竟是它的尾巴。
那蛇生相甚是狞恶难看。通体前圆后扁,上半身有小木桶粗细,皮色和烂肉相似,头如蚯蚓,一张圆嘴喷着黑烟。额际生着七眼,目光如豆。齿如密锥,生在唇上,已有好些折落,血点淋漓。因为下半身缠在木头上面,全身一上崖,便朝前横折过去。再将头左右一阵乱摆,那颗长头便粗大起来。
少年知它要蓄气喷毒,吼一声,手中又是两把飞叉照准二蛇头上打去。眼看打到,二蛇各将头颈往后一缩,大嘴一张,咬住叉头,只一甩,那把叉便被甩向空中数丈高下,映着阳光,亮晶晶和陨星一般,直落蛇后绝壑之中。少年见势不佳,忙吼一声。扳木的二兽刚才松了前爪,往后纵开,那蛇已将身一拱,各顺大木的一头箭射一般穿去。二蛇下半身又缠在大木上,被飞叉钉紧,自然是追赶不上。二蛇一下穿空,益发暴怒,折转身又朝少年穿去。少年早有防备,已经往后纵开。连那千百只豹子俱都纷纷后退,让出一片空地。少年这一次舍了飞叉不用,径抓起地下石块,照准蛇头便打。那两只猴形怪兽也跟着学样,却比主人还要灵活得多。仗恃纵跃高远,力大身轻,各捧住大小石块,存心和蛇逗弄,不时窜东跳西,挨近蛇身,等蛇将要作势穿来,迎头就是一石。接着身随石起,一纵便十余丈,那蛇休想伤它分毫。少年手上颇有功夫,石发出去又沉又稳。
饶是二蛇目光锐利,闪躲迅速,也经不起这一人两兽三下里夹攻。还算是蛇嘴皮紧肉厚,富有弹力;蛇又心灵,一见石块打来,知难闪躲时,能用嘴巴拱挡。虽没有伤中要害,近头一段已是皮破血流,伤痕累累了。少年见那蛇只能用身子凭空抛甩飞窜,不能顺地游行;而且各不相顾,不能带着附身大木来追;毒烟不能及远,立处恰又是上风,益发放心。也不近前去,只管把手中石块发个不休。那两条怪蛇也是急怒发威,不肯后退,仍在乱石飞落之中左闪右躲,此穿彼逐,欲得仇人而甘心,兀自相持不下。
这时吕伟、张鸿藏身处正当人蛇相斗右侧的一株古树空腹之内,离崖不过四五十丈。
几番谛视少年,体格相貌,并非土人种族。生相虽然雄壮,脸上并无戾气,只是啸声如兽。但他率领着这许多虎豹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