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一趟织造府,见了曹寅,就说我是崭先生的后辈,打北边儿来,想要约见,让他选个合适的时候到这秦淮楼见见。”胤禛自然不会去和蒋平继续“家贼”的话题,“别的也不必多说,去吧。”
蒋平点点头应“是”,便又出门直接去了织造府。
二楼的雅间,胤禛特地选了个靠窗的位子,然后,独自品茶,自斟自饮,原本他爱喝浓茶,可以让自己足够清醒,那时候,额娘还总是劝着说这习惯不好。
在挑食、喝茶这种事上,还真让额娘操了不少心思,却一直都没怎么用心“改正”,直到现在,额娘已经离开了,才渐渐,学会了喝这杯中的清茶,甚至也愿意去尝试用些花草药物泡茶,都是额娘喜欢的。
江南,风光清雅,山水灵秀。
秦淮河岸,又总少不了是是非非。
“啪!”一声,雅间的房门被一脚踢开,闯进来几个人高马大的,很是一副嚣张的样子,气焰十足。
突如其来的“地头蛇”,让原本藏在暗处的井慕有些尴尬,四爷刚才一瞬间下了指示,稍安勿动,可眼瞧着一堆急着找死的杂碎围着四爷,井慕就感觉浑身难受,当初临行的时候,井亭可是千叮咛万嘱咐的,保护好四爷,一路到江宁,倒也是相安无事,谁料?
“爷的位子,也敢抢?抢了,倒还得有命坐下去,哼!真要见识见识,这江宁府,谁敢和李爷我抢?”
这不,随着一声响,胤禛抬眼,朝着门口看去,便见着一个少年趾高气昂地大跨步走进来,端的是一副“天老大、爷老二”的模样。
江宁,织造府。
刚送走蒋平,曹寅入了书房,“老小子,还真被你猜着了!”
闻言,对面的男子一挑眉,笑得肆意,天地间,仿佛他便是最逍遥的一个。
曹寅不等他回答,“不过,谅你也没想过,咱这位四爷,可是自诩你崭先生的后辈哈哈,哈哈哈,还真是意外,我可是知道的,就算是整个京城,也找不出几个能让他心甘情愿甘当后辈的。”
崭封见不了曹寅的调侃得意,哪能不知道曹寅话里的意思,“便是他故意的,知道我在江宁,甚至料到我在你的织造府里,特地派人来演上这么一出戏,哼他胤禛,也是我姐的儿子、我的外甥!”
胤禛,越发能在朝堂官场如鱼得水了。
曹寅和崭封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早在跟着康熙爷打鳌拜的平三番的时候,两人就相识了。
然而,人在“朝堂”,和江湖一样,是身不由己的。
之后,等着崭封离开,曹寅暗松一口气,笑得有几分诡异。佟崭封为了这位皇四子能办好江南科考舞弊案,不惜打破了多年的规矩,亲自来织造府明言暗语打交情。
可谁又料到?早在之前,万岁爷连着来了好几道旨意,曹寅在崭封面前装装“为难、却还是会尽力”的样子,其实早就因着康熙爷的密令,不敢怠慢了四爷胤禛。
呵呵,能让佟崭封低头一回,可不容易,曹寅乐得看看这位损友的囧样。
而对于康熙爷一道道旨意接踵而来,曹寅便悟出了其中的道理,心里盘算起来,远在京城的皇太子那位储君的分量,又轻了几分。
曹寅心里腹诽的同时,刚离开织造府的佟崭封,暗骂曹寅这老狐狸狡猾,却也因着曹寅那故作姿态的反应,再凭着对康熙的了解,崭封几乎可以掂量出胤禛在康熙心底的分量。
盐帮蒋家的那些旧事
秦淮楼。
自称“李爷”的嚣张男子,看在胤禛眼里,可不就个十足的小丑?
胤禛不动声色,只顾着端起桌上的茶杯,感觉有些凉了,便就倒了,重新提起茶壶又自顾续了一杯。
从前很早的时候,他习惯自己一个人呆在书房,茶水凉了,也不怎么在意,然后,自从闲轶出入书房之后,几乎是没有再用过凉茶了,闲轶的话,倒总是和额娘的相似,“伤胃”,胤禛是知道的,大致上,总是额娘影响了封舅舅,然后又影响到了闲轶。
想着想着,这会儿子,四爷竟然差神了,思绪之中都是那远在京中的闲轶,这几年,两人若即若离,可如今离得那么远,还是第一次。
闲轶是喜欢江湖的,偏偏,为了一份不得承诺的感情,将他自己束在了朝堂。
额娘走后,胤禛突然发现,已经很久没有静下心来了此刻,尤其想见闲轶。
瞧着雅间的这位,在这么多打手的包围下还能气定神闲地品茶、甚至发呆,李善仁李爷竟然一时之间也跟着呆愣了,忘记了继续逞威,毕竟,这秦淮河哪个敢不给他李爷面子、不买他李爷的账?
“李爷?”又沉默了许久,胤禛终于回神,见这位李爷是一副发愣的样儿,四爷倒是先开口了,质疑的语气一出口,眼神一扫,无形之中一股强势朝着那李爷压了过去,对于生在皇家、久居朝堂的胤禛而言,这种上位者的气势早就能收发自如了。
就这么被眼前年龄略长自己几年的男子一瞥,才刚二十出头的李爷感到压力了,脑子里映出来的,竟然堪比亲舅舅盐帮老大蒋其忠的威压。
话说这李善仁本就是父母早逝跟着舅舅过日子,蒋其忠念着和小妹的情谊,把这外甥养在身边,虽然盐帮少主子兄弟有好几个,可李善仁这表少爷也不比任何一个表兄差了丁点儿的地位,甚至蒋其忠尤为溺爱他这小外甥。
“李善仁。”话锋一转,自报姓名,这会儿子,他倒是早已换了一副愿结为友人的模样神情了,不得不承认,还算是个机灵的。
蒋其忠有三个儿子,偏偏颇为疼宠李善仁这外甥,明眼人,哪里看不出来,这位小李爷看似荒唐,其实心思怕是要比几个盐帮少主子都深!
胤禛这才被挑起了点兴致,稍有趣的人自动撞在门口了,看样子还是这江宁府的一小小地头蛇,胤禛心里迅速算计了起来,“坐。”
放下皇子亲王的身份,只是淡淡又扫了一眼四周的打手汉子,然后竟对着李善仁颇为友好地点点头。
若是京城里谁能被四爷这么友善地对待,怕是早就成为焦点了,该是受宠若惊了,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事,反观现在,一个江南之地的混混,竟然得了四爷的如此“青睐”,或许真能成为将来的传奇!
李善仁目光抖动,又赶紧暗下定了定心神,继而一声令下把打手们都轰了出去,还亲自走到门口关上了雅间的房门,“这位爷,善仁给您赔罪了,您大人有大量,别和咱这一般见识。得罪了!”
江湖人的礼,却没有江湖人的匪气了,之前那十足混混样的小子,转眼间,变得很是一副斯文先生的样子了最可贵的是,这李善仁,也太会审时度势、懂眼色了,这本事若不是天生的,那就是小小年纪在江湖浸淫了许久磨练出来的,难能可贵。
李善仁心里跟明镜儿似的,瞧着眼前坐的这位爷,即便那穿戴瞧不出华贵,可光看那不亚于两江盐帮老大的气势神韵,便知道,聪明人是不会轻易得罪的。
“李善仁?”很显然,四爷心情倒是真不错,又打量了一番,发现这李善仁的定性耐心更是不错,“若是叫子谦,就更适合。”
没头没尾的话,聪明人却是听懂了,赶忙着躬身又是规规矩矩一礼,“子谦谢过先生,多谢先生教诲。”
“先生”?乍一听这词,胤禛一愣,随后竟然展颜笑了。
李善仁,也就是自认“子谦”的男子,竟也是盯着四爷的笑颜,被迷惑了
这一瞬间,原本那清冷、强势什么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了暖暖的温和。
四爷饶有兴致地请李善仁喝茶聊天,瞧着这小子有理有据、又不似京里那些官场上的毛头小子,倒还真是起了惜才之意,胤禛很是明了,手底下的人,三教九流都是缺不得的,偏是有些时候,瞧着似是不着调的混混,堪为大用。
胤禛如今的势力中,他看得很清晰,四爷的中坚力量,其实不是朝里的那些所谓的四爷党,更不是某些向着自己抛出橄榄枝的皇亲国戚,反而,胤禛心中最最器重和信任的,还是当年佟芳华一手揽起的“井”字辈。
像是井亭这个心腹,又好比井秀,还有井慕,自然更有许多同样是冠了“佟”姓的井字辈,大多都是出身平平、甚至是孤儿小叫花子佟芳华的这一“捡人”的习惯,胤禛一概继承了,还发挥得确实不错。
佟芳华当年是抱着有备无患的心思,能入眼的,天生才智的、后天勤奋的,都收了,而现在,胤禛的目标很明确,帝王的那把椅子,就首先得积攒争位的势力,需要什么样的人才,他心中有数。
等蒋平从织造府回来的时候,李善仁李子谦这小子,已经离开了,风风火火地闯进雅间,没犯了四爷的怒,反而似是满载而归,这让躲在暗处守卫的井慕瞧得诧异,即便四爷爱才,井慕也确实瞧出了这小李爷的偏才之能,可能在第一眼便得了宠的,四爷没有训斥他鲁莽、又颇是一副满意的神情这就很奇怪了。
胤禛爱才,却也是出了名的“爱训才”,别说是得了四爷满意赞许的眼神,好些个四爷手底下办差的,能祈祷着不被四爷抓了小辫子训一顿,就哦米拖佛了!
“才回?”四爷简单两个字,也不看刚叩门进来的蒋平,语气淡淡,然而,让蒋平和暗处的井慕都不由得心绪一紧。
可不,四爷这架势,是在训人了。
蒋平二话不说,直接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没有为自己辩解,“请爷降罪。”去织造府给曹寅传话,用不了一下午的时间,他却迟迟才归。
胤禛瞧了蒋平,看着眼前的人,镇定自若,却又感觉到一股气息混乱了起来,井慕定是在担心了,这两人曾经在太子府潜伏,是相依为命的。
“江南盐道这一块儿,水很深,你若是想试试,便就去吧。”胤禛轻轻道出这么一句,迎上蒋平抬头望来的惊诧目光,顿了顿,才又接着说,“爷给你一个机会,若是败了,就从此打消心里那个念头。”
井慕听不懂,可蒋平哪里会不明白?
是四爷主子给的恩典,却也能是自己的一道催命符,若是失败了,蒋平想着,四爷还会留自己这无用之人?
“是,谢主子恩典。”郑重地扣了一个头,蒋平领命,哪怕这是条没有机会回头的荆棘路。
蒋平的生父,名叫蒋其术,曾经是江南盐帮老大的嫡长子继承人,那个时候,现任盐帮老大蒋其忠还只是个没有继承权的庶子老二。
寻常的争权夺利之事,最终是蒋其忠韬光养晦、绝地反击一举铲除了大哥蒋其术,连同蒋其术的妻妾子女都一概斩尽杀绝,至于蒋平,便是当年之事的漏网之鱼,幸得生存。
这些事,胤禛这主子爷知道,却是向来与蒋平最亲近的井慕都不知丁点儿,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胤禛给了蒋平一个报杀父杀母之仇的机会,成败由蒋平是否能够夺下盐帮为定。
夜晚,等四爷歇下了,井慕听完蒋平的故事,才明白,“那个李善仁,就是你表弟。”似疑问,又如陈述。
蒋平眼神一顿,看着井慕,知道井慕也把下午雅间里的事大致说了,蒋平神色不明,“是认贼作父还是卧薪尝胆”
李善仁的父母,李严和蒋氏月环,也是当年盐帮夺位之乱中,被蒋其忠杀害的,因为,蒋月环是蒋其术的嫡亲小妹,那个时候,蒋平十一岁,而小善仁还没有满月。
“盐帮哪是容易得的?”井慕道出了一个事实。
“我知道。”蒋平苦笑,“可既然在四爷那里领了军令状,况且我原本就心意已定,总得试一试。”
这一晚,井慕守着四爷,一刻都没有合眼休息。
第二天,寻了机会,井慕索性求着四爷开恩,愿意和蒋平一同承担那份责任,正式领下军令状,要让这盐帮成为四爷的囊中物。
胤禛冷冷瞧着井慕好久,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早习惯了置生死于不顾的井慕,竟是冷汗唰唰唰地往下流,就在他以为触了四爷大怒的时候,四爷那依旧淡漠冰冷的话传来,却犹如天籁。
“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那么意思就是,这一次,便算了,恩准了。
人是活的,规矩是死的。这道理,胤禛懂得,所以,井慕和蒋平两人坏了规矩,要不得,可若是特许一回能够换得有价值,胤禛心说,有何不可?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来到江宁府好些天,胤禛的钦差车架也在前一晚到达了,井亭往那儿一站,挡住了所有前来迎接拜见的大大小小官员,说是四爷此次下江南,只查科考舞弊一案,至于其他地方官员,在案情水落石出之前,一概见礼能免则免。
这不明摆着是端架子吗?
自然,瞧着这位佟大人(佟井亭)脸色一黑,哪怕是江宁知府陈鹏年都只能止步于钦差府大厅里了。
佟井亭,知道四爷的人,也都知道四爷的这个第一心腹,曾经多年做过四爷的伴读,后来没有入朝堂,反而只在四爷身边做了一个管事,却几乎能管四爷所有的事儿。
更何况,四爷如今不只是钦差,更是新鲜出炉热腾腾的第一个、康熙爷诸多皇子阿哥中的亲王爵。
“井亭。”胤禛看着眼前的男子,微微皱眉,这时候,不满的情绪也懒得掩饰了。
换了一个人,怕是就该哆嗦了,毕竟四爷锁眉发怒的时候,很是可怕的。
井亭无所谓地笑笑,“爷,您别皱了,若是让先生瞧见了,我可没好果子吃。”而这时候,井亭倒是有心情和四爷开玩笑,也就只有井亭这么个属下,敢和冷面老四如此肆无忌惮地放肆了。
胤禛还是没有舒展眉头,反而狠瞪了井亭一眼,“坐下!”对于井亭的关心,胤禛的表达方式一贯如此。
井亭也就乖乖就坐,原本,刚才应付那一大堆江宁府的官员,再加上旅途劳顿,还真有些累着了,胸口的伤,又隐隐作痛了起来,“没事,养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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