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老师不肯接受无非是因为我是她的学生,而且我送给她的礼物多少跟首饰有点牵连,倘若接受了,传了出去难免要遗为笑柄。直到后来我才考虑到送她的这份礼物的确有点暧昧和心怀不轨。但我仍执意如此,在我看来,倘若送出去的礼物很快被退了回来,或者说是当面就被拒绝,实在很没面子。如此,说到底,我是想找个台阶下。
见我如此固执,小鱼老师很不乐意的把礼物收下了。虽然是这样,我仍觉得尴尬。我灰头灰脸的回了宿舍之后,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绞尽脑汁想了一天一夜之后,我还是打算把礼物收回来。这样,也许小鱼老师会好过些。但是送出去的礼物等于泼出去的水,怎么好再收回呢?我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跑去找宋棵。我把这想法说给宋棵听,宋棵认为不妥。他说,现在她已经把礼物收下了,即使不是自愿的。你突然又要收回来,怎么说都有点不近情理,说不过去啊。但是若不收回来,也是不好,你们之间的关系将会一直很避讳。彼此都很难去面对。既然这样,那就过段时间再说吧。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是很讨厌女人的,你比我也好不到哪儿去,这样说来,我还是赞成你收回。这让我想起在我临回来时,小鱼老师跟我说过的话:我暂时收下算是代为保管吧,你过段时间再来拿。
人到了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宋棵说。可不是,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他和杜鹃的关系都很好,从没发生过口角,近来一段时间却是纷争不断,烟火味很浓。他们俩像是在进行一场持续的有始无终的拉锯战,然后才是友好谈判。但在他们的感情上恰恰隐藏了极大的裂痕。这还只是开始。有数据为证: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两人隔三岔五的发生争执,甚至闹出分手;前后加起来计十一次之多,然后握手言和。大概是因双方都割舍不下对方,至少目前是这样。而且,在这一个月里,他们几乎没见过一次面,更别提有过什么亲热戏了。两人之间的感情日益冷淡和疏远。杜鹃好像故意躲开宋棵似的,很少露面。怎么都联系不上她,确切说是联系上了却不见她有任何回应。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宋棵再次提出了分手,已经第十二次了,也是最后一次。之后的谈话只是摆设。在手机短信上,宋棵说:杜鹃,既然性格合不来,我想我们还是分开吧。这样对大家都好。
杜鹃回复说:靠。分手就分手,早就受不了你了。
宋棵说:杜鹃,我想我已经尽力了,但我实在是力不从心。无论我怎么做,似乎都只是徒劳。事情闹成这样,谁都不想。
杜鹃回复说:都是你的错。根本就与我无关。我从不认为自己做错过什么。
宋棵说:没想到你还是那么固执,总以为自己永远都是对的。其实以前我一直都在迁就你,可你有时候也太过分了,别忘了我也是个男人,我也有自尊。做什么事情的时候你有没有顾虑到对方的感受?
杜鹃突然回复说:宋棵,其实我现在仍然很爱你。我并不想跟你分开。是你在逼我。
宋棵本来想说:你放屁。谁逼你了?是你自己在逼自己。但是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闹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杜鹃变本加厉的回复了一句话:滚!贱男人!
宋棵怒不可遏的说:你神经病啊你?
宋棵和杜鹃的谈话基本上到此为止,中间的谈话内容因涉及两人间的个人隐私而不便公开。
第二天晚上突然起风了,特别大。倘若没有灯光,还真有点月黑风高的感觉。思前想后,我还是决定去小鱼老师那里。我站在门外敲门。还是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见到的那位和气漂亮的女老师把头探出门外:有什么事吗?我很紧张的问:小鱼老师在吗?她脸上的表情怪怪的,回过头去看了背后一眼,然后笑着摇了摇头说,小鱼老师她不在,要不你改天再来吧。我说,这样吧,我呆会儿再来找她吧。
我走下楼梯,在月黑风高的夜色里走来走去。但我始终都没离开过第28幢教职工宿舍楼。我对刚才那位女老师的话表示怀疑,事实证明,小鱼老师房间里一直亮着灯。我在此没命的苦等只为证明一件事:刚才那位女老师是骗我的,或者说我的判断是正确的,小鱼老师自始至终都在宿舍,她只是不想见我罢了。
四个小时之后,小鱼老师房间的灯光突然熄灭了。我才在黑暗中苦笑了一下,嘴唇及脸部的肌肉剧烈的抽搐了一下,带动了整个面部表情,但是在这个时候不会有人看到。这四个小时里,我无事可做,只好拼命的抽烟。这是我第一次把抽烟当作是玩命。抽到最后,地面上堆满了烟头,抽得我胆汁几乎都破了,嘴里特别的苦,胃里面有烟灰一样软绵绵的东西在翻涌,肺里像是被塞了块破布,几乎喘不过气来。总之,我的五脏六腑像是都被倒置了似的,恶心得我直想吐,想必吐它个翻天覆地之后就会很舒服了。可我垂头丧气的吐了半天也没吐出半点东西来。
在小鱼老师刚把灯熄灭了之后,我立刻决定上楼去。我站在门口敲了半天的门,门才吱呀一声打开。开门的还是先前的那位女老师。这次我先开口询问:请问,小鱼老师现在在不在?她觉得这个问题好像很难回答,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我接着说,我知道小鱼老师一直都在。她说,可是她已经熄灯了啊。我说,我知道。她刚熄灯不过一分钟。你能不能帮我喊她一下啊?就说只耽误她几分钟的时间。她说好吧,我试试看。她走过去敲了敲小鱼老师的房门,喊了她半天,没有任何回应。而小鱼老师的房门跟整个大房间的门几乎是连接在一起的,两扇门相距不过两步远。所以我们说的话和那老师喊她,她完全没理由听不到。合理的解释就是她不想听见,或者说假装不曾听见。
回来的路上,天空淅沥淅沥的下起了小雨。到处雾蒙蒙的,尽管有着路灯那黯淡的灯光。我始终倒退着往回走,在我的面前和背后,流动着稀疏的人群和车辆。风从身后吹过。我以为我的故事将会再次以悲剧收尾,但结果未必,或许在悲剧和喜剧之间尚有缓和的余地,对于自己也是如此。就是在这时,我忽而想起法国作家加缪的《第一个人》,一部他尚未完成的长篇小说。在《第一个人》的手稿插页里,他明确的指出:喜剧主题也很重要。将我们从万劫不复的苦痛中拯救出来的,正是那种被遗弃的、孤独的情感。然而,为了让“别人”“看不出”我们的不幸,孤独也就没那么多了。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感到快乐的分分秒秒有时正是那种遭弃的感觉在心中膨胀,从而体会到无尽忧伤的时候。也正因如此,我们所谓的幸福,常常不过是对自身不幸的怜悯之情。
故事就这样毫无悬念的结束了,恰如我在摇摇晃晃中走过的日子。尽管如此,也并不能表明在我们之中有谁被遗弃了,又有谁被安排到了下一分钟的故事里。下一分钟有新的秩序来维持,在新的秩序里,有新的故事将以一波三折或平铺直叙的方式,继续进行下去。仿佛我们周围这些正不断流动着的空气,在一点点的变坏,然后再以一种非常慢的,近乎静止的速度,在我们周围蔓延。对于这个世界和虚无的上帝,我们早已经伟大得,或者是被剥夺得,没有了任何秘密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