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常常暗自问自己,如果当年他娶的真的是柳絮,而不是邱雨辰,那份暗自怦然心动的感觉,还能维持到现在吗?
是不是想得到而没有得到的东西,才是永远的牵挂?
何其乐找不到答案。
李明启捧来了两大本影集。一本是送给陆书记的,一本是送给何其乐的。大学时两个人接触并不是很多,后来何其乐成了省里的“第一秘书”,两个人的关系才慢慢铁起来。省日报目前在搞竞争上岗,李明启偷觑副社长的位置已经很久了。他往何其乐这里跑得很勤,为此还特意向何其乐请教过好几次,说要请何其乐作为局外人帮他分析分析,他的事到底有多大的希望。何其乐知道李明启肚里的那点儿皮里羊秋,却始终不敢造次,在陆书记面前替他咬耳朵。所以,每次也就笑笑打太极,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师兄吉人自有天相。
李明启在何其乐办公室磨磨蹭蹭的,何其乐知道他是想把影集亲自交到陆书记手里。放在平时,何其乐是会考虑师兄的这点小奢求的,但今天不行,他惦记着柳絮的事,就想把李明启早点打发了。正好柳絮的手机第二次响了,他便一边向李明启笑笑,一边赶紧去接。柳絮却又很快地摁掉了。何其乐拿起座机话筒,故意迟疑了几秒钟才拨过去,说:“我等下再给你回电话吧。”也不等柳絮回话,就把话筒搁了。李明启很懂味知趣,赶紧起身告辞。
影集里的照片刚才已经看过了,每一张都不错。李明启是老记者了,选择怎样的角度才能突出领导的形象,是一个职业摄影记者最起码的基本功。何况李明启在这上面是有教训的,上届省长脸上有雀斑,民间有个段子就是专门讲他的,说省长做报告,群众观点。李明启那时刚到报社不久,未经处理,把省长的一张特写照片发表了出来。谁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不久报社便把到居委会挂职锻炼的机会给了他,硬是让他跟那里的婆婆姥姥打了两年交道。吃过了这样的暗亏,李明启怎么可能不学得聪明一点呢?影集送来之前,他肯定一遍一遍地认真筛选过。
不过,何其乐再次看那些照片时,却有了自己的想法。不错,影集里面的每一张照片都拍得很好,非常准确地抓住了陆书记的招牌动作和经典微笑,但对于陪同陆书记的人来说,他们离陆书记的远近和神情举止,就有点不一样了。何其乐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抽出几张塞到了自己办公桌的抽屉里,再把后面的往那空出来的位置上调了调,这才轻轻地敲开了陆书记的门。
陆书记正在看文件,何其乐侧身走到陆书记旁边,轻轻地把影集摆在了陆书记面前宽大的办公桌上。陆书记随便翻了一下,让他看着办就行了。何其乐跟陆书记已经两三年了,知道陆书记日理万机,不太会为这些事操心,但他同时也知道,尽管陆书记对他很信任,这种由陆书记亲自审视的过场,仍然是不能不走的。
何其乐把影集合拢来,像抱一个婴儿似地抱在胸前,然后轻声提醒陆书记,说下班的时间到了。陆书记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点了点头。何其乐接着说:“天气预报说今晚可能有雨,要不然,晚上还是去打保龄球?”
陆书记起身做了几下扩胸运动,亲自把办公桌上的台灯关了,说:“行,我散步回家,你七点四十分来接我吧。”
何其乐出来以后,嘘了一口气。如果没有会议或接待上的安排,陆书记的业余时间一般会做两件事,一是打保龄球,一是喜欢很随意地到省委大院外面去“走一走”。陆书记有高血脂,保健医生建议他多运动,打保龄球就是一项比较好的运动。至于到外面“走一走”,算是运动和工作的结合,多少有点微服私访、体察民情的意思。再就是时间很随意,可能饭前,也可能饭后。对于何其乐来说,打保龄球比较简单,省委大院休闲中心就有个保龄球馆,打个电话让他们留条球道就可以了。他家离陆书记家也就七八分钟的路程,他可以回家一边吃饭,一边看中央电视一台的《新闻联播》。《新闻联播》是陆书记必看的节目,何其乐也必须跟着看,这样,两个人闲扯的时候,才会有共同语言。如果是到外面去“走一走”,就会麻烦一些,不仅要瞒着陆书记通知省委办公厅作一些必要的安排,让公安厅派几个便衣陪伴左右更是免不了的。如果时间是在饭前,他就怎么也赴不了柳絮的约了。
把陆书记送出门之后,何其乐返回来把陆书记的办公室收拾了。他给邱雨辰打电话,说不回家吃饭了。邱雨辰说正好,她也有应酬,还不知道搞到什么时候。邱雨辰也是个忙人,平时也难得在家里吃上一餐饭。两个人为此连小孩子都不敢要。何其乐把刚才塞到抽屉里的照片拿出来看了看,挑了一张,又从影集里也挑了一张,都把它放在他总是随身带着的都彭公文包里,这才关灯离开了一号办公楼。
第二章
海内鱼翅海鲜酒楼在黄金大酒楼三十二层,整整一层,没有大厅,全是包厢。这里只供应两种主菜,鱼翅和鲍鱼。
包厢昨天就订好了。柳絮接到杜俊的电话之后,便离开公司直接开车过来了。她先到,没等几分钟,杜俊陪着贺桐也到了。贺桐一进门,柳絮便马上起身,伸出两只手前来迎接。柳絮不得不抬头,因为贺桐个子很高,差不多有一米九,穿一身法官制服,戴一副很宽大的黑框眼镜。
柳絮虽然一直在省高院做业务,跟贺桐打交道却是第一次。相比之下,杜俊跟贺桐反而熟很多,因为他跟贺桐的侄儿贺小君是大学同班同学。
杜俊先将柳絮和贺桐作了介绍,然后抱歉地对贺桐笑笑,说他得先告辞,因为公司还有点急事等着去处理。柳絮原先对于让不让杜俊一起吃饭有点犹豫:他如果不参加,她跟贺桐刚认识,气氛可能难得一下子融洽起来;他如果参加,费用则可能要多出好几千,她跟贺桐之间的一些话,也会不怎么好说。等下何其乐要来,她也不太想让他们俩见面。柳絮知道,公司这会儿其实没有什么事,杜俊这么说,是在自己权衡了利弊之后,替她作了决定。
包厢很小,两个人不远不近地坐了。柳絮问贺桐喝什么茶,让小姐去安排。贺桐把装修得金碧辉煌的包厢环视了一下,望着柳絮笑了笑,说“柳总太客气了,我跟小杜说,请我可以,只能挑路边小店,他向我赌咒发誓,说就是路边小店,你看看你看看,有点不象话。”
柳絮回望着他,赶紧笑了笑,说:“本来是想随便找个地方的,又怕不干净,只能请贺院长将就了。”
贺桐对着掩上的包厢门望了一眼,说:“下次见到小杜,我得好好批评他。”
柳絮低下了头,说:“行。我先替他向您陪不是。”
贺桐说:“真的没必要搞得这么隆重。好好好,这事就不说了。你看你,脸都红了。”贺桐把两只手轻轻撑在桌面上,望着柳絮一笑,接着说:“唉呀,早就久仰柳总的芳名了,今天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啦。”
柳絮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捋捋刘海,又摇了摇头:“老了,已是明日黄花。”
贺桐脑袋一歪,略为夸张地起了点高腔:“你这么青春可人都说老了,还让我这老头子活不活呀,嗯?”
柳絮笑道:“男人跟女人不一样,女人三十豆腐渣,男人四十一支花,像贺院长这样的,不到五十岁吧,正是男人中的极品。”
贺桐说:“五十岁就好了,五十八了。”
柳絮说:“不会吧?我可是一点都没看出来,说您五十岁,我还是壮起胆子说的。”
贺桐说:“柳总不仅人长得漂亮,话也说得漂亮,我都有飘飘然的感觉了。”
柳絮美目一盼,说:“我就是不会说漂亮话,只会说大实话,让您见笑了。”
柳絮不想就这个话题扯得太远,说完上面的话,不等贺桐接口,马上又是一笑,说:“没有征得院长大人的同意,我今晚还邀请了一位您的朋友,您不要怪我才好。”
贺桐“噢”了一声,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重新戴上:“柳总,你这可是先崭后奏呀,告诉我,替我邀请的这位朋友是谁呀?”
柳絮并不理会贺桐话里的怪罪意思,眉毛轻轻一挑,朝贺桐嫣然一笑,说:“您猜。”
贺桐仰着脖子哈哈一笑,说:“我又不是柳总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猜得到?”
柳絮说:“那就让我卖个关子,您等会儿就知道了。”
贺桐望着柳絮笑眯眯地,说:“都说柳总厉害,今天一见,果不其然。”
柳絮回应一笑,说:“院长大人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厉害这词含意最丰富了,能干是厉害,刻薄是厉害,凶神恶煞也是厉害,院长大人的话,搞得我心里慌慌的。”
贺桐又是哈哈一笑,说:“你看看,我说得没错吧?一个简单的词被你搞得这么复杂,还说你不厉害吗?你跟我说还有一个朋友,又不说是谁,弄得我也是心上心下的,本想对你说的一些话,到了嘴边又不敢了。”
柳絮说:“真的呀?这我可就聪明反被聪明误了。我这会儿的形象,在院长大人眼里肯定不亚于母老虎。”
贺副院长这次没有哈哈大笑,他只是浅笑着,伸出手指头朝柳絮点了点,过了一会儿,说:“我刚才听小杜说,柳总是公司的法人代表兼总经理,不容易呀。”
柳絮说:“难得院长大人这么理解人,现在做生意挺难的。”
贺桐说:“现在不仅做生意难,连做人都不容易,我刚才收到了一个段子,就是说你们女人的,你要不要看着?”
柳絮说:“好呀,劳院长大人的驾,把它发给我吧。”
贺桐问了柳絮的手机号码,马上把那条信息发了过来。
柳絮翻开手机轻轻读起来:“女人这辈子挺难的:漂亮点吧,太惹眼,不漂亮吧,拿不出手;学历高了,没人敢要,学问低了,没人想要;活泼点吧,叫招蜂惹蝶,矜持点吧,叫装腔作势;爱打扮吧,象妖精,素面朝天吧,又没女人味;自己挣吧,说你是男人婆,男人养吧,叫傍大腕;生孩子,怕被老板炒鱿鱼,不生孩子,怕被老公炒鱿鱼。哎,这年月女人要想不难,就得自己做老板,逮到机会可以对男人下手狠点。”
柳絮边读边乐,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已大有花枝乱颤的味道。她余光一睃,见贺桐正盯着自己,连忙把身子坐直了,脸上巧笑兮兮的意味不仅没有淡下去,似乎还越来越浓,她瞥一眼贺桐,又把眼睑一垂,说:“也巧了,下午我也收到了一条信息,说你们男人也不容易,我发给你看看。”
很快,贺桐的手机也响了,那条信息是这样写的:“男人这辈子挺难的:帅点吧,说你不去做鸭真是浪费了,不帅吧,说你跟蛤蟆有亲戚关系;学历高了没人敢嫁,书呆子一个;学问低了,没人想嫁,说你素质不高;外向一点,说你油腔滑调,矜持点吧,说你木木讷讷;爱打扮吧,说你太奶油,不会打扮,说你太邋遢;靠自己挣钱吧,养老婆都难,靠女人养吧,说你吃软饭。哎,这年月做男人要想不难,就得对女人下手狠点。”
贺桐说:“两个段子联系起来看有问题,很容易挑起男女之间的冲突,其实,男人不容易,女人也不容易,所以男人和女人要多勾兑勾兑,只有通过勾兑,才能互相理解,构建和谐社会,是不是?”
柳絮说:“院长大人不说沟通说勾兑,这就是水平。”
贺桐一笑,有点夸张地摇了摇手。刚才柳絮还怕和贺桐初次见面没有话说,这会儿完全放心了,心里不禁偷偷地嘘了一口气。现在信息产业很发达,很多写手靠写短信就可以发财致富。刚认识的人只要一开始交换短信息,距离马上就缩短了。
这时外面的服务小姐轻轻地敲了敲包厢的门,柳絮应声而起,她估计应该是何其乐来了。
果然是何其乐。
贺桐当然是知道何其乐的,他今天上午还陪着陆海风书记到院里来过,只是没想到他就是柳絮请的另外一个客人。贺桐年龄比何其乐大了十几岁,行政级别也高了一级,却在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镜之后,很快地站起来,主动地把手伸了过来,象老朋友似地紧紧地握住了何其乐的手,甚至有点儿夸张地使劲摇了摇,把何其乐让到了另外一张椅子上。贺桐坐在柳絮右边,何其乐坐在柳絮左边。柳絮和贺桐的茶早就上过了,要的都是今年的新茶碧螺春,没等何其乐开口,柳絮便替他要了甘草莲心。何其乐朝柳絮一笑,算是谢过。待他把外衣脱了下来,柳絮又抢在服务小姐前面接过来,把它挂在了电视机旁边的衣帽架上。贺桐见两个人把这一系例动作做得行云流水,便不经意地把自己屁股下面的椅子象征性地朝外挪了挪。
贺桐说:“刚才柳总说请了一位贵客,让我猜是谁,我是怎么也不敢猜,没想到是何秘,幸会幸会呀。”
何其乐说:“不敢。柳絮老早就说要请贺副院长,又怕见了您害怕得说不出话来,一定要拉我来壮胆。我说不会吧,贺副院长我虽然没接触过,在法院系统,口碑却是最好的,是一个平易近人的领导。”
贺桐说:“这个柳总,在外面听了些什么嚼舌头的话?我有那么恐怖吗?吓得你都不敢见我了?太夸张了吧?”
柳絮说:“没有没有。只是我一介草民,见了领导心里免不了打鼓,尤其是见了您这种形象高大的领导,好有压力的。”
贺桐一笑,说:“倒是看不出来,何秘也是领导,你就不怕他?”
何其乐说:“她不怕我,我怕她。柳絮的舞跳得好,十年前我就是她的‘粉条’了,我跟柳絮还有一层关系,贺副院长你猜得到吗?”
贺桐又是一笑,说:“你们俩串通好了吧?柳总也要我猜,何秘也要我猜,看来下次跟你们见面之前要准备两颗脑袋,否则转不过弯来。”
柳絮笑道:“不可能,都说法官的脑子最好使了,有什么事情能考倒我们的院长大人?”
何其乐也一笑,说:“是呀,贺副院长言重了,我跟柳絮的关系可不一般,她是我太太中学和大学时的同班同学,两个人好得可以穿一条裤子的。”
贺桐说:“何秘这话容易产生歧义呀,是柳总和你太太好得可以穿一条裤子,还是你们俩好得可以穿一条裤子?”
柳絮脸一红,伸出右手就朝贺桐打过去,落在身上却变成了轻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