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都头畏缩着身子接道:“无头女尸的头部依旧未能找到。”
“那女尸是何人?”京兆尹厉声问道。
“禀大人,尚未查明”
洪轩章发出一阵令房内众人胆寒的冷笑,“案子已发生了二十个小时,你们就只是以完全毫无头绪这话来搪塞我?”
“大人无须焦心。”在一旁沉默许久的童师爷开口道,“这两桩案子几乎是同时同地发生,依童某所见,内里许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如将两桩案子都全权交给窦大人去处理,窦大人断案经验丰富,定能很快就将凶徒缉捕。”
洪轩章沉吟半晌才小声对童师爷道:“这花魁私逃的事牵扯上丞相府里的人,还是传闻中的深阁公子,我要是撒手不管”
“大人只需向上头禀明案子进展即可。”童师爷附在洪轩章耳旁意有所指地低声道。
洪轩章心领神会,大声对窦威道:“窦提辖,本官新上任,一切事务尚不熟悉,鉴于此两案又同时于一地发生,就全权交给你去查办,有何新进展即来向本官禀报。”
窦威等人走后,京兆尹道:“童师爷,这事我始终放心不下,若是任由那窦威去弄,他要是怠慢了潆香楼那件案子,我头上的乌纱帽可是不保!”
“大人,您无须太过忧心此案。”
“童师爷何解?”
“您已全权委任窦威处理,若是迟迟未能破案,也只是窦威办事不力,大人时不时责令其加紧查办,不就可以对上头交代了?”
“原来如此。”京兆尹深锁的眉头舒展开复又紧锁,“只是花魁找不回来的话恐怕还是不好交代啊!”
“是的。”童师爷点头认同。
京兆尹一脸愁容地叹了口气,“窦威要是终归找不回来该怎么办才好?”
“大人,也许您该不时到丞相府里向侍郎大人禀告案情进展。”
“可是我并非刑部辖下的官员,到相府禀告于理不合。”
“大人不是说了,案子牵扯上相府的公子,这可是个好借口,可以给大人跟相府搭条桥。况且,就一个小小的花魁,没多久,那位九公子定然会淡忘此事的。大人无须太忧心。”
京兆尹一扫愁颜,笑了,“童师爷说的是。”
“只是这真的会是流寇所为吗?”京兆尹皱着眉看向自己的心腹幕僚,“你不是说了,那天中午你邀了王达朋一同前往潆香楼散心,王达朋与幸运阁的老板邵贵昌两人间不是有些过节吗?会不会是”
童师爷捋着八字胡,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慢慢地道:“我也曾疑心过王达朋,只是,他一直与我在一起,不曾有落单的时候,那邵贵昌除了与王达朋不和,说不好也与其他人交恶。还有,难道银子是那时候被盗的?”童师爷半眯起眸子,回想起当日的情形。
当日,童师爷邀请王达朋以及即将赴任的同乡——候补知县汤康荥一同去潆香楼散心。王达朋与邵贵昌最近为了一件古董,两人间有了嫌隙。童师爷本想在幸运阁斜对面的酒楼用膳。孰料,在酒楼门口刚好碰上窦威父子。窦威盛情邀约童师爷他们一起前往幸运阁。
幸运阁酒楼在京城里是有名的酒楼,档次比童师爷他们本来打算前往的酒楼要高上许多。童师爷他们推辞不过,只好跟在窦威后头前往。
邵贵昌原本只宴请了窦威父子和在京城等候派遣的窦威的好友邢参军。见到窦威把童师爷他们也叫来了,他也没特别在意王达朋在他们中间,仿佛两人间没事般主动寒暄起来。邵贵昌喊来了一名据说是远房亲戚的青年和他的朋友作陪,青年姓郑,是名童生,他的朋友姓方,是名秀才。
席间,邵贵昌殷勤向窦威父子劝酒。“窦大人,请!”他高高举起青瓷酒杯敬向上座之人。
“邵老板多礼了。”端坐在主宾席上的窦威带着微笑,单手提起斟满酒的酒杯,头一仰,一口饮尽。
“窦大人好酒量!”同席之人无不抚掌喝彩,童师爷亦是一同叫好。
“窦大人,小弟也来敬你一杯。”武夫打扮的邢参军站了起来。
“邢参军,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么精壮勇武,酒量不减啊!”窦威拿起酒杯,一旁站着的小二早已替他添满酒。与邢参军相对一举杯,两人一同倒酒入喉。
席间又起鼓掌之声。
过了一会儿,窦威说道:“各位盛情窦某已领,窦某酒量浅已有醉意,就不再奉陪了。各位请!”双手抱拳朝席间一拱。
众人纷纷笑道:“窦大人不用自谦,京城谁人不知窦大人的海量?”
“哈哈,可是待会儿窦某人还要陪犬子到隔壁参加摘花宴呢,可不能喝醉了。”无论众人怎么说,三杯过后,窦威就是不肯多喝了。
“说的是,贵公子后年就是戴冠之年了。”童师爷见风使舵,将话题扯到窦威身边的少年身上。窦威的这个儿子他未曾见过,听说是庶出之子,之前一直放在乡下养,去年长子意外身亡,身旁无儿的窦威才把这个小儿子叫来京城。
听到童师爷将话题转向窦永庭,在座的其他人连忙抢着巴结,各种溢美之词铺天盖地般抛来,什么“虎父无犬子”之类的,让坐在窦威下首的窦永庭听着羞得抬不起头。
“永庭。”窦威沉声低唤。
听到父亲的叫唤,窦永庭连忙抬头,神色慌张地望向父亲。
窦威轻轻皱了皱眉,语气平淡地吩咐道:“替各位叔伯斟酒。”
“是,爹父亲。”窦永庭结巴着答应,站了起来,伸手要从小二手中拿过酒壶。
“哎呀,怎么敢烦劳窦公子呢?”坐在窦威右手边的邵贵昌伸手按住少年欲接过酒壶的手。
窦永庭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偷偷斜眼看看父亲。窦威朝儿子使了个眼色,让他坐下。得到父亲眼神指示,窦永庭如释重负,顺势坐回位子上。
童师爷在心里评断道:窦威当真是个纯真的土包子,一直养在乡下没见过世面的孩子,骤然放到宛如泥潭的京城,定然是相当的格格不入。不过,相信过不了多久这个白纸一般的孩子,也会被这个污浊不堪的京城染得一片乌黑。
酒过一巡,席间众人均感到有些兴味索然,没人再吵着要敬酒,气氛稍稍冷了下来。窦永庭似乎没那么紧张了,大口大口地吃菜,显示出尚在成长期的孩子的好胃口。
“各位。”众人酒酣饭饱后,邵贵昌对众人道,“不嫌弃的话,待会宴后请到二楼,贵昌泡上一壶上好的新摘碧螺春,请各位大人及老板一同鉴品。”
“对了,听说邵老板收藏的古玩字画不少,可否让在下见识见识?”汤康荥雅兴忽至,提议观看邵贵昌的收藏。
邵贵昌堆起满脸笑容,谦虚起来,“见识不敢,邵某人只是附庸风雅,都是些粗作陋物,汤大人对那些小玩意也有兴致?”
汤康荥当即兴致勃勃地说道:“上次邵老板购入的那块血玉,据说是前朝宰相夫人陪葬之物,不知能否让大家也一并见识呢?”
他身旁的王老板闻言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两下。邵贵昌不动声色,脸上笑容依旧灿烂,回身对汤康荥说道:“汤大人说笑了,邵某购入的只是块普通玉石,并非如大人所说的。”
“哦,那么前年西麓山古墓被盗之物,邵老板是一件也未得啦?”
邵贵昌面上堆积的笑容宛如被人猛地从中央抽去了一根的柴堆,危险地松垮了些许。
“汤大人。”童师爷悄悄捅了汤康荥一记,示意他把话打住。
“那是当然,谁都知道邵老板最喜欢收藏字画,那些墓葬之物邵老板一定是瞧不上眼的。”邢参军插进来打圆场,汤康荥醒悟过来连忙点头称是。
邵老板重新恢复笑容,领着一众人等穿过酒楼二楼与同是自家经营客栈二楼相连的走廊,步入位于东面的客栈二楼一隅的藏宝斋。客人们在邵老板的热情招呼下相继踏入布置古朴典雅的厢房里。
窦威冷冷地环视了挂满名家字画的雅室一圈,凑近瞅了瞅摆放在靠墙的高脚几上的石山盆景,从其中一个盆景里拿起装饰用陶瓷人看了看,又一脸兴味索然地搁回去。邵老板一边带笑招呼众人,一边用眼尾关注着窦威的动向,见窦威对屋中字画和盆景没什么兴趣,邵老板说道:“我最近入了两件古玉,趁此机会想请大人鉴赏一下。”
窦威浓眉往中间一聚,瓮声瓮气地说道:“窦某粗人一个,不懂得看这些东西。”
碰了一鼻子灰,邵老板尴尬地小声回道:“窦大人谦虚了。”
窦威摆了摆手,声音粗犷,“我窦威一介武夫,只懂舞刀耍枪,这些东西看着就头痛。邵老板还是弄个房间给我睡个午觉吧。”边说着,窦威粗壮的大手哗啦哗啦地捞起一把桌子上的围棋,棋子又从指缝落下,不停重复此动作,显然已经很不耐烦。
邵贵昌连忙答应:“贵昌这就为大人准备一间雅房。”
窦威用鼻孔应了声。邵贵昌转身走到外头喊来一名伙计,吩咐他去准备一间上房。
在等待期间,邵老板招呼众人先进入藏宝斋里面的茶室稍坐。
童师爷对字画研究颇有点儿心得,逐一欣赏邵贵昌挂在藏宝斋墙上的珍藏。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伙计回来告诉邵老板房间已经准备好了。窦威这才卸去一脸不耐烦的表情。
邵老板亲自为窦威带路。窦永庭跟在父亲后头刚走了两步,窦威回头吩咐道:“永庭你留下,跟各位叔伯好好地聊聊,多学着点儿。”
窦永庭一脸窘迫,可是又不敢违抗父亲,只好停下了脚步。众人一窝蜂地把他拉回席间,贤侄长贤侄短的直把他弄得更为局促不安。
童师爷观赏完字画,又把玩过邵老板收藏的不少古玩,心满意足地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端起茶杯,才喝两口,却发现坐在旁边的窦永庭满脸疲态,看来这两个小时他被众人的奉承狂轰得应接不暇。
看着他毫无精神的样子,童师爷体贴地询问道:“窦公子,累了吗?”
窦永庭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让邵老板叫伙计给你准备房间休息一会儿好吗?”
窦永庭再次点头,接着又摇头。
没在意他最后的动作,童师爷朝站在一旁代替老板招呼他们的大掌柜使了个眼色,大掌柜心领神会地走到门外朝走廊喊:“瓶儿!”
“我见她刚才从楼下往客栈这边走,想是到隔壁看热闹去了。”二掌柜拿着装了银两的小袋子和账本,自酒楼二楼相连的走廊走来。
“一个女孩子家凑什么热闹!”大掌柜黑了脸,“帮我找个人把她叫回来。居然跑到花街去看热闹,这丫头野得越来越不像话了!”
“等我把这些账本和银两交给了老板后,我替你把她找回来吧。”二掌柜边说着边穿过藏宝斋往东南角的那扇小门走去。
“咦,怎么锁了?平常这时候可是开着的。”二掌柜推了推门,讶异地嘀咕道。
“你把东西先交给我吧,老板大概是忙着算账,刚才叫我给锁上了,还吩咐我晚上七时之前别让人去打扰他呢。”
“好吧。”二掌柜说着递过钱袋和账本。大掌柜接过后将其放在门边的一张茶几靠墙处。
这时,邢参军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邢大人您也困了?”童师爷问。
邢参军半眯着眼点了点头,又瞄了瞄发呆的窦永庭,“贤侄,要去歇息一下吗?”
窦永庭应了声,接着又摇头,“我爹让我在这跟各位叔叔伯伯聊。”
童师爷暗地摇头,不禁同情这个老实得过火的少年。
邢参军哈哈一笑,“贤侄,你应该去睡上一个小时养足精神,待会儿摘花宴的时候睁大眼睛瞧个清楚。除了花魁琴音,潆香楼其他姑娘也都是上等货色。”邢参军凑在窦永庭耳边小声问:“你没上过青楼吧?”
“父亲不许。”窦永庭低声道。
“贤侄,待会儿你可要看仔细哦!”邢参军说完,嘿嘿笑着用力往窦永庭肩膀上猛拍了数下,然后大声喊,“掌柜的,给我弄个房间。”
大掌柜弯腰作揖为难地道:“邢参军不好意思,小店里的上房都住满了客人,只剩下几间下房,不知邢参军嫌弃不?”
“没关系,没关系。”邢参军大大咧咧地摆手说道。
童师爷这会儿也觉得有点儿困了,打了个呵欠站起来,正要开口,没想到王老板也同时站起来,“我也困了,掌柜的能为我也安排个房间吗?”
大掌柜斜眼看了王老板一眼,不太情愿的表情一闪而过,大概是想到他总归也算是个客人,于是回过头喊来伙计准备几个房间。稍候了片刻,二掌柜就领着他们去客房。他们一行人穿过与酒楼相连的走廊,下了楼,又从酒楼一楼与客栈一楼连接的走廊来到了位于客栈西边的下房。客栈的一楼围绕着小庭院的厢房基本全是伙计房,东北是马厩,西北是厨房、柴房以及茅厕,外面一列是下房。二掌柜把邢参军安置在最西边一列,最尽头的木字十六号房,王老板在木字十五号房,童师爷在最靠近西楼梯的木字十四号房。
童师爷没怎么合眼,房间环境太糟糕,隐约散发出一股霉味,大概是许久没客人住过。躺了一个小时,他就起床了。回到藏宝斋,见大掌柜陪着窦永庭和候补知县汤康荥在聊天。茶室里头,郑童生和他的好友方秀才在对弈,童师爷走了进去,坐在一旁观看。约莫一盏茶的工夫,窦永庭也走了进来,坐在他身边一同观棋。
没一会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的汤康荥从外头回来了,刚进门就喊了起来,说是刚买回来要送给母亲的玉镯掉了,急急忙忙又奔出去下了楼,大掌柜听了急忙跟在他后头。没多久,汤康荥又奔了回来,边嚷着在哪掉的呢,边在藏宝斋四处翻找。一个不小心,把大掌柜放在几上的账本和钱袋子给碰下了地,碎银和小额银票撒了一地。
窦永庭听到声响,从茶室里探头出来,瞧见汤康荥和大掌柜在慌乱地捡地上的钱物,走去帮忙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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