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精力充沛,永不知疲倦,大家害怕被他指名,都躲到角落去。元老太田黑兵助简直被当成孩童般差使。
“等等,太田黑!”
传七郎收起木剑,瞄了一眼刚才回到武馆的男子说道:
“找到了吗?”
“找到了!”
“武藏在哪里?”
“在实相院镇东方的十字路口附近———也有人叫那里为本阿弥路口。武藏就逗留在这条路的本阿弥光悦家。”
“在本阿弥家。真奇怪呀!像武藏那样的乡下武士,怎会认识光悦呢?”
“这其中缘故我不知道,但他确实是住在那里。”
“好!马上出发!”
他正要入内准备,后面的太田黑兵助、植田良平等元老们马上制止道:
“这种突击的行为就像打架,即使赢了,世人也会说闲话的。”
“练武确有礼仪规矩,但实际上的兵术却不来这一套,所谓先发制人嘛!”
“但是,令兄当初也没这么草率。还是先派人送信,约好地点、日期和时间,堂堂正正的比武,比较光明正大。”
“嗯!有道理。就依各位的意思。可是,你们可别在这段期间,又受哥哥的影响而心生动摇,阻止比武喔!”
“持异议、还有不知感恩的人,早在这十几天前全都离开武馆了。”
“这样一来,反而巩固了武馆。像祇园藤次那样没出息的人,以及南保余一兵卫那种胆小鬼,这些不知羞耻的懦夫还是早点离开得好。”
“向武藏下挑战书前,还是向令兄禀报一声吧!”
“这件事不能由你们去,我自己去把话说清楚。”
兄弟俩对这个问题仍然持续十天前的立场,谁也不愿改变自己的想法。元老们庆幸兄弟俩只要不吵嘴就好,既然房间里没有传来争吵声,几个人便赶紧促膝商量与武藏第二次比武的地点与日期。
突然清十郎的起居室内有人大叫:
“喂!植田、御池、太田黑、其他的人,快来啊!”
众人聚集到房间,只看到传七郎独自一人呆呆地站在那里。元老们从未看过传七郎如此的表情。传七郎眼中还挂着泪珠。
“你们看!”
传七郎拿着哥哥遗留下的信给众人看。
“哥留了这封长信给我,离家出走了,要去哪里也没说连要去哪里”
6
阿通停下正在缝衣服的手:
“谁?”
“是哪一位?”
打开纸门一看,外面一个人也没有。阿通知道是自己的错觉,寂寞之情再次涌上心头。手上这件衣服只差袖领就完成了,可是她已无心再做。
她喃喃自语:
“我还以为是城太郎呢!”
她还是不死心,眺望着门口。只要有一点动静,就以为是城太郎回来找自己了。
这里位于三年坡下。
虽然这个小镇有点脏乱,但路旁到处是灌木丛和田地,点缀着盛开的山茶花和梅花。
阿通住的独门独院房子,四周亦是花木扶疏,屋前有座百坪大的菜园。菜园的正对面,就是从早到晚充满了忙碌吵杂声的旅馆厨房。总之,这独门独院的房子也是旅馆所有,早晚的餐点,都由对面的厨房送过来。
现在阿杉婆出门去了。如果她到京都便一定住这家旅馆。而旅馆里,这独门独院的房子是她的最爱。此刻,菜园对面的厨房里有个女人向这边喊道:
“阿通姑娘,吃饭时间到了,可以送饭过去了吗?”
阿通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上一页'返回目录'下一页
宫本武藏 风之卷(27)
“啊!已经要吃饭了呀!等阿婆回来一起吃,那时候再送过来吧!”
厨房的女人又说道:
“老太婆出门前交代过,今天晚归,也许傍晚才会回来。”
“我还不太饿,中餐就不吃了。”
“你总是不吃东西,我给你添点饭过来吧!”
此时一阵烧柴浓烟飘来,一下子吞噬了菜园中的梅树以及对面的房子。
这一带有几处陶窑,在烧陶的日子里,附近总是弥漫着浓烟。但浓烟散去之后,初春的天空,便显得格外亮丽。
大马路经常传来马的嘶叫声,以及到清水寺参拜的人声。而武藏打败吉冈的消息也流传在这些杂沓的人马声中。
阿通雀跃不已,眼前立刻浮现出武藏的身影。她心想:
“城太郎一定去莲台寺野看比武了,如果城太郎来这里,就可知道详情了。”
因此,她迫切地等城太郎的到来。
但是,城太郎却一直没出现。在五条桥分手之后,至今已经二十多天了。有时候她会想:
“即使他来这里,也不知道我住这家旅馆吧不,应该不会!我跟他说过,住在三年坡下,只要挨家挨户地问,也问得到啊!”
她又想:
“他会不会感冒生病,躺在床上休息呢?”
但阿通不相信城太郎会感冒躺在床上。也许他正悠闲地在初春的天空下放风筝呢!阿通思及此,不由得一肚子气。
话又说回来,也许城太郎会想:
“阿通离这里也不远,该由她来找我。况且她一直未来乌丸家道谢。”
也许他这么想,正等阿通去乌丸官邸呢!
阿通并非没想到这点,只是以她的立场来看,城太郎来这里是极其容易的事,而自己到官邸去反而较困难。不只如此,无论要去哪里,她都得征求阿杉婆的同意。
阿杉婆今天不在,不是出门的大好时机吗?不了解状况的人,也许会这么想。但是这老太婆并非粗心大意的人。她已经吩咐过旅馆门房留意阿通的动静。只要她走到门口观望,就会有人从主屋不经意地问:
“阿通姑娘,上哪儿啊?”
再说,从这三年坡到清水边境,很多人都认得阿杉婆。去年她老人家单枪匹马在清水附近向武藏挑战。当时目击实情的轿夫和挑夫们都说:
“那老太婆真强悍啊!”
“她真厉害啊!”
“她是为了报仇才背井离乡的。”
这件事发生后没多久,老太婆便大受欢迎,也博得众人的尊敬。旅馆的人更是对她崇敬有加,因此只消阿杉一句话:
“请帮我留意那女人,免得我不在的时候逃掉。”
旅馆的人当然是忠于她的交代。
无论如何,阿通想要擅自出门是绝对不成的。信也必须经由旅馆的人才能送出去。所以她只能等城太郎的到来。
“”
她退到门后,又开始缝衣服。缝的也是阿杉要修改的旅装。
此时,纸门上映着一个人影———
外头传来陌生女子的声音:
“啊?我搞错地方了。”
那人好像从大马路走入这胡同,擅自进到菜园及厢房来似的。
阿通若无其事地从纸门探出头来。那女子站在菜园里的梅树下。一看到阿通,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
“请问这里是旅馆吗?胡同入口挂了一个旅馆的灯笼,我才进来的。”
那女子表情窘迫,有点手足无措。
阿通忘了回答她的问题,只顾从头到脚打量着那女子。她的异样眼光使得这位擅闯死胡同的女子更加慌张。
“这是哪里呢?”
那女子看看四周的屋顶,再看看旁边的梅树。
“啊!梅花开得真美啊!”
她抬起羞红的脸,佯装看得入神。
对了!是在五条大桥见过她!
阿通想起来了,又怕认错人,所以一直拼命唤起自己的回忆———她就是正月一日那天早上,在桥的栏杆边倚在武藏胸前哭泣的那位女子。对方大概不知情吧?阿通却忘不了此事,自那天以来,她就一直对这位女子耿耿于怀,有如面对宿敌一般。
厨房的女人,似乎已向柜台报告此事,所以掌柜从前头绕到胡同来。
“这位女客官,要住宿吗?”
朱实的眼神有点慌张。
“是的,旅馆在哪里呢?”
“就在刚才入口的地方,也就是胡同右侧转弯处。”
“啊!是面对大街那边啊!”
“虽然面对大街,但却是很安静喔。”
“旅馆出入口不太显眼,我找着找着,看到巷口角落挂着灯笼,以为旅馆就在后面,所以就找到这里来了。”
朱实边说明,边望向阿通所站的房子。问道:
“这里是厢房吗?”
“是的,是前面那栋的厢房。”
“这里比较好既安静又隐密。”
“主屋那边也有好房间喔。”上一页'返回目录'下一页
宫本武藏 风之卷(28)
“掌柜的!住在这里的正好也是位女客人我可不可以也住这里?”
“但是,这边还住着一位不太好相处的老太婆,所以”
“没关系,我不介意。”
“待会儿等老太婆回来,我们再问问她愿不愿意合住。”
“在她回来之前,我到那边的房间休息吧!”
“请这边走。你一定会中意那边的房间的。”
朱实随着旅馆的人,绕到正厅去了。
“”
结果阿通什么话也没说,她很后悔刚才为什么不问那女子呢?也许这就是自己要不得的个性。她一个人陷入沉思:刚才那名女子和武藏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哪怕只问清这一点也行啊。
阿通在五条大桥见到他们,两人谈了许久,而且他们看来绝不是普通的朋友。因为后来那女子哭了,武藏还抱着她的肩膀呢!
“她不只是对武藏才这样吧”
阿通试图推翻自己因嫉妒所作的揣测。但从那天起,她的内心不知受了多少莫名的伤痛。
“她比自己还美。”
“她比自己更有机会接近武藏。”
“她比自己有才华,能巧妙地抓住男人的心。”
在这之前,她只想到武藏和自己。但是突然间,阿通反省到同性的世界,对于自己的柔弱感到可悲。
“自己长得不够漂亮。”
“又没才华。”
“也与武藏无缘。”
在广大社会中和大多数的女性比起来,她觉得希望总是从自己身边溜过,自己不过只是抱着无意的美梦罢了。最近她已使不出当年攀登七宝寺千年杉时,战胜暴风雨的勇气,栖息在她心中的,惟有那天早上在五条大桥蹲在牛车后面的懦弱了。
“真需要城太郎的帮忙!”
阿通心想:
这可能是因为当年自己爬上千年杉时,仍存有几分与城太郎一样天真无邪的心吧!
她想到最近这种独自烦恼的复杂心情,也许正表示少女纯洁的心已离自己远去。思及此不觉泪水盈眶,滴落在手缝的衣服上。
“你在不在房里?阿通,为什么不点灯呢?”
天色不知何时早已暗了下来,从外面回来的阿杉婆这么问着。
“您回来啦!我马上点灯。”
老太婆用锐利的眼光冷冷地看了一眼往小房间走去的阿通,然后坐到榻榻米上。
阿通点灯之后问道:
“阿婆,您累了吧?今天到哪里去了呢?”
“这还用问吗?”
阿杉故意以严厉的口吻说道:
“我去找我儿子又八,并打听武藏的下落。”
“我帮您按摩脚吧。”
“脚倒是没那么累,可能是天气的关系,四五天来肩膀硬梆梆的。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帮我按摩肩膀好了。”
双方只要一谈起来,阿杉便是这副嘴脸。阿通心想,在阿婆找到又八,对往事做个了断之前,自己还是多忍让为宜。因此,便静静地绕到老婆婆的背后,边按摩边说道:
“肩膀真的很硬,呼吸会困难吗?”
“走路的时候,偶尔胸部会闷闷的。毕竟年纪大了,也许哪天会中风,卧病在床!”
“您还很硬朗,年轻人都没您有精神呢!别说这些丧气话。”
“但是连那么开朗的权叔,还不是说走就走,人生变化无常简直像一场梦。只要一想到武藏,就令我精神百倍。只要一燃起要和武藏比武的意念,就令我心情激昂,生龙活虎得不输给任何人。”
“阿婆武藏哥并不是那么坏的人阿婆您想错了啊!”
“哼”
阿杉让阿通揉着肩膀。
“是吗?对你来说,他是你弃又八而迷恋的男人嘛!刚才我说他坏,可真抱歉呀!”
“唉!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承认吗?比起又八,武藏不是比较可爱吗?我觉得凡事说明白比较切实。”
“”
“要是能和又八见面,我这老太婆会站在你们中间,依你的希望向又八说清楚之后,你和阿婆就形同路人了。你就可以奔向武藏怀抱,也许还会说我们母子的坏话呢!”
“您怎么会这么想呢?阿婆,阿通不是这样的女孩。有恩报恩,我一直牢记这句话。”
“现在的年轻女孩,可真会讲话,说得真好听呀!我这老太婆是个正直的人,说话完全不加修饰。你如果当武藏的妻子,那你和我就是仇敌了呵、呵、呵!帮仇人按摩肩膀很不是滋味吧?”
“”
“想必你也是为了想跟在武藏身边,才受这辛劳。如果这样想,也没什么不能忍耐了。”
“”
“你哭什么?”
“我没有哭。”
“那么,滴在我衣领上的是什么?”
“对不起,不知不觉地”
“嘿!好像虫在爬,真不舒服。你可以再用点力吗别哭哭啼啼的只想着武藏!”上一页'返回目录'下一页
宫本武藏 风之卷(29)
门前的菜园,出现了提灯的亮光。大概又是旅馆的女子送晚餐来了。
“对不起,这里是本位田先生令堂的房间吗?”
没想到原来是一位和尚站在门口。
他手上的提灯上写着:
音羽山清水寺。
“我是子安堂的堂员。”
那和尚将提灯放在一边,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
“我也不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傍晚时分,有位衣着单薄,看起来寒冷不堪的年轻浪人,一直往内堂张望。他还问说:最近有无看到一位作州来的阿婆来参拜?我回答说:她经常来。于是,他借了笔,写了这封信。他还说如果看到那位阿婆,请将这个交给她。说完之后就走了。我正好要到五条购物,所以顺道送过来。”
“那实在太好了,辛苦您了。”
阿婆很会应酬,立刻拿出坐垫招呼客人,但是,那位送信的和尚马上就离开了。
“真奇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