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个人吗?”
“不是。”
两人又花了三四分钟的时间将剩余的特警资料在电脑屏幕上走过了一遍。而每一次黄杰远都在毫不犹豫地回答:“不是。”
情况看起来已十分明了,那个名叫杨林的特警正是十八年前射杀文红兵的狙击手。
“你很快就可以和儿子团聚了。” Eumenides最后说道,看来他对这次追寻的结果也表示满意。
黄杰远松了口气:“我该去哪里接他?”
“还不着急。” Eumenides却道,“我还不想结束谈话——不过不是和你了,我要和你身边的那个人聊聊。”
黄杰远诧异地转头看了一眼:“你要找罗队长?”
“是的。”
黄杰远摘下耳机递给罗飞:“他要和你说话。”
罗飞皱起眉头,这确实是个奇怪的要求。按照常理,Eumenides已经获得了要追寻的信息,他应该尽快撤离才对。为何还会点名要和自己聊天?不过对方既然已经拉开了弦,自己便没有理由不把那支箭射出去。
罗飞带上耳机,和黄杰远换了个位置。第一次要和那个家伙如此直接的交流,他心中有种难以形容的亢奋感觉。
黄杰远撤出了摄像头的监控范围,在不远的地方,慕剑云正传过交流的目光。两人均闪过一丝笑意,因为他们刚刚完美地投放了警方设计好的诱饵。
杨林,特警大队现任格斗教官,熊原生前最亲密的战友。这才是特警队选出来对付Eumenides的“诱饵”人选。
为了让Eumenides相信杨林就是当年的狙击手,慕剑云特意设计了一连串的心理陷阱,而黄杰远临场的精彩演绎终于让Eumenides一步步地深入到陷阱中心。
慕剑云知道Eumenides一定会猜到警方的思路:会用一个内部人员来冒充当年的狙击手,所以必须设计一个幌子。
陈昊就是那个幌子。他是前特警队员,现在又是分局的刑警队长,这样的角色十分符合警方的要求,于是黄杰远便先把他的名字抛了出去。
可陈昊作为诱饵却有一个致命的漏洞:年龄。
Eumenides当然不会忽视这样的漏洞,当他揭穿陈昊身份之后,他会自以为已经击破了警方的陷阱。从这个时候开始,他的警惕性就会大大降低了。
接下来黄杰远就要把对方的注意力吸引到真正的诱饵上去。
那需要一番表演。在战友情谊和父子血脉之间的痛苦挣扎——黄杰远演足了这场戏,根本没人能找出其中的破绽。
即便是心思缜密的Eumenides也不可能。
慕剑云冲黄杰远竖起了大拇指,表达了无声的赞许。与此同时,网吧老板手里拿着一叠打印纸走了过来。
慕剑云迎上去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对方。
“这是罗警官要我打印的资料。”老板晃晃手里的打印纸。
“我去给他吧。”慕剑云接过来略一翻看,只看到纸上一条条的波形图。她也不知道这有什么用,不过既然是罗飞需要,她还是决定想办法送过去。
而此刻罗飞已坐在三十三号电脑前开始了与Eumenides的网络交谈。
“罗队长,我要向你表示感谢。”这是Eumenides的开场白。
罗飞不动声色地回应:“感谢什么?”
“感谢你帮我杀了邓骅。”
“那你自作多情了。”罗飞仍是面无表情的样子,“我并没有帮你。”
“你好像有一点愤怒?我能看出来。” Eumenides在网络那端轻声道,“不过——我们都清楚,如果你想阻止我,我是杀不了邓骅的。我布在韩灏身上的棋当时已被你看破,从这一点上来说,我已经输给你一次。”
罗飞“嘿”地一笑:“邓骅已经死了——这是事情的结果。你说输给我,是在讽刺我吗?”
“那得益于老师最后的布置。所以说,那并不是属于我的胜利。” Eumenides的语气中流露出深深的遗憾,然后他轻叹一声。那叹息声在罗飞听来却传达出森然的寒意。
“所以说——”罗飞凛然道,“你一定要亲自胜过我一次,是吗?”
“是的。”Eumenides坦承并且反问,“难道你不想吗?”
罗飞沉默不语。
“你不可能不想——因为我们都很难遇见彼此这样的对手。其实我们已经在享受这个过程了,从今天上午开始。”
罗飞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你看破了我设下的埋伏,你赢过我一手了。”
“不。”Eumenides却道,“只是平手。我本以为你很难猜到我的目标,因为我从档案馆盗走了十多份互不相关的资料。可你这么快就盯上了黄杰远,而且还知道了我的出身。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罗飞有意把交谈的过程拖延拉长。
“你告诉我破绽在哪里,我也会说出你的破绽在哪里。” Eumenides 娓娓说道,“我们共同进步,这样以后的交手才会更完美。”
共同进步?一个罪犯对警察说出这样的话,这确实有点荒唐。罗飞想起他和袁志邦诀别之前,对方曾把自己比作“鲶鱼”,一条能让沙丁鱼增强生命力的“鲶鱼”。现在看来这样的比方并不是什么无聊的玩笑。
罗飞倒不抗拒对方的建议,他确实也很想知道己方的漏洞出在哪里。真如Eumenides所说,他们都喜欢那种和高手过招的感觉。于是略加斟酌之后,他简略地说道:“我通过被盗资料袋附近的灰尘变化,从而确定了你真正想要的那份资料。同时我吩咐我的部下查找从1985年1月开始,本市八年间所有失踪儿童、孤儿以及流浪儿童的资料。这两份资料合二为一,我就能确定出你的真实身份了。”
“是的我明白了。” Eumenides懊恼地叹了口气,“我有些操之过急了。盗取档案的行动,实在是有些匆忙面对自己的身世谜团,又有谁能沉得住气?”
“你是怎么看破上午警方的伏击行动的?”轮到罗飞发问了,“我可以确信,我和黄杰远之间的交流决无泄密的可能,甚至连我手下的组员都被瞒过了。”
“莱茵苑小区门口有一个废品收购点,我过去和店里的伙计聊了一会。伙计告诉我,黄杰远的妻子是个非常整洁的人,会定期找人上门清理家中的杂物。有些只是刚刚过期的杂志,伙计觉得当废品卖了实在可惜,常常会自己留下来阅读。”
“呵。”罗飞苦笑了一声,心中已然明了:家中的主妇如此整洁,连刚过期的杂志都会及时清理,那车库中又怎么会留有大堆的废纸杂物?所以Eumenides在进入小区之前就看出了破绽,于是他绑架了黄杰远的儿子,策划出这一场网络交谈。
“你接下来想怎么做?”罗飞又问道,“去找杨林吗?”
“有些事情是必须完成的。” Eumenides淡淡地回答。
“对你来说,那很危险。”罗飞带出点威胁的口气,他知道自己越这么说,对方会越相信杨林确实就是那个目标。
“是的。你们已经盯上了这条线,我继续走下去,就好比在火堆中跳舞一般。可我不能停下,因为那件事触动到一个男人的原则。就像老师一定要杀邓骅一样,我也一定要查清父亲死亡的真相。再危险也要去做,而且——” Eumenides坚定而又自信地说,“我会有我的方法。”
看起来Eumenides已完全走向警方设计的步调中,而且他也没有要结束会话的意思。这一切似乎过于顺利,反而令罗飞感觉有些踌躇。而就在这时,罗飞看到慕剑云悄悄走到三十三号电脑的背面,然后冲着自己展开了一张打印纸。女讲师所处的位置是摄像头无法监控的角落,而她展示的打印纸位置恰到好处,罗飞只要很自然地看向前方就可以将纸上的内容尽收眼底。
那是一行行的电波图,有时平缓,有时起伏。罗飞对这样的图形似曾相识,他蓦地一愣:难道这竟是
“罗队长,你在想什么?”虽然隔着网络,但Eumenides仍然察觉到一丝异常。
“呵。”罗飞露出很怪异的笑容,反问:“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很紧张,我能感觉到。”
“是的,我是想到了一些东西”罗飞一边含糊地说着,一边摘下耳机,疲惫似地用双手揉着太阳穴,而他的目光则快速地扫过,看到了耳机内部的一些特殊构造。而这正印证了他的猜测。
罗飞的心沉到了谷底。如同夜伏的猎犬突然被暴露在刺眼的阳光下,他有一种被对手看了个精光的羞耻和无奈。不过他竭力掩饰着这些心理变化,并且用最快的速度调整好情绪之后,他才将那耳机又戴了回去。
“我在想”罗飞像是接住了先前的话茬,“或许可以通过的别的方式来实现你的愿望。”
“你指什么?”
“通过正常的渠道。让警方去查,关于十八年前一三零案件的真相。”
“警方?”Eumenides“嗤”了一声,“真相本来就是被你们掩盖,还指望你们去查?只能按照我的方式去做,让我去完成你们警方无法完成的事情——就像我以前做过的那样。”
“你的方式?你为你的方式感到自豪吗?”罗飞愤然道,“你那是犯罪。”
“我在惩治罪恶,这个世界因为我的存在而更加公正。”
“不,你创造了新的罪恶。而所谓的公正也不像你想的那样——”罗飞带着讥讽的语气说道,“局面在你手中已经失控了。”
Eumenides敏感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那起辱师案,你对当事人施加的惩罚。你以为自己重振了师道,帮助吴寅午找回责任和尊严,可事实却恰恰相反,你害死了那个老师。”
“这不可能!”Eumenides驳斥道,“他只是砍断了自己的一只手。救助及时,那是可以接上的。而他获得的心理救恕要远远胜于他所承受的肉体痛苦。”
“看来你今天还没有时间上网。”罗飞忽地加重语气,“吴寅午已经死了,自杀的!”
Eumenides显然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自杀?为什么?”
“因为他不仅在肉体上,更重要是心理上受到了伤害。你带来的伤害!你该听听这段网上的录音,你就会明白了。”罗飞说到这里,伸手将那只mp3从口袋里摸出来,按下播放键之后,他将mp3的喇叭口凑在了电脑麦克上。
Mp3里开始播放那段记者采访吴寅午的录音。在场的慕剑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段录音,随着那访谈的进行,她的脸上浮现出难以抑制的愤怒神色。
Eumenides在网络那端沉默不语,直到那录音全部结束之后,才听见他的声音又响起。
“那个记者是谁?”他用非常平静的语气问道,平静得让人感到寒冷和可怕。
“记者是谁并不重要,记者并不能让吴寅午自杀。是你害死了他,用你的方式。你给弱者带来的不是公正,而是更加彻底的伤害!”
罗飞的话语显然在一点一点挑动着Eumenides的神经,后者的呼吸声明显变得急促。不过他很快便控制住情绪,反驳道:“你错了。给他带来伤害的不是我,而是另有罪恶。因为你没有能力去惩治那罪恶,所以你才会把这黑锅推到我的身上。”
罗飞用冷笑回应对方的反击:“至少你没能控制住局面。这个社会有它的规则,可你却不遵守。你跳脱规则之外,自以为能控制一切,可事实却证明你失败了。”
Eumenides不再回应罗飞的挑衅,他沉默了片刻道:“我本想和你有一次友好的交谈,可你却刻意要破坏这样的气氛。我有些失望,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了。”
“如果你要离开的话,先告诉我那孩子在哪里。”罗飞也转过话题的方向,“那孩子是无辜,你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你应该放了他。”
“我会放的,只是我还没想要离开。” Eumenides轻笑着说,“如果我现在就走,那岂不是太冷落了慕老师?”
“你要和她说话吗?”罗飞揣摩着对方的潜台词。
“是的,请让她带上耳机。”
罗飞颇为诧异。Eumenides刚才和自己的交谈看不出有什么意义,现在又要继续和慕剑云聊下去。他的做法,倒像是刻意给警方留足时间来追踪自己一样。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尽管有这样的不解之惑,罗飞还是依言把耳机递给了不远处的慕剑云。
“他要和你聊聊。”罗飞一边说一边侧身让出了座位,当出了摄像范围之后,他又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尽量拖住他。和他兜圈子——但不要刻意骗他,他能感觉到。”
慕剑云不解地看着罗飞,不明白对方说的“他能感觉到”是什么意思。可现场的局势又不容她多问,她只好先记住罗飞的嘱咐,然后便在摄像头前坐了下来。
罗飞撤到了圈子外面,他看看表,现在是下午的十七时五十一分。这就是说,警方已经和Eumenides足足周旋了近两个小时,而后者已然达到自己的目的,随时有可能从警方的视线中逃脱。要想利用这次机会追寻对手的踪迹,警方得分秒必争了!
令罗飞稍感欣慰的是,曾日华那边很快就传来了一个利好的消息。
“罗队。”小伙子拨通电话后兴奋的说道,“我们刚刚确定了下一个网络坐标,是位于顺德大街上的锦华宾馆。据宾馆前台人员说,与网址相对应的房间里入住的是一个年轻男子和一个十来岁的男孩。他们今天早上入住时,男孩处于昏睡状态,男子自称是孩子的舅舅,带孩子来省城看病。入住登记用的身份证我也查过了,是一个外来打工仔,今天上午刚刚丢失钱包,身份证同时失窃。”
“就是他,就是他!”罗飞压抑不住地低呼了两句,然后他紧张地向三十三号电脑方向瞥了一眼:慕剑云正在与网络对面的Eumenides交谈,他们尚没有要结束的迹象。
黄杰远注意到了罗飞的变化,他立刻离开电脑,往罗飞身边敏感地踱了过来。
“顺德大街”罗飞盘算着地形,可他对省城的道路不太熟悉。看到黄杰远走近,他便顺势把对方往外拖了几步问道,“顺德大街,从这里过去要多长时间?”
“二十分钟吧!”黄杰远紧张地瞥了罗飞一眼,“有什么情况?”
“他们就在那里!你对路熟不熟?”
罗飞说得非常简略,但黄杰远已完全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几十年了,能不熟吗?我去开车了!”他救子心切,不待罗飞吩咐就往门外冲去。
罗飞也跟着往外走,同时他通过手机吩咐电话那头的曾日华:“你们到了锦华宾馆后,先控制好出入口,不要进屋。我大概二十分钟后到达!”
“明白!”曾日华答道,“只要你们那边能把Eumenides拖住,这次他就跑不了!”
是的,只要把Eumeni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