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须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样才有可能在绝境中觅得一丝生机。
中午抢劫的时候他顺便带走了那个小伙子的外套,这是一个障眼法,那件外套很快便被他丢在了路边的垃圾箱中。不过他知道这个障眼法使不了多久,尤其是在那个罗飞面前。
他必须尽快找一个落脚的地方,这个地方必须是他以前很少去可现在又绝对安全的。
到哪里去找这样一个地方呢?
在狂燥的音乐声中,韩灏已想得有些头痛。
那瓶酒已经喝完,他并不想再点,因为他必须保持头脑的清醒。
然而有人却偏偏要和他作对似的,将一打新开的啤酒摆在了他的面前。
韩灏警觉地抬起头,只见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坐在了自己的对面。
“大哥,喝酒吧!”女子扯着嗓门喊道,在酒吧嘈杂的环境中,这是一种说话的常态。
“走开,我不需要。”韩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只想一个人呆着。”
可那女子不但不离去,反而向着韩灏身边凑过来。这次她把嘴唇贴在韩灏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免单的,韩大哥。”
这声“韩大哥”像利刃般刺中了韩灏的心窝,他骇然瞪大了眼睛,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摆出一副蓄势待发要拼命的姿势。
那女子“咯咯咯”地大笑起来,花枝乱颤:“真有趣,那人说得不错,果然能把你吓够戗。我说你怎么回事啊,这辈子没喝过免费的啤酒?”
韩灏从女子的话中品出了些味道,他眼中的骇然变成了警觉,目光四下扫动着。
“行了,别找了。”女子伸出纤纤玉手,挑逗似地从韩灏眼前掠了过去,“是那边的大哥请客,我只是带个话而已。”
韩灏顺着女人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在酒吧的角落,一个男子悠然独坐着,身形笼罩在黑暗中。他看到了韩灏的目光,便把香烟送到口中猛吸了一下,暗红色的烟火闪过,映出了他那双亮闪闪的眼睛。
“是他?”韩灏心中一动。犹豫了片刻之后,他提起那打啤酒,大步向着男子所在的角落走去。
《死刑通知单之宿命》(04)
晚二十一时三十分。
绿阳春餐厅。
他又来到了这里,仍然坐在那个可以通览全局的角落。
短时间内多次出现在相同的场合对他来说本是件非常忌讳的事情,可他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他必须找个方法让自己纷杂的心平静下来。
短短两天的时间,他经历了太多的事情。
首先是那个人的离去,那个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人。
十多年来,他早已适应了在那个男人的指导和训诫下生活。可当那个人离开的时候,他却连对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老师”,这就是他一直以来对那个人的称呼。
他感到茫然而无奈。在他的人生中,这已经是第三次失去可以依赖的男人,而每一次都是如此的突然。
第一次是他的父亲。
父亲的具体形象在他的脑海中已有些模糊,因为他能见到父亲的时候年龄还很小。但在他心底,却藏着无法磨灭的对父亲的眷念感觉。那种感觉总是带着明显的忧伤。
和父亲相处的时光并不快乐,因为父亲身上似乎承载着太多的烦恼和痛苦。时至今日,他仍能感受到当年父亲对自己的疼爱,但那种疼爱却更多的沉浸在悲伤的气氛中。也许父亲并不愿意在孩子面前展现出那些悲伤,但父子间的血脉是相融相通的,父亲一丝一毫的情绪都能够沁入到儿子的心中。
那时的他虽然年幼,当一种想要帮助父亲的欲望却已经开始萌生。这种欲望随着他年龄的增长变得越来越强烈,然而他却从未有过了却欲望的机会。
因为父亲忽然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消失得如此突然,没有分别的过程,甚至没有任何的预兆。
十多年来他都不知道父亲去了哪里,他只知道从某一天开始,父亲就再也没有在自己的生活中出现过。
父亲消失的那一天,恰巧也是第二个男人进入他生命的那一天。
他清晰地记得那个日期,因为那天正是他的生日。
他管第二个男人叫做“叔叔”。
他对这个叔叔印象深刻,因为后者曾给自己带来过无尽的快乐。
从一个孩子的角度来说,叔叔是个非常“好看”的男人,年轻、帅气、阳光,脸上总是笑嘻嘻的,即使是第一次见面,也会让人感到由衷的亲切。
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候,他喜欢扎在对方的怀里;和叔叔在一起的时候,他却喜欢看着对方的脸,这使得他在十多年后仍能清晰地回忆起后者的笑貌音容。
叔叔有很多方法能哄他开心:一点小零食、一句笑话甚至是一个鬼脸。叔叔对妈妈也很照顾,那时候妈妈病重在床,她经常嘱咐自己要听叔叔的话。
叔叔的存在使他甚至忘记了父亲离去的忧伤。那是他一生中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可是这种快乐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因为叔叔很快也消失了。
同样是毫无预兆地,突然地消失,随之离去的还有那些曾经拥有的快乐。
不久之后,妈妈也病逝了,他在失去所有挚亲的同时,也开始了一段真正黑暗的生活。
他进入了孤儿院。他不喜欢那个地方,所以那里的人也都不喜欢他。在几年的时间内,他在记忆中找不到任何快乐的元素。他独来独往,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世界,也没有人愿意了解他的内心世界。这样的环境让他窒息,他想挣扎,想反抗,可他的四周全都是牢不可破的枷锁。他无处可去,前途茫茫。
在这样的状态中,他从童年走向了少年。
终于有一天,那个人出现了。那是一个从所未有的奇怪的人,在其丑陋恐怖的面容下蕴藏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
从害怕到好奇,从好奇到迷恋,从迷恋到敬畏他一步步地向着那个怪人走近,汲取着对方的无比强大的智慧和力量。在那个人的帮助下,禁锢着他的枷锁被轻松打破,他因此而彻底折服。
那个人却让他放眼看向这个世界,有多少无辜的人仍在承受苦难,有多少邪恶的力量仍在施虐,解放自己还远远不够,他承担着更加深远的使命。
是的,他看到了太多。那些苦难与邪恶让他感到痛心和愤怒,这个世界需要拯救,他愿意倾尽自己所有的智慧与力量,投身于这场拯救之中。
他走上了那个怪人指引的道路,“老师”的称呼在他的口中充满了敬意。
可是如同宿命一样,所有他亲近的人都不能陪伴他太久。就在他觉得自己已经有能力回报师恩的时候,老师却也离他而去了。
前一天上午,他远远地看着法警们从爆炸废墟中拣出老师的遗骸,心中充满了悲伤与茫然。
这个人到底是谁?他有着怎样的故事?他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他知不知道我的过去?我的父亲还有那个叔叔,他们又都去了哪里?
对于这些问题,老师从来不愿提及。那些答案也许将永远被爆炸的废墟所埋葬。因为随着老师的离开,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知道自己最初的身份。自己已经彻底成为了一个没有任何记录,没有任何过去的人。
可是现实却并不像他想的那样悲观,一些真相反而随着老师的离去浮出了水面。
令他深深震谔的真相。
昨天晚上,当他从电视上看到爆炸案的新闻报道时,他几乎惊呆了。
他知道了老师真实的身份——那个叫做袁志邦的实习警察。
屏幕上那个年轻、帅气、阳光的形象立刻与他脑海中的某段记忆融合在了一起,那正是曾陪伴自己渡过人生最快乐时光的“叔叔”。
亲切近人的“叔叔”和如怪物般丑陋森严的“老师”居然是同一个人!
诸多的困惑立刻有了统一的解答。他知道了那叔叔为什么会突然消失,也知道了老师为什么会找到自己。
然后剩余的困惑却变得更加强烈。
父亲,父亲去了哪里?那个人又究竟是怎样进入了自己的生活?
要解开这些答案,他不得不回溯到起点去寻找,所有困惑开始的起点。
从那个起点开始,他的父亲便消失了,而一个警察却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
他清晰的记得那个日期,因为那天正是他六周岁的生日。
一九八四年一月三十日。
而对于那天发生的事情,在他记忆中已仅剩下些支离破碎的模糊片断了。
每当他去回想那段往事的时候,首先在脑海中浮现出来的便是白色的病房。妈妈躺在床上,神色憔悴不堪,这样的情形陪伴着他的童年。
也许父亲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才终日郁郁寡欢的吧。
那天他却很开心,父亲答应过他,要在生日的时候给他买一个生日蛋糕。他对此充满了期待。
他还从来没吃过生日蛋糕,但他见到别的小朋友吃过。金黄色的蛋糕上堆着乳白色的奶油,那滋味一定很诱人。
他在医院和妈妈一起等待着外出的父亲,可是父亲却许久不归。再后来病房中出现了两三个陌生的男子。领头的人神色阴沉,这让小小的他感受到了一种压抑的气氛,他禁不住害怕地哭了起来。
随即有一双温暖的大手将他抱了过去,然后他看到了那张亲切好看的脸庞——这便是“叔叔”第一次在他记忆中出现时的情形。
叔叔很快就把他逗得破涕为笑,他被带出病房,和对方开心地玩在了一起。
其他的男子片刻后也跟了出来,他们看着自己和叔叔之间的融洽气氛,交头接耳地商议着什么。
商议的结果使他得到了从未享受过的优待:棒棒糖、玩具拨浪鼓、他甚至还被叔叔抱着坐上了小汽车。他问叔叔去哪里,叔叔告诉他去找爸爸。
他更加开心了,他炫耀般地对叔叔说,今天是他的生日,爸爸回给他买回香甜的生日蛋糕。
下车前,叔叔给他带上了两个耳套。耳套里传来欢快动听的儿童歌曲,他的注意力很快便被这新奇的玩意所吸引。他一边吃着棒棒糖一边专心地听着,偶尔还跟着“呀呀”地学唱几句。
叔叔果然带他见到了父亲,父亲正和另外一个男人站在一起,他们不知道在干什么。
叔叔一直抱着他,他惦记着生日蛋糕,可直到他们离开的时候,父亲也没有把承诺中的蛋糕给他。
见到蛋糕是晚上的事情了,蛋糕在叔叔手中,据说那是父亲托他转交给自己的。
蛋糕非常香甜,成为他童年最美好的回忆之一。可是从那天往后,他却再没有见到过自己的父亲。
他六周岁的生日便是这样渡过的。
父亲去了哪里?那叔叔和陌生的男子又是谁?这些疑问曾困扰了他许多年,而他却找不到探索的方向。
直到昨天的新闻让他在霍然间开朗。
叔叔和那些陌生人,他们都是警察。
那是一起案件,发生在一九八四年一月三十日的案件。
他知道该去哪里寻找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公安局的刑事档案管理中心。
他冒险进入并且在那里找到了一些有价值的档案。
他终于知道了父亲去了哪里,那是一个令人悲伤的答案。
与此同时,在他心中又涌起了更多的谜团。
谜团背后的真相对他来说或许是无比可怕的,他已经隐隐有所感觉。但他却不得不继续追查下去。
这注定会是个痛苦的过程。
所以他的心变得很乱。在这种状态下,他似乎是下意识地来到了绿阳春餐厅。只有这里能让他的心变得安静。
淡雅的淮扬菜,醇美的红酒,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那个女孩和她所演奏的音乐。
可这些美好的气氛在今天却都要打些折扣,因为某些无知的人正在破坏着它们。
那是三个男子。两个年纪稍长,一胖一瘦;另一个年轻人虽然体格健硕,但双目间距较宽,给人一种智商不高的感觉。他们坐在离演奏区最近的餐桌上,点了最贵的菜肴,喝着最高档的白酒。
他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三名男子:他们根本没有资格在这样的餐厅里吃饭,因为他们根本什么都不懂。
淮扬菜名扬天下,其特色就是一个“淡”字,而这个“淡”是有原因的。
扬州地处长江下游,四季分明,物产丰富。由此当地人嗜好“尝鲜”。不同的时令都以能品尝到当季的新鲜菜品为最美。为了保持各色菜品的原味,突出“鲜”的特色,淮扬菜在烹饪技艺上才会讲究“淡”的手法。
所以要吃淮扬菜,最重要的概念便是尝鲜。那三名男子只懂得点最贵的高档菜,可每道菜都与时令丝毫不符,可谓贻笑大方。
淮扬菜既然味淡,便不宜配合浓烈的白酒佐餐,所以那三名男子所选择的酒水也是大大的不妥。
而他们所坐的位置离演奏区又过近,在这个距离上,演奏者的本音和水面的发射音会相互干扰,影响到听者所享受到的音质。这说明他们根本也不懂音乐,女孩绝美的演奏在他们面前只是对牛弹琴罢了。
也许他们的目的并不在美食和音乐。因为他们面前的佳肴并没有动多少,而白酒却已经喝了一瓶多。他们还时常会在演奏的高潮部分交头接耳说些什么,全然不顾会因此而错过最美妙的音律。
对这三名男子来说,吃饭只是一个理由,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在商议着什么事情。他们说话时的声音很低,似乎还不想让外人知道他们所商议的内容。
他坐在角落里冷眼旁观,嘴角忍不住现出一丝蔑笑——他可以猜到那些人在商议什么,因为他对他们实在是太熟悉了。
为了刺杀邓骅,他早已把龙宇集团上上下下的情况摸了个遍,而这三个人都是其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胖子林恒干,瘦子蒙方亮,都是龙宇集团的副总,也是当年随着邓骅一路打杀过来的元老级人物,地位显赫。尤其是林恒干,即便邓骅在世的时候,他在龙宇集团亦仅为一人之下而已。
那个年轻人阿胜对他来说则更为熟悉了,因为前者正是邓骅手下最得力的保镖之一。这样的人物在集团内地位虽然不高,但和邓骅一家的关系却极为亲近,这种人的势力就像是皇帝身边的宦官,说小则小,要说大却也能大得吓人。
现在邓骅刚刚被刺,龙宇集团正处在一个权力重新整合的敏感时期。这三个人凑在一起,还能商议些什么呢?
林恒干很少说话,也很少举杯。在更多的时候他只是静静地坐着,脸上露出胸有成竹的浅笑。与他相反,蒙方亮手里的酒杯就从没放下过,不过他喝的却并不多。往往使他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拍着阿胜的肩膀说些什么,后者则倾听片刻便红着脖子点点头,然后把自己杯中的白酒一饮而尽,一副豪气冲天的气势。
蒙方亮对阿胜的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