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老头叹了口气,说:“这都什么事啊!自家兄弟把矛头都针对上我了。”说完这话,死老头开始回忆起当年他在沈阳城的事来。
当时死老头正四十岁出头,是个年轻力壮的飞贼,在关内捅了个大案子,隐姓埋名跑到沈阳城。到了沈阳没几个月,就遇上小日本1931年的九·一八事变,把整个东三省给吞了,连带着吞进去的还包括有死老头。因为没有证件出不了沈阳城,他只好找了个没人住的宅子躲了起来。
所幸鬼子当时把东三省看得比较重,发出的口号都是:宁丢本土,不失满洲。接手东三省后,城里的治安很快就稳定下来,死老头认为出了城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混,还不如在沈阳城里待着,起码不担心战事。
但死老头再怎么没出息,终究也是拿着偷的钱在各个茶馆里泡大的——岳飞杨家将的故事听了不少——《水浒》里的鼓上蚤时迁本就是他那一行的祖师爷,所以死老头满脑子装的还是民族大义,尽管这大义具体是些什么也说不出来,但他也清楚亡国的百姓不能忘本。所以死老头那一两年给自己定下的规矩是:只偷狗汉奸!小鬼子他也想偷,可或多或少有点儿害怕。
白天混茶馆混饭店,到处踩点,晚上翻墙入院打家劫舍,日子倒也过得悠哉游哉。直到有一天,死老头翻进一个汉奸的姨太太家里,正在翻箱倒柜忙活时,门外说话声和脚步声传了过来。死老头吓得不轻,连忙往那张西洋大床底下钻进去。
进来的自然是那个汉奸和姨太太,两人进房就开始干那事,听得死老头脸红脖子粗。完事后两人躺在床上开始聊天。姨太太对那狗汉奸说:“大春哥,你说要不要把我父母从北平城里接过来?”
没想到狗汉奸居然还是个孝子,粗声粗气地说道:“肯定要接过来的!现在除了咱满洲国,其他地方铁定会有战祸。一旦皇军发飙,到时候打下北平城再给来个屠城,你父母有什么危险,山高皇帝远的,我可没法照应。”
姨太太似乎很感动,又撒了会儿娇,说了些“你对我真好”之类的话,然后又说道:“大春哥,我现在出去老被人指指点点,说你是个狗汉奸,弄得我挺烦的。”
汉奸“啪”的一下拍了下床板,怒气冲冲地说道:“是哪些人活腻了?古话怎么说来着,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们是看不清楚形势,咱中华民国迟早是大日本皇军的,敢说老子是汉奸,别把我逼急了,逼急了让皇军直接杀到他们家里去,全家给绑回去毙了。”
姨太太继续道:“就是前面弄堂那卖包子的王二掌柜他们家,最不招人喜欢。前几天我去买几个包子,他那儿的伙计却对我说卖光了。我刚走出门,就有客人进去,买了几个肉包子。最可气的是那个伙计故意大声说,就是不卖给狗汉奸,还说这是他们家掌柜发的话。”
床板上的汉奸应该更加怒了,又把床板狠狠拍了下,震得死老头耳膜嗡嗡作响:“他们活腻了吧?敢这样对我刘大春的女人。凤仙别生气,赶明儿个我就找着皇军说说,说他们通匪,把他们全家都抓了。”
被叫做凤仙的女人“咯咯”地大笑,两人又是一番云雨,然后沉沉地睡去。
趴在床底下的死老头来了脾气,本来就对汉奸一肚子的火,此刻听着这番对话,更加一肚子怒气。那王二掌柜的包子死老头吃过,皮薄馅大又肥腻。另外王二掌柜还是个出了名的大善人,救济穷人从不含糊。
死老头趴在那儿琢磨了半宿,觉得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不能让王二掌柜这种好人家遭罪。用死老头啰唆的话怎么说来着:“盗亦有道!”
于是,赶在天还没亮,人正睡得最死的光景,死老头从床下钻了出来。虽然所谓的飞檐走壁不过是传说,但如何用最快速度杀人,死老头混了几十年江湖还是学到了几招。死老头铁青着脸,摸到床边,只见床上两个人睡得正沉。那汉奸又大又黑的脑袋歪在姨太太怀里,还流着口水。死老头一咬牙,双手端着汉奸的脖子,狠狠地扭断。最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那个姨太太也一起弄死。
回去睡到下午,起床后晃悠悠地去茶馆喝茶吃点心的时候,死老头才发现整个沈阳城已经疯传这汉奸刘大春被人弄死在姨太太家的事,而且越传越神,比较实在的说法是,这事是山上的义勇军派下来的两个英雄做的。比较传神的说法让死老头听着很受用:传说中绿林好汉“怪侠一点红”实在看不惯汉奸的所作所为,带领着三个弟子出山,决定清理沈阳城里的汉奸,头一个就选中了刘大春。
死老头笑眯眯地听着,觉得自个儿偷鸡摸狗几十年,总不能见光。今早做的事,还真给自己长脸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去汉奸家偷东西的同时,只要瞅准机会就顺带给弄死。大半年光景,还真被他拧死了五六个在伪满政府里当差的家伙。整个沈阳城给鬼子当差的汉奸人心惶惶。而其中被他杀的最有名气的就是大汉奸头子牛清水。
这牛清水,早在大帅还在的时候就是黑道上一号人物,鬼子进城后他毫不犹豫地跟着鬼子,混了个警察队的官职,并帮着鬼子做下了不少伤天害理的勾当。也正是因为牛清水被死老头给弄死了,才引起了日军宪兵队的重视,发了通缉令要抓捕这所谓的“怪侠一点红”。
结果是,在死老头又一次逞英雄翻墙入院后,被对方的手枪按在了额头上。死老头总觉得自个儿称得上英雄好汉了,便牛气冲冲地招供了,说一干汉奸都是自己给弄死的,并幻想着鬼子会拉自己游街砍头,一干百姓痛哭流涕,有识之士劫法场之类的片断。
结果是死老头被带到了宪兵队关了三天,水米不给,饿得头昏眼花。最后在审讯时问了死老头的生辰八字出生年月后,死老头便稀里糊涂地被送到了远山战俘营,这一关,就是八个年头。
说完这些,死老头抬起头来,看着大伙,似乎等着大伙的态度。海波哥第一个说道:“牛清水?我咋就没印象呢?照你说还是大帅在的时候就很有名气的,那我应该知道啊?”
我打断了他的话:“死老头没有说谎,当时确实有这么一档子事,最后我也听说了那个杀汉奸的人被鬼子给逮住了,然后就没下文了。”
然后我扭头对着死老头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说你杀的牛清水,那他死的时候是光着的还是穿着衣服的?如果是穿了衣服,那是穿的皇协军的军装,还是穿的伪满洲国警察的制服?”
实际上当时我跟着陆伯伯去过牛清水的死亡现场。之所以这么发问,是因为牛清水当时根本就不是光着,也没穿军装或警察制服,而是抱着烟枪穿着一身丝绸睡衣被弄死的。我这么发问当然有一定用义,表面来看是给了他好几个选择,实际上这几个选择都是错误的。死老头一旦往我这坑里跳了,那么老鬼这家伙就确实有问题。
曹正:绝命悬崖
钢牙的问话让我当场就出了冷汗,所幸雨还是很大,天比较暗,应该没人看清楚我的脸色变了。我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没没什么,我做个记号。”
钢牙死死地盯着我:“做记号干什么?”
那阵仗看得出钢牙对我一定很怀疑了,而不远处的郑大兵和大刀刘似乎也觉得这边有什么不对劲儿,缓缓地走过来,一齐望向我。
我背靠着那棵大树,手里紧紧地握着石头刀:“我,我,我怕大伙迷路。”
钢牙咄咄逼人,继续追问:“我看你不是怕迷路,是想给追捕的鬼子留下记号吧?”
郑大兵冲着钢牙挥了挥手:“钢牙,别这么说,曹正可能确实是怕大伙迷路,这会儿林子里黑糊糊的,万一大伙遇到鬼打墙,一直在同一个地方转圈儿,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曹正做记号也没错。”
钢牙扭头对郑大兵说道:“兵哥,反正我总瞅着这曹正不太对劲儿,要知道要知道我们这趟差事的责任不小啊!”说到这儿,钢牙变了脸色,恶狠狠地对郑大兵说,“万一出了差错,你姓郑的也担待不起。”
郑大兵没有反驳,脸色阴了阴,没有说话。一直和钢牙殿后的刘德壮走上前来,对钢牙说道:“钢牙,我也注意了曹正兄弟一路上的动静,应该只是怕迷路才留的标记。如果他是想要给鬼子留记号,犯不着这么明显地在树上画,偷偷地在这湿漉漉的地上踩乱草皮不就成了。”
钢牙和刘德壮关系一向挺不错,听刘德壮这么一说,便也没那么大声了,脸却还是阴沉着,警告我说:“姓曹的,反正你给老子夹着尾巴耗着,爷我可盯着你的,你真有什么小九九,别怪你钢牙哥不客气。”
郑大兵再次说话了:“够了,钢牙!”
钢牙看了郑大兵一眼,似乎觉得自己也有点儿过了,声音缓和了一点儿:“如果是你钢牙哥看错了你,那曹兄弟,希望你能多多包涵。”说完,钢牙搭着刘德壮的肩膀,往旁边走去。
大刀刘一直看着我们,没有吭声。直到争吵告一段落了,他才挥了挥手:“行了!都休息够了!继续往上面跑吧!我看着那最高的位置应该也不远了。”
大伙也都同意了,接下来还是大刀刘和郑大兵走在最前面,钢牙和刘德壮殿后。大伙继续顶着大雨往山上跑。这一路上,我不敢在树上留下标记了,心里有点儿慌,也很害怕,害怕咄咄逼人的钢牙对我吼,怀疑我。毕竟我确实心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于是,我每迈一步,总觉得钢牙在身后死死地盯着我。
我脑子里便在想:现在这一路我不留记号了,坂田会不会找不着咱了?如果,坂田不能够按照计划中的那样再次抓获我们,会不会恼羞成怒,会不会对美云
想到这些,我有点儿心慌意乱。但转念一想:坂田不是说这七个人里还有他的人吗?那么那个人并没有像我一样引起别人的怀疑,那他应该还有机会做下些记号的。只是,这个人,又会是谁呢?
我一边跟着大伙往上坡跑着,一边注意看着身边的伙伴,觉得似乎没有人像我这样心事重重,只是一门心思地跟着赶路。身后的钢牙和刘德壮一直在监测大家的举动,如果走在前面的人有什么不对劲儿的举动,岂不是都被他们看在了眼里。也就是说,任何人心里有小九九而做小动作,都会暴露在钢牙和刘德壮视线中。除非是钢牙或刘德壮想要做什么动作,那就没人能够注意到。
想到这儿,我扭头往身后望去。正好看见刘德壮也正盯着我,表情怪怪的,那眼神似乎想要向我传递什么信息。我忙扭头过来,继续跟上大伙。刘德壮——据他自己说是东北军一个少尉军官,被关进战俘营没有太久。他过去在大伙睡觉前聊天时,跟大伙说得很详细,详细到包括他老家的父母和发妻。那么那么他会不会是坂田安排的另一个奸细呢?
想到这些,我心里更加不安了。整个队伍里,钢牙就如一座大山般压迫着我,他甚至随时会对我下狠手;另一个我不能肯定的奸细,又好像是颗定时炸弹,时刻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如果要摆脱目前这种被动的局面,最好的办法是:让钢牙和另一个奸细从队伍里消失。那么,我为坂田卖力做事的事就没有人知道了,而在这队伍里,也就没有了能威胁到我的人。
想到这些,我心里感觉有点儿发毛,为这个大胆的构思兴奋起来。前面的郑大兵和大刀刘却停步了,后面的人陆陆续续走上去,这才发现我们走到了悬崖前。悬崖的对面是更高的山峰,一座由破旧的绳索和稀稀疏疏的木板搭成的桥横跨在悬崖和山峰之间。
钢牙和郑大兵、大刀刘走到了一旁,低声说着话。我傻傻地站着,刘德壮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边,压低声音对我说道:“曹正兄弟,别怕!我也做了点儿标记,咱不怕迷路的。”
我猛地扭头看向他,刘德壮却没有看我,自顾自地蹲了下去,系着鞋带。我之前对他的怀疑,以及刚才这番话让我几乎能够肯定就是他。他就是另外一个奸细。
郑大兵的喊话打断了我的思路:“弟兄们,这儿有桥就应该有路,咱决定过去,看大伙意见怎么样?”
刘德壮第一个回话:“兵哥你看着办就是了,咱都听你的。”
小火炮怯生生地说话了:“可是兵哥,这桥都快朽烂了,能不能过人?”
钢牙冲小火炮呵呵笑,说:“能不能过反正不会要你小子第一个过,兵哥和大刀刘先过,要摔也是先摔死他们。”
大刀刘也哈哈大笑,扭过头,直接朝着在暴雨中晃悠的吊索桥上走去。
桥晃得很厉害,木板上长有苔藓,看上去应该很滑。桥大概有十五米长,大刀刘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扶着旁边的绳子往前走,他脚下是能看见崖底的深渊,下面白花花的,应该是石头。大刀刘大概花了十几分钟就过了桥,然后在对面朝我们吼,吼第一声的时候我们完全听不清他说什么,可这老天爷好像故意照顾我们一般,雨突然放小了,让大刀刘的第二声叫喊传到了我们耳边:“过来吧!没事!”
郑大兵迈开步子,吊索桥虽然还是晃晃悠悠的,但他也很快过去了。接下来谁过桥,却都有点犯怂。钢牙自然是敢过的,但他本来就是刻意地走最后垫底的,自然不会抢先过桥。
我吸了口气,往前走去,上了那桥。站在对面的郑大兵赞许地望着我,让我很兴奋,似乎我也和他们一样,成为了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有了这种错觉,反而觉得不怕了,竟然也很快就穿过了吊索桥。只是在快走到郑大兵他们身边时,我发现吊索下固定绳索的一颗钢钉,似乎在那坚硬的岩石里微微有点儿松动了。
我爬上了对面的悬崖,在郑大兵和大刀刘身后站住。钢牙那边的其他兄弟见我这么个看上去很窝囊的家伙,居然也安全过了吊索桥,这才放下心来。接着过桥的是刘德壮,刘德壮也走得很稳,步伐并不是很快。只是在刘德壮走到桥中间的时候,天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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