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下面依然静悄悄的了无生机,我甚至怀疑在我下去小河边回到肉体里时,那几个人已经回到下面的山洞里了。
但我只能选择继续等待,就在我静静地趴在那里俯视下面时,我身后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吓得整个身子一缩,此刻我正趴在光秃秃的悬崖边的石头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供遮掩。身后突然传来的响声,意味着林子里应该是有活物出现。如果只是普通的小动物尚且作罢,如果是人
我连滚带爬地往旁边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爬去,竖着耳朵仔细感觉着那种声音的连贯性。果然,那边的动静没有停下来,好像也没发现我的存在,所以那边树叶的哗哗声一直在响。声音越来越近,应该是朝我之前趴的方向行进,紧接着,我清晰地听到重物落到地面的声音,之后一切都归于平静。按照我的分析,声音的制造者已经到了我面前的这片石头上,他的脚步很轻,所以我无法判断他的方位和此刻的动静。
我把身体缩成一团,试图让自己完全窝到石头下的角落。我害怕石头侧面会突然钻出个人影并朝我扑过来。我暗暗琢磨了所处位置的正下方,应该还是那条沿着悬崖蜿蜒流淌的小河。我甚至计划着,如果向我袭击的可疑的东西真的出现,我要不要再次跳入下面的小河,试试看能不能让我的身体与意识再次分离。
周围还是很安静,安静得有点儿诡异,这让我更加紧张。不知道躲了多久,我实在有点儿支撑不下去了。于是我咬了咬牙,往石头侧面慢慢地移动。
一步、两步、三步
我把头微微探出,向外面悬崖顶那块空旷地望去。只见在距离我一二十米的地方,一个黑影正趴在地上。我屏住呼吸,仔细地盯着那黑影。我可以肯定,在那儿趴着的是一个活人,正朝着身旁的草丛张望。
人影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草丛深处有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我也不敢动弹,静静地盯着人影。
我看得很仔细,慢慢的,我看出了一些端倪。人影身上的暗红色很古怪,怎么说呢,借着黎明的光线,我发现他身上的暗红色好像紧身衣服一样长在身体上,红里透黑,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那颜色与普通衣服的那种红色完全不同,就像受伤后结痂的伤口差不多,血一般的红,还透着血痂的黑。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他在寻找着什么?如果是日本人,为什么他会在破晓时分单独出现在这里?会不会就是大刀刘所提到的林子里出现过的中国人呢?可他来到崖顶又有什么目的?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依然纹丝不动地趴着,这样我也就有更多时间观察他,包括他的身高和体形。观察得出的结果让我更加疑惑,因为他的身高与成年男性不符,偏瘦小,更像女人或者半大的孩子。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朝那人的胸前望去。果然,只见那人脸朝下趴在地上,身体两侧各挤出一团软软的肉。我身体发热,毕竟在这林子中的几年里,我完全不敢想象还能看到异性,甚至在那一刻我还在后悔,后悔现在的意识无法出窍,不能隐形而靠近她看个究竟。
在确定对方是女性的同时,我突然联想到:这人影会不会就是美云?因为美云也进到这远山来了,以我对她的了解,她那桀骜不驯的个性不可能甘于被日本人控制和利用,只要有机会就一定会逃跑。那么,我现在看到的这暗红色的身影,会不会就是美云?
所有的恐惧在瞬间都被我抛到脑后,我缓缓站起来,慢慢朝人影走去。眼看着我越来越接近她了,十米、九米、八米
此时,趴着的人影只要微微抬头,就能看到我的存在。只是不远处的草堆似乎远比她身边的一切都重要,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距离越来越近,我根据她视线的方向,发现在她正下方有一个被灌木与藤蔓遮掩的洞口。她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熟悉。在我距离她只有五六米的时候,已经能清晰地看到她那被黑色长发覆盖住的脖子。她的脖子并没有和身上一样被暗红色覆盖,反倒显得异常白净,脖子和耳朵之间还有一颗心形黑痣。
她真的就是我日思夜想的阮美云!我欣喜若狂地向她冲过去,大声喊道:“美云!”
在那瞬间,我甚至觉得我的生命和我的全部我的一切都不重要。在这个让我无数次绝望到想要放弃生命的远山里,我早就不敢奢望能与她相遇。上苍对我太眷顾了,竟然能与美云在这个诡异的原始森林里重逢。啊!我真是太高兴了,美云,我心爱的美云!
那趴着的人影自然听到了我的叫喊,她迅速把头转过来,黑色长发几乎遮盖住了整个脸庞,我只能透过头发缝隙依稀分辨出她的模样。但是就是这依稀的一瞥,我就已经能够肯定:我面前的女人就是阮美云。
就在我忘情地冲过去的同时,我脚后跟处却似乎出现了异样,像被什么给牢牢抓住了。随即我朝前奔跑的身体直挺挺地倒下去。就在摔倒的瞬间,我不由自主地往脚后跟处望去,只见一个全身赤裸婴儿模样的小孩儿正趴在我身后,一只手正牢牢抓住我的脚踝,同时一双血红的眼睛里放出异样光芒,让我感觉毛骨悚然。
此刻的美云也在瞬间飞快地爬起来,我能够感觉到她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绝对是我熟悉的、带着关切的。可让我奇怪的是,美云并没有朝我走过来,她微微一愣,然后扭头朝前方的山路飞快地跑去。
刚才摔倒的时候,我的脑袋磕在地上突出的一块石头上,疼痛使我的意识变得模糊,我无法控制自己,闭上眼睛晕了过去。
薛定谔之猫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天已经亮了,新的一天即将开始。我急忙爬起来往周围看去,只见空旷的平地上一个人影都没有。我拍了拍脑袋,有点儿怀疑之前见到美云是不是梦境,只有那块凸出的石头上的血迹,证明了之前我看到的一切是真实的。
我往前走了几步,探头往美云之前趴着望向的山洞看去,里面空荡荡的,有一堆尚未熄灭的篝火,看来这里面不久之前还有人待过。也就是说,在我趴在崖顶等待下面山洞口出现人影的同时,从这个洞口其实可以看到里面有人。
但这些对于我似乎都已经不再重要。什么中国人、日本人、九日研究所,什么良知全都不重要了,我要我的美云,我只要我最爱的美云,我希望她平安无事。遗憾的是,虽然美云在那个瞬间距离我如此之近,可我却未能把握住机会,直至她再次消失。
想到这些,我有些懊恼,迈开步子往悬崖边缘走去,俯瞰周围的地势,希望能够再次找寻到美云的身影。
让我失望的是,身下的远山丛林依然死气沉沉地安睡。我的心里顿时出现巨大落差,与美云重逢的喜悦和此刻的沮丧对于我而言有着天壤之别。
我默默伫立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转过身来,面对着我昏迷前最后看到的美云消失的方向。不行!我必须去寻找她,我不能让她独自在远山里生活。
想到这里,我深深吸了口气,抬起步子朝她消失的方向奔跑。风在我耳边呼呼地吹过,身上灰色战俘囚服也似乎已经干了,随着风胡乱地抖动着。我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找到美云。
但是我只有大概的方向,这就是我能够寻找美云留下的唯一线索。我刻意选择在陡峭的山崖边缘奔跑,同时不停地在心里安慰自己:美云是因为当时光线不甚清晰所以没能认出我,故而选择扭头逃跑。所以,我现在自然要选周围没有任何遮拦物的悬崖边缘往前跑,倘若美云躲在某个角落里,也应该能够看得到我。
与此同时,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我心底慢慢滋生,奔跑的过程中,我隐约感觉到背后似乎有双眼睛正在紧盯着我。我连忙回头,身后却是空空如也,看来只是我多心而已。我继续疯狂地往前跑,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要追到美云。可我的前方依然一片死寂,没有任何活物出现。
跑了一段路,背后那种似乎被死盯着的感觉依然那么强烈。我再次扭过头去,脚步却没有因此停下,可惜还是什么都没有。
我努力甩甩头,将所有异样的感觉抛诸脑后。就那么奔跑了将近有一个多小时,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知道具体跑了有多远,也不知道美云此刻身在何处,我是否还能够寻找得到她。终于,一条深沟出现在我面前,我这才停住奔跑的脚步。
此时我的右边是悬崖,左边是黑压压的树林,深沟前方是更高耸陡峭的山壁。深沟下方黑乎乎的,无法看清下面到底有什么。我愣在那里,面前的深沟意味着前方已是终点。失望之余,我仔细地四处观察,希望能够找到和美云相关的蛛丝马迹。
终于,在前方不远处的树枝上,一缕黑色的细长如头发的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根据颜色和长度判断,与之前我看到的美云的头发有些相似。我长长吸了口气,低头往深渊望去。大山中的裂缝并不是很宽,如果用双手撑开抵着两边慢慢往下移动,应该是可以下去的。我有些犹豫,下面的深渊黑黢黢的,下去之后会遇见什么,我无从知晓。
我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往下跳。就在我往下跳的同时,之前身后被人紧盯的异样的感觉更为强烈。我用最快的速度扭头往身后望去,依然没有任何人影。可接下来所看到的一切足以让我崩溃,就在我身体往下落的同时,我瞅见了脚下,也就是我右手边悬崖的正下方不远处,真有四个人影正在死死地盯着我。而且其中一个人竟然那么熟悉——就是三年前带我逃出远山战俘营的郑大兵!
此刻我已经进入了深渊中,我强压着内心的巨大震撼,双手伸开,撑着左右两旁的山壁。我的思维非常混乱,甚至有种想要往上爬,仔细查看崖底那几个人影中酷似郑大兵的人的冲动。只是我不敢面对他,一旦面对他,隐藏在内心的耻辱感就会加倍浮出。
不!我不能上去。就算郑大兵会原谅我,能接纳我一起抗日,我也不能上去。因为我现在的目标是美云。对我而言,所有的一切和美云比较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缓缓地往下移动着,深沟下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我依然无法知晓。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就算我双手没有支撑住左右,也不可能因为滑落而受太大的伤害。越是往下,深沟就越窄小,到最后,我只需要把双肘撑开就可以固定身体。
我就那么一点点地往下移动了二三十米,遗憾的是,我依然什么都没发现。两旁的山壁爬满了青苔,青苔完好无损,看不出有人移动过的痕迹,要知道,像我这么一直往下移动,两边的青苔不可避免地会被摩擦出痕迹。
终于,我绝望了!我夹在那道狭窄的小缝里不再动弹。头顶上方有微弱的阳光照射进来,让我能够感受到自己仍然还是存活着的生命。同时狭隘的空间又给我一种异样的安全感,似乎这个缝隙已经被世界遗忘,只有我在这里苟活着。我感觉胸口堵得慌,有股无法释放的压抑感。
“啊——”我张开嘴对着天空撕心裂肺地吼叫。可恨的是,声音被夹缝所吸收掉,不能被外界所察觉,没有人知道缝隙中还有鲜活的生命在叫喊。我的双眼慢慢湿润了,包括那只无法看清任何东西的瞎了的眼眶,居然也有湿湿的液体在流出。最后,我完全失去控制,放声大哭起来。
不知道在夹缝中待了多久,我只知道发泄之后全身没有一丝力气。我终于止住抽泣,抬头朝上方望了望,微弱的光线照射在深沟的顶端。我暗暗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我是个失败的男人。没有爱情,没有一切,身边连个伙伴都没有。
我咬了咬牙往上爬去。经过一番攀爬,我再次坐在山沟的石头上,饥肠辘辘。四处张望,崖底之前那四个包括郑大兵在内的人影已经不见了。我站起身,往身后的树林里钻去。
很快,我便找到了那棵长着红色果子的大树,我爬上去在一根比较粗的树丫上坐下,胡乱地摘了几个野果啃着,同时思考接下来要做的事。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我还是必须找到美云。可美云就那么瞬间消失在我面前,没留下任何线索,这让我很郁闷,似乎想要再次相遇,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当然,我可以重新离开肉体,四处寻找她,那样我最起码可以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可是万一我再次找到她,可她压根儿看不到我的存在,甚至我无论怎样吸引她的注意都无济于事,那么我还是会像今天早上一样,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我的世界中。
我默默闭上眼睛,努力想让自己尽快做决定,我必须带着自己的肉体在远山丛林里开始寻找她。我始终相信美云应该是没看清楚我,一旦她认出我,绝对会与我相认。
想到这些,我反而坦然了。与此同时,寻找林子里同胞的这个计划,似乎与寻找美云并不冲突。原本我就没有与美云相关的线索,我可以先和同胞们相认,然后凭借他们的帮助,说不定可以让我更快地找到美云。
只是,之前我看到的那四个在崖底注视着我的人影,是否就是让大刀刘那帮鬼子受伤的中国军队呢?如果是的话,那么我能不能接近他们?如果郑大兵再次遇到我,会不会听我诉说苦衷呢?
不会!他绝对不会原谅我的。因为我已经知道大刀刘现在和日本人在一起,那么就几乎可以肯定三年前我放开绳索致使刘德壮和钢牙摔死,完全是因为我多疑而犯下的错误。五条兄弟的命啊!郑大兵会放过我吗?
我把手里的果核远远扔出去,继续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做,思前想后,结果是:如果美云此刻在我身边,相信她一定希望我能对远山里与鬼子对抗的那群人有所帮助,并且面对李建宇与古至忠两位将军的安危,如果换成她的话,也一定觉得他们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她一定会不惜牺牲自己去保护和营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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