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就此僵持下来。我们都知道,我们并不可能真的杀了用作筹码的土肥与松下。那样做的后果是,我们一百多个弟兄,今天就会全部死在这儿。
所有的人都沉默下来,静得连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听得见。
这时,在四哥身边的一个伪军士兵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是一个大胡子男人,微笑着对他面前的鬼子士兵吼道:“狗日本,爷爷我现在起来了!谁敢动手不成?”
他的举动让鬼子兵下意识地集体倒退了几步。大胡子见鬼子并没有其他动作,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他全身赤裸着,身上的毛发和他胡子一样浓密,挺直腰杆儿,朝着他前面的一个鬼子兵走了过去。
鬼子兵里走出一个军官来,他扭头往我们这边望了一眼,然后一抬手,对着大胡子便扣动了扳机。大胡子的眉心中枪,尸体往后倒去。
这鬼子军官快速转过身来,似乎是害怕我们看到这一幕后,使出暴力手段。他用生硬的中文吼道:“来吧!支那猪!大和民族的武士不会被你们要挟!”说完,手一挥,大喊道:“给我杀!”
其他鬼子兵齐刷刷地举起了枪,对准了地上手无寸铁的伪军士兵。
“住手!”我连忙喊道。
那名鬼子军官把手再次一挥,转过头来狞笑道:“看来,你们也害怕同胞被屠杀!放开松下先生和土肥长官再说。”
小五在我身边低声说道:“给他点儿颜色!”说完他把土肥往地下一摔。
我会意,也把架着的松下幸太郎往地上按去。郑大兵和大刀刘也没闲着,一起扑了过来。我抓紧松下幸太郎的左手手臂关节,使劲一拧。松下的惨叫声响起,我没想到,居然把他的胳膊硬生生地拧断了。
血喷了我一脸,也喷了身边的其他人一身。小五、郑大兵和大刀刘都张大嘴看着我,他们没有想到我所谓的给点儿颜色,会做出如此恐怖的举动。包括我自己也为这一结果惊得目瞪口呆。
愣了一下后,我意识到这应该也达到了我们需要的效果。我把松下的那条断臂往前方的那群鬼子兵的方向甩去,然后把脸上的血一抹,瞪大了眼睛吼道:“动手啊!看谁比谁下手狠。”
松下幸太郎在地上抽动了几下,痛晕了过去。
土肥也激动起来,拼命挣扎道:“够了!邵德君,够了!你们需要什么?说吧!我尽量满足你们!但必须局限于我们日本军人不会受到伤害。”
我点了点头,扯下身上的日军军装,堵在松下幸太郎的伤口处。然后站了起来,朝鬼子兵与众多兄弟跪着的方位走去。郑大兵接替了我的位置,按住了已经昏迷过去的松下幸太郎。
我光着膀子,满脸是血,我清楚此刻我在鬼子眼里,如魔鬼般狰狞。我一步步地朝鬼子的方向迈过去,他们的人群中不由自主地骚动起来。
土肥的眼泪
我旁若无人地走到了鬼子面前,从地上捡起了大刀刘的那两柄大砍刀,最后面对着那个鬼子军官站定。鬼子军官面色苍白,往后退了两步,嘴唇哆嗦着用中文说道:“你你想要怎么样?”
我阴森森地一笑,看了一眼地上的四哥与那一百个兄弟。说实话,当时我还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们进入九日研究所最初的目的很模糊,比较笼统,不过是一相情愿地抱着一种赴死的心态想要搏一个玉石俱焚。可是现在我们遭遇到的一切,只能说我们暂时保住了性命,唯一能够得到的战果,不过是多死几个鬼子而已。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了看地上的四哥,再扭头看了看远处的郑大兵、大刀刘以及小五。他们注视着我的目光也很迷惘,但是却又饱含着信任。
最后,我把目光停留到了小五身上。整个计划他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可是进入九日研究所之后,他似乎又变成了土肥他们计划的知情者与执行者。既然两方面他都是参与者,那么,他带着我们飞蛾扑火进到九日研究所,是什么目的呢?他一早就知道我们进入九日后会遇到什么,可是为什么又要带我们进来,在最关键的时刻为什么又要反咬土肥一口,救出我们呢?
小五的目光也死死地盯着我,我很想听到他大声地说出什么,说出他的目的——带领我们走到现在这一步的目的。
可是,小五的目光里,却和我一样,流露出征询对方意见的眼神。
在我们这么对恃的同时,从其他铁门后面,陆陆续续地走出了一些鬼子兵。他们都端着枪,表情木讷地站到了各个铁门的门口,枪口对准着操场中央的我们这些中国人。
必须保证大伙活着走出去!终于,我下定了决心。所有的兄弟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了我,我不能让他们这么死去。
我转过身,对着被小五按在地上的土肥原一郎喊道:“土肥将军,我早就听说你是一个重视承诺的人。我现在要求不高,只要我们全部的战友活着走出远山!你觉得怎么样?”
土肥毫不犹豫地说道:“没问题!你这要求我完全可以答应你。”
“那行!”我点了点头,然后对四哥他们说道,“四哥,你带弟兄们先上车。你们先走,我和小五、兵哥、大刀刘兄弟殿后。”
四哥犹豫了一下,然后站起来挥手,指挥着一丝不挂的伪军兄弟们往那几辆卡车的方向走去。
当走到那辆藏有枪支的卡车车厢时,四哥示意兄弟们上车拿武器。
于是,当着所有全副武装的鬼子兵的面,我们的人都端上了枪。四哥似乎还想做些什么,但我大声喊道:“四哥,先出去再说吧!”
四哥看着我的眼神非常复杂。但最后他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对我重重地点了点头,指挥兄弟们爬上了那五辆卡车。
在这同时,小五、郑大兵和大刀刘也架着土肥与松下两位日军高级军官走到了我的身边。我们背靠背呈一个圆形站好,死死地盯着周围的鬼子兵,害怕他们中间会有人突然造次。
汽车发动了起来,朝着入口处开去。车经过我们身边时,四哥从卡车的驾驶室里转过脸来看了我们一眼。我看得出他想要叮嘱我们什么,可最后他只是留下一个关切的眼神,点了点头。
研究所的铁门缓缓地开了,五辆挤满了兄弟们的卡车陆续驶了出去。
在目睹车队安全地离开了九日研究所那两道铁门后,我要求鬼子们把铁门合拢,这样就不害怕有鬼子追出基地外攻击四哥他们的车队。
我把身子往小五、郑大兵、大刀刘身边尽量地挨紧,他们也和我一样照做着,保证我们形成一个坚不可摧的圆圈,可以看到周围的任何方位。我把目光移向了出口铁门侧面的一幢平房,奇怪的事情再次出现了,我的意识里居然第一时间告诉我自己,那里是九日研究所的厨房与锅炉房,相对来说比较安全。我甚至感觉那里面还有一个位置是我非常熟悉的,那里能够非常安全。
我的这一奇怪的想法立马左右到了我的决定,我伸出手指着那幢很长的平房,然后对身边的伙伴们说道:“我们去那边的屋子里吧!”
其他三人都应了一声。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拖延时间,拖得越久,对于刚刚出去的四哥他们而言,越能够相对延长逃亡的时间。
我们架着土肥原一郎与还没苏醒的松下幸太郎,往那幢平房慢慢走去。所有的鬼子兵都跟着我们的脚步往那边移动着,始终保持着把我们围在中间的队形。
土肥原一郎一直都没出声,他太阳穴上的青筋鼓得很高,看得出他现在非常气愤。直到我们移动到了那幢平房门口,土肥才张口冲里面喊道:“里面的人都出来!”
土肥的话一落音,那平房里便慌慌张张地跑出七八个老头来,他们都穿着军装,却没有肩章,说明他们不是日军的现役军人。其中有一个老头在我面前跑过时,和之前我刚遇到黄碧辉时,那种感觉一模一样。不过这次没有剧烈的眩晕,但脑海中依然闪过一串奇怪的画面。画面里,我与这老头站得很近,老头在认真地看着一张相片,相片里是穿着朝鲜族服装的一家三口。
我连忙把自己从这些奇怪的幻觉中挣脱出来,带着小五及大伙往一个我感觉很熟悉同时也相对安全的房间里移去。到了门口,土肥原一郎却停下步子,不肯配合我们进入房间。他扭过头来,直愣愣地望着我,似乎他也看出了队伍里我的位置,说道:“邵德君,我们已经信守诺言,让你们的人出了九日研究所。你们是不是也需要表达下你们的诚意了?”
郑大兵沙哑的声音插话道:“土肥孙子,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和我们谈条件?”
我挥了挥手,示意郑大兵住嘴,然后看了看土肥。土肥白了郑大兵一眼,继续对我说道:“你们可以继续把我当人质,一直到你们觉得你们安全为止。可是松下君现在伤得不轻,你们先放了他,让我们的医生赶紧给他止血。这也算交战双方最起码的人道主义吧!”
郑大兵再次打断了土肥的话:“人道?你们凭什么来说人道?你们懂人道两个字怎么写吗?狗日的小日本,我们中国百姓被你们残杀了那么多,你们那时候有没有想过人道?”
我打断了郑大兵的话:“够了!兵哥!”
我扭头看了小五一眼,小五点了点头。然后我从大刀刘肩上把松下幸太郎接了过来,对着土肥说道:“行!我给你们人道,这样做是要你们看看,中国军人是怎么对待伤者的。”
说完,我搀着松下幸太郎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放到地上,大声地用日语对着面前的鬼子兵吼道:“带走吧!”然后我指了指刚刚从身后平房里跑出的那个给我感觉很熟悉的老头说道:“弄点好点的饭菜,要他给我们送进来。”
说完,我转过身来,往平房里的一个房间走去。小五、郑大兵和大刀刘架着肩上全是血的土肥,紧紧地跟在我身后。
那种奇怪的熟悉感觉油然而生,我可以肯定自己来过这个房间,只是回忆里却找不出一段完整的画面。我径直穿过外面的一个小房间,推开了一道门,里面是一个几平方米的潮湿空间。
我左右看了几眼,这里的一切都非常熟悉:一张普通凌乱的木板床,床边一个小小的柜子,上面放着一个相框,相框里居然就是之前我脑海里闪出的画面——那个朝鲜族打扮的一家三口的合影。然后我在床头上拿起一本日语学习手册。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熟悉到我甚至能感觉到曾经住在这里面的老头身上的气味。
小五也紧跟着我走入到这个里间,他们把土肥原一郎推到墙角。郑大兵对着土肥踹了一脚,骂道:“跪下!”
土肥并没有妥协,胸膛朝前一挺:“几位,我现在是你们的战俘,但并不代表我是你们手里没有了尊严的狗。”
郑大兵作势又要上前动手,小五伸手拦住了他。小五在挟持了土肥他们之后,一直没怎么说话,可能他内心里对于自己的定位也有一些动摇和为难。只见他把郑大兵拉到身后,然后走到土肥面前,拍了拍土肥身上的尘土,低声说道:“将军”
“住嘴!”土肥原一郎粗暴地打断了小五的话:“你这么个没有立场的家伙,没权利和我说话!”
小五愣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往我身边走去,没再说话了。
土肥死死地盯着小五的背影骂了一句:“叛徒。”然后扭过头来看着我,努力地挤出一丝微笑,慢悠悠地说道:“邵德君,我觉得一个像你这么优秀的军官,没有接受我们大东亚共荣的理念,真的很可惜。”
我把手里的那本书往床上一放,冷冷地看着土肥说道:“没有接受你们理念的军官太多了!难道你们关东军自己心里没数吗?”
土肥点点头:“这个我知道,满洲国里那么多你们中国官员,其实大部分都是对我们阳奉阴违的,私底下不知道骂了我们多少难听的话。”土肥的北平口音这么慢慢地说出来,给人感觉特别亲切,声音也非常好听。
他表情放松地说道:“你们中国人历来以多疑著称,你看看你们的历史,哪一朝哪一代的统治者不是以防范自己的臣民为首要任务呢?你们古代的特务人员,都是统治者安插到自己手下,看手下有没有二心。不是吗,邵德君?”
对于土肥原一郎这个人,之前我也有过耳闻,他是出了名的中国通,对于中国的历史了如指掌。很多典故他都能信手拈来,这也是他喜欢引经据典显摆自己是个中国通的本钱。我冷冷地笑笑:“土肥先生,你说这些什么意思呢?你难道想要通过古代帝王的治国之策来说服我们放掉你吗?”
土肥摇摇头:“邵德君,你理解错了!我说这些是要让你明白,我们大日本帝国对于你们中国官员一向秉承的原则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们清楚你们不可能一下子接受我们日本国为了大东亚共荣设计的美好远景。但是我们一直希望能够感化你们,就好像对你、对你们陆司令,我们也是如此。你们背后私底下有没有讨论过满洲国的一些优劣,有没有说过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坏话,你觉得我们会不知情吗?可是,我们依然非常信任你们。邵德君,你想想,如果是你们自己本国的统治者,知道你们私底下有背叛的苗头那会怎么做?”
土肥的话让我不得不沉默了,他可能也看出我心里有所波动,便站直了身体,继续道:“大和民族,占据弹丸之地,却能够在世界列强面前,走出自己的尊严,只有一个原因——我们团结,我们举国上下的团结。今天,我们大日本国与满洲国组成同盟,也希望满洲国的中国人和我们一起团结,拧成一根绳。东条将军说过一句话,中国人是我们日本人的老大哥,不过这个大哥太不争气了,我们日本人这个小兄弟现在是要敲醒这位大哥而已。”
“够了!”我粗暴地吼道,“土肥先生,你的这套强盗逻辑到此告一段落吧!”
我瞪大双眼,朝着土肥跨前一步,土肥有点慌张,可还是挺起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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